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2.14|

  【滋長】


  商瞬去國外談生意，一去就是半個多月。


  而半個多月，足夠做很多事情了。尤其是對於尤柔這樣步步心機的人來說，這時間更是足夠得不能再足夠。


  這天晚上，她和幾個來自其他城市的商人談完合作事宜，起身離開酒店餐廳。因為稍微喝了一點酒，她不能開車，便站在酒店門口等施湧來接自己。


  然而施涌沒等來，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是尤小姐嗎？」


  耳邊這個溫順的女聲讓尤柔條件反射地蹙了蹙眉。她不僅記性很好，對聽過的聲音也是過耳不忘，尤柔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轉頭對那個人露出微笑，「郝小姐，這麼巧。」


  郝彩也對尤柔笑了，說：「是啊，好巧。冒昧問一下，您來這裡是？」


  「剛剛和人談完生意。你呢？」尤柔客套地問了一句。


  誰想郝彩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略顯激動地說：「我、我是來參加培訓講座的。最近有個特別厲害的企業家來咱們市做培訓講座，很多人報名，我爸爸費了點勁兒才幫我搶到一個名額。」


  「培訓講座……」尤柔喃喃道，「是培訓如何經商嗎？」


  「是啊！」郝彩的眼睛在夜色下顯得亮晶晶的，是那種天真的明亮，「不瞞你說，自從認識尤小姐之後我就特別佩服你，所以想向你學習……」


  向她學習？尤柔微微挑了下眉，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超級滑稽的話。


  她有什麼好學的？一身齷齪的手段，有什麼好佩服的？

  「是嗎？」尤柔很淡的笑了一下，「那就加油吧。」


  「恩！」郝彩笑著點點頭，有些緊張地說，「你現在忙嗎？如果有空的話，我可以請你喝杯飲料嗎？今天聽了一整天的課，我有好多地方都不懂。還有上次我父親的事，我想跟你道個歉……」


  尤柔很想說她沒空，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個畫面：天真懵懂的郝彩和商瞬手拉著手走在大學校園裡，四周不斷有花瓣飄落，這場景美得就像油畫。


  於是她點了點頭，說：「好啊。」


  郝彩果真是非常好學，才在咖啡廳里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了尤柔許多問題，在得到她耐心的解答之後便用幾乎是崇拜的眼神看著她，不斷地重複道：「尤小姐您真的很厲害。」


  尤柔自嘲地笑了笑，「所有心思都用在這上面了，自然厲害。我倒希望自己能像你這樣學自己喜歡的專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聽了她的話，郝彩略微蹙起眉頭說：「我是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還是沒有得到……」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小了下去，尤柔卻猜到了她沒說完的話，輕笑著問：「沒有得到什麼？商瞬嗎？」


  郝彩驚了一下，漲紅了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尷尬，「對不起尤小姐，你放心我絕對沒有什麼要把商瞬搶回去的意思，而且我知道我也搶不回去。我只是有點點遺憾，遺憾自己當初沒有更努力一點。」


  「沒關係的。」尤柔淡淡地說，「不過還是要提前提醒你一句，經商這種事是很累的，你……可能不合適。」


  郝彩抓緊了手裡的飲料，點頭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試試。」


  尤柔抿了一口果汁，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心裡那名為嫉妒的酸澀情緒瘋狂滋長著。是啊，她只是想試試，爸爸媽媽就全力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從來不會為了金錢操心，也不用費盡心思去贏得一個看不起自己的男人的心……


  郝彩總用羨慕崇拜的眼神望著自己，卻不知，其實尤柔也在羨慕著她。


  商瞬應該和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才對，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浪漫天真純潔善良，沒有那麼多心機算計，他和郝彩在一起的時候，肯定不會對她說：「我沒興趣知道你骯髒的過去。」


  即便她尤柔根本沒有什麼骯髒的過去。


  即使現在的商瞬已經再沒說過類似的話，把她寵上了天，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還有他做過的事，卻還是像針一樣刺在她胸口，讓她無法忘懷。


