第25章 姥娘
沈華畫完,自己是很滿意的,她等著旁邊的小孩給她評價。因為對方只有十四歲,所以在面對他時,沈華並沒有那麼謹慎,甚至比在面對王氏和沈家人時放得開。
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他不了解她的過去,那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只是,他一直皺著個眉頭是幾個意思?
沈華踮起腳抬高了頭看向桌上的白紙黑花,層疊在一起的花瓣並沒有因為黑色堆積在一起,而是有深淺的一片覆蓋著一片。
這應該是墨的緣故吧,沈華瞄了眼方硯,看上去挺普通的。
夏涼川將她的眼神變化全都看在眼裡,內心嗤了一聲:不識貨的小丫頭!
「行了,這副勉強能入眼,你便再畫一幅吧。」
沈華很想說春溪和王氏在外面等著,但看對方已經把畫拎起來晾乾,便認命的重新拿起筆。不過她也知道,畫畫是看狀態的,第二幅是肯定畫的沒有第一幅好了。
果然,第二幅中規中矩,再沒有第一幅畫中熱烈的想要綻放、盎然著勃勃生機的韻味。
夏涼川有些好奇,她停頓的那一會到底想到了什麼?
腳其實已經凍麻了,連帶著半截小腿都是冰涼的,沈華蹲下用手搓了搓。突然,一雙大腳丫子站到眼前,並遞過來她的鞋子。
那麼乾淨的手嫌棄的捏著滿是灰土的鞋的一點點邊緣,感覺風一吹,鞋就會從指尖滑落。
真是不討喜的小屁孩……
沈華忍不住笑了起來,趕緊接過鞋子把他的手解救出來,因為手和腳都凍僵了,穿鞋的動作有點慢。
夏涼川等得不耐煩,指著門口,「穿個鞋都如此慢,趕緊出去,我要午睡了。」
都快吃晚飯了……
沈華只好趿拉著鞋子兩手拎著畫出去,她前腳剛出門,後腳門就被大力的關上。
春溪迎上來,瞪著大眼問:「咋了」
「應該是,嫌我鞋子臟?」沈華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夏涼川怎麼又彆扭了。
春溪朝東屋做了鬼臉,小聲說:「假模假式的假乾淨!」然後樓著沈華高高興興的往西屋去,「走,給娘看看去。」
屋裡的夏涼川正在洗手,外面的動靜雖然聽得不真切,但想也能想象得到。
他擦了手站到畫前,回憶沈華畫畫的樣子,那小丫頭的拿筆姿勢是錯的,可他看她用的卻很流暢。沈家有讀書人,會用筆也不足為奇,倒是這花和畫法,卻是他未見過的。說是瞎畫,鬼才信,說是她見過……夏涼川搖搖頭。
他將面前的畫抽開,鋪上新紙,將剛才那幅畫用自己的想象重新畫了一遍。然後放在一起比對,這一看,他便明白,為何他覺得她怪。
腦子裡想象的東西,那麼畫的時候必定重意不重形,可那小丫頭畫的菊花卻是精細入微,像是一朵真實的花綻放眼前。
這種重形不重意的畫法定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學出來的,她師承何人?
腦子裡閃過沈成才的臉,夏涼川鄙夷的嗤了一聲,自語道:「小丫頭很有趣啊……」
……
西屋,王氏和春山看著面前的畫,都覺得不可思議,「花兒,當真是你畫的?咋的和牆上畫的差別這麼大呢?」
沈華面不改色的指著東邊:「夏大哥指點了的。」
原來如此。
王氏這才坦然的笑著說:「那可得多謝夏小哥,這畫畫的真好看,大山,你說是不是?」
春山點頭:「娘,我瞧著比爹畫的還好呢。」
聽兒子提到丈夫,王氏的笑容淡了些,隨意應了一聲說:「既然花樣子得了,明兒我就開始綉。你們倆也累一天了,我給你們做飯去,今兒都早些睡。」
……
幾人吃完剛睡下,院子門就被敲得梆梆響。
王氏出來的時候,看見夏涼川皺著眉站在屋門口,卻不去開門。
「雪梅!雪梅啊……開門!」
是她娘的聲音!
王氏愣了一下,忙小跑過去,卸了門栓,「娘,你咋來了!」
「我不來?我不來我怕我見不著我大外孫子嘍……」王陳氏一把隔開王氏,蹦蹦的往院子里沖,嘴裡嚷著,「哪個屋?住哪個屋?大山,大山哎……姥娘來看你嘍……」
王氏偷偷瞥了眼夏涼川,見他已經回屋,暗暗鬆了口氣,急急的拉著她娘說:「娘,你別嚷嚷,大山沒事,真出事我能不告訴你啊?」
「等出事就遲了!她爹,你瞧瞧你閨女,出這麼大事了就敢瞞著,還當不當我們是你娘老子?」王婆子看了眼東屋,也知道那肯定是主家住的,眼睛在西邊幾間屋子掃來掃去。
這時,春溪從門裡出來,沖著王老頭和王婆子招手:「姥爺姥娘,這個屋。」她剛剛把東西全收好了才敢點了油燈來開門,不然以她姥娘的性子,可是全都要順回去的。
……
王婆子見了躺著不能動的春山就要往上撲,沈華嚇的仗著人小,趕緊從她胳膊下鑽了過去,攔在床邊,心有餘悸的說:「姥娘,大哥斷了胸骨,不能碰!」
「哪斷啦?胸骨?哎呦……我的大外孫子哎……」
眼見王婆子又要開始哭唱,沈華舔了舔嘴唇把醫館大夫搬出來說:「姥娘,大夫說大哥要靜養,聲音一大震著胸骨就壞了!」從剛才春溪的舉動,她已經猜出這個姥娘的性格特徵了。
很多婦人身上有些陋習,甚至惡習,但是不代表她們就是壞人。
沈華前世在菜市場見多了愛貪小便宜的,有時候多拿一根蔥心裡都舒坦。導致有些賣菜的特意將蔥啊蒜的放在趁手的地方,因為笑著臉送兩根,和顧客要兩根是兩個概念,會做生意的就能靠這不值錢的配菜拉攏到不少老顧客。
王氏跟在最後進屋,進來就皺著眉說:「你說你們二老大晚上的趕過來,萬一路上出個啥事可咋好?」
王婆子坐在炕邊上,握著春山的手,瞪著大閨女說:「你以為我趕著晚上來的?要不是聽你馮嬸子說前幾日路過醫館,正巧看見你哭求,我能來嗎?過幾日成才就要院試了吧,明兒你就回去,把春溪和花兒都帶回去,大山留著我來照顧。」
王氏不樂意,垂下眼帘說:「娘,成才他有婆婆她們呢,我回不回去都成。」
王婆子「嚯」的站起來,指著她罵:「你能長點心嗎?是孩子重要啊還是丈夫重要啊,咋沒個尺寸呢?他這時候你不陪著他,待他考中還能記得你的好?再說了,我和你爹來給你照顧大山,你還有啥不放心的,吃食我都帶來了。」
王氏悶頭,也不說回去也不說不回去。
王婆子看到氣惱,眉毛都揪到一塊去了,「我咋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悶包閨女,」說完這句還不解氣,又指著王老頭罵,「都隨你,跟那牛屎粑粑似的又臭又硬,這麼個倔驢,牽著不走,打了倒退……我咋攤上你們這對父女,真是造孽哦!」
王老頭從進屋后就沒開過口,聽老婆子罵他,也只是撇拉了一下嘴。等王婆子罵完,他才說:「得了,孩子是當娘的心頭肉,你讓她回去,她也待不住。把吃的留下,咱回去吧,也不早了,別耽擱她們娘幾個睡覺。」
「咋?你倆還要回去啊?就這湊合一晚,明兒再回去。」這段時間諸事不順,王氏哪能放心讓兩個老人走夜路回去。
王婆子嘆了口氣,看著王氏,這是她第一個孩子,面上不顯,其實她最疼的就是她。當初為了給她找個好人家,千挑萬選才相中了沈家。聽村裡一同讀書的人家說,沈成才這次有望考中,還沒來得及高興,花兒和大山緊接著出事……
想到這,她將王氏拉到一旁,小聲說:「明兒十五,你去山上拜拜,去去晦氣。這還大年裡,連出兩件事,也不知你們沈家衝撞了啥。」
王氏本就打算去的,點頭應是:「知道了,娘,今兒你和爹就別回去了,我不放心。」
沈老頭放下肩上背的背簍,從裡面一邊往外拿食物,一邊說:「回去回去,不回去你這咋睡,再擠著大山!我和你娘筋骨好著呢,你甭操心我們。」
「就是,等過幾日我再來看你,我瞧著你氣色也不太好。春溪大了,有啥事也可以讓她搭搭手,別一個人悶不啃氣的扛著。」王婆子掏出半貫錢,「錢你先用著,不夠再跟娘說。」
王氏不肯接,這要被兩個弟媳婦知道了,不得說閑話啊。她是出嫁的姑娘,爹娘該給她的成親的時候都給了,這時候再朝娘家伸手,到哪都說不過去。
再說,還有那麼多吃食,一樣一樣都逃不過人眼,樁樁件件都會被人記在心裡。
王婆子也不硬塞,直接拍在飯桌上,「錢又不是給你的,是給我乖孫治病的……」在看到桌上的畫時「喲」了一聲,「這畫不錯,咱大山畫的呀?送給姥娘啊,姥娘拿回去帖堂屋裡。」
她咋把畫忘了,果然她姥娘啥時候都改不掉喜歡要東西的習慣,春溪懊惱的看向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