  她明明可以不介意的，明明之前有無數的人對她出言不遜過，她都可以一笑置之，然而對於商瞬，尤柔卻做不到。


  大概，還是因為討厭這個男人吧。


  尤柔沒注意到，她已經快要把杯子里的吸管咬碎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亮了，屏幕上「商瞬」兩個大字躍然跳出，讓坐在對面的郝彩想看不見都不行。


  尤柔無意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用虛情假意維持的幸福，可郝彩卻說：「你接吧，沒關係的。」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電話，那邊立刻傳來商瞬熱情澎湃的聲音：「老婆，吃晚飯了嗎？」


  「恩。」尤柔應了一聲，「你呢？那邊現在是早上吧。」


  「是啊，我正在去對方公司的路上。」商瞬說，「想我了沒？」


  尤柔瞥了郝彩一眼，有點尷尬，低聲道：「還行。」


  「你怎麼對我這麼冷淡，是不是嫌我昨天忘記給你打電話了？我昨天晚上看合同看得睡著了，不是故意的……」


  「咳，不是。我在和別人見面。」


  「見面？和誰啊？男的女的？」商瞬立刻緊張起來，「如果是男的有我帥嗎？拍他照片給我看看。」


  「……女的啦，好了你不要瞎問了，快去忙吧，不說了。」


  「等等，你沒忘記明天晚上去機場接我吧？」


  「當然沒有了。」


  「那就好，這次要是再敢讓我等你一個小時，我就把你——」


  「好了好了，有什麼回來再說。」


  商瞬只好委委屈屈地掛斷了電話，尤柔放下手機，只覺得臊得慌，對郝彩尷尬地說：「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接了。」


  儘管沒聽見商瞬電話里說的具體內容，可是聽著他充滿活力的語調，郝彩都感受得到這個男人對尤柔的愛意。她帶著一絲絲酸澀笑著說：「商瞬真的很喜歡你啊，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他都一直淡淡的，也沒什麼話跟我說。」


  尤柔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


  郝彩又接著說：「還有，現在的商瞬也變得成熟多了，以前他爸爸總說他做事毛糙莽撞，但現在看著就不一樣了，站在他身邊都會忍不住被他吸引住目光。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尤柔你吧？」


  尤柔撓了撓臉，說：「也不能這麼說，他本來就是很厲害的人，只是之前一直是未經打磨的璞玉而已。」


  「就算這樣，這塊璞玉也不是誰來打磨都可以啊。」郝彩說，「它也有自己的脾氣。」


  尤柔扯著嘴角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眼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打算離去。施涌早就開車等在了咖啡廳門外，見到尤柔出來對她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再見，郝小姐。」


  「再見。」郝彩真誠地看著她，「我祝你和商瞬幸福，我……也會為自己的幸福努力的。」


  ……幸福嗎？


  這種東西，她應該不會有了。


  尤柔對她點了點頭，認真道：「謝謝，也祝你幸福。」


  坐進車裡之後，尤柔微微拉下車窗對著外面不斷後退的夜景自言自語道：「我沒有了，但是其他人還是可以有的。」


  施涌轉頭問：「尤柔姐您說什麼？」


  「……沒什麼。」


  ·

  第二天傍晚。


  商瞬帶著墨鏡，拉著行李箱從機場出來，卻沒有在大廳里停留，而是立刻驅車朝尤柔的公司趕去。


  一路上他都得意洋洋地勾著唇角，構想著尤柔見到突然出現的他會是什麼反應。


  沒錯，他的航班提前了兩個小時，但商瞬並沒有告訴尤柔，想偷偷跑回來看她給她一個小驚喜。


  等他趕到公司樓下時天色已經黑了。可是商瞬了解尤柔，知道她這個工作狂此刻一定還待在公司里，便加快腳步走進去找她。


  這個時間公司里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尤柔的辦公室里還亮著燈。


  商瞬鬼鬼祟祟摸著黑穿過辦公間大廳，剛要伸手去推門，口袋裡的手機猛地震動起來。


  他被嚇了一跳，差點撞到旁邊的桌子，低頭剛想把電話掛斷，卻發現電話是他二哥打來的。商瞬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離開大廳，走到外面的長廊里接通電話，問：「二哥？怎麼——」


  他二哥像是發瘋一樣的聲音立刻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你怎麼才接電話！你大哥公司上市的事情泡湯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商瞬一怔，「不可能啊，不是早幾個月都商議好了的事嗎？怎麼突然泡湯了？」


  「何止如此！現在這邊來了一群審計審你大哥和我公司的賬，這是要把我們往死里整，我們兩個都這樣了，你還被那個女人——」


  商眩話未說完，手機忽然被人搶去了，一陣嘈雜聲過後，他大哥商眺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很濃重的疲憊說：「還是我來跟阿瞬說吧。」


  「大哥？到底怎麼了？」商瞬簡直一頭霧水。


  商眺說：「我先問你一個問題，我和你二哥公司這兩天出問題，這件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這幾天我特別忙，國內的事情都無暇顧及，今天一整天更是一直在飛機上。」商瞬茫然極了，「大哥你該不會懷疑這事是我做的吧？」


  「當然不是。」商眺說，「我們只是懷疑，有人故意趁這段時間試圖搞垮我，畢竟如果你知道的話，是絕不可能對我和你二哥袖手旁觀的。」


  商瞬身體一僵，他不傻，不需要大哥言明，就知道商眺指的是誰。這段時間他在國外出差，身邊只有一個專業翻譯和一個助理，而這兩個人都是尤柔安排給他的，他和國內的聯繫也大多通過這兩個人來傳達，如果尤柔真的有意瞞著他……


  但不對啊，除了尤柔，還有歐驍啊！他們也經常通電話，那小子沒告訴他什麼異常情況啊！


  「不會的，大哥，不是尤柔。」商瞬說，「可能是這邊消息傳遞不靈通。」


  他這麼一說，連一向穩重的商眺都忍不住嘆了口氣，「弟弟，你稍微理智一點，好好聽一聽我接下來說的話，好嗎？」


  商瞬抓緊了手機，心臟砰砰直跳，「好，你說。」


  「你二哥的公司之前出問題，當時他懷疑是尤柔做的手腳，我的確有懷疑過，但因為沒有證據，我也並沒有把她當成元兇。可是這一回我的公司也出了問題，而且事情正好發生在你不在國內這期間，並且要整我的人很精準地抓住了我公司里的漏洞，這些東西，我一直是放在咱爸那裡的，所以除了我自己，咱爸，就只有新接管公司的你可以看見了。我相信不是你泄露出去的，那麼你想想，有沒有可能是尤柔看到了那些資料？你給她看了嗎？」


  一股陰冷的寒意從商瞬的腳底一直蔓延到脊椎，商瞬想起了宴會結束的那個晚上，尤柔微笑著從他手裡接過那些資料的樣子……他有些無力地靠在牆壁上，喃喃道：「我……」


  一聽他的語氣商眩就明白了，他長嘆道：「唉，你啊……阿瞬，這次我和你二哥可能挺得過去，可能挺不過去，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希望你出事。我知道你不願意聽我們說尤柔的壞話，可是你真的要清醒一下了，別再那麼信任她！不然等你也栽了，咱爸這麼多年打拚下來的家產就全沒了！你聽懂沒有！」


  商瞬在走廊里安靜了很久，才慢慢掛掉了電話，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望向走廊盡頭窗外的夜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朝尤柔的辦公室走去。


  屋子裡的燈依舊亮著，商瞬伸手想要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碰就開了，尤柔正坐在辦公桌前，手裡夾著一根煙，而施涌正站在她身旁，表情嚴肅地湊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門開的細微動靜驚到了屋內的兩人，施涌立刻站直了身體，尤柔的眼底也劃過一絲明顯的驚愕，悄然壓住了桌上的什麼東西，起身問他：「你怎麼回來了？航班不是兩小時后才到嗎？」


  商瞬盯著她看了許久，才慢慢露出帶著倦意的微笑，說：「想給你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