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眨眼間冬至就到了,冬天也就真正開始了。上個節氣,我們都做好了迎接大雪的準備,卻沒想到最後竟沒用上。
我們給房子做了細緻的封閉,讓門窗更嚴實,給奶奶裝了土炕,一樓室內的洗手間也改成了熱水間,專供冬天洗澡、洗漱燒水,大棚頂也做了加固,其他建築都加厚了屋頂的蒲草。
本想,這該是迎接我們來到古代后第一場雪的時候了,沒想最後就接到了薄薄幾片雪花,落到地上還很快就化了,這讓期待著堆雪人、打雪仗的幾個小孩都失望不已。
老人們倒不以為意,他們多數都沒在北方生活過——我們家也只有幾個年輕人上學、工作是在北方度過的。
所以體驗過現代北方冬季的我們,也終於真正體會到暖冬的含義了,因為這實在是比有溫室效應的現代都要暖和,怪不得這時期能開創出盛世繁華場面。
只說當下,因為我們身處在一片山谷中,四面的山和森林幾乎能擋住各方來的冷空氣,谷中的氣溫就又相對的高了一些。
再加上谷中植被茂盛、水汽也足,這裡簡直可以說是一塊極適宜生存的風水寶地了,怪不得那種大的盆地能發展成天府之國,全賴地理上的優勢啊。
不過山外的人們卻開始有些擔心了,雪下的少,入冬后降雨也沒有過幾滴,不少老農們都在發愁缺水對地里作物生長和開春時播種的影響。
因為地理位置相對靠南些,境內又有大河穿過,所以我們所在的這個郡內有條件開展兩年三熟,甚至是一年兩熟的作物耕種。
所以現在冬天也是有農家會種植小麥或粟的,還有一些撒了菜種的農民,他們都在期盼老天能降一場大雪澆灌田地。
可惜我們管不了老天,只能順勢而為。
冬至在古代還算是個大節氣,城裡在這天還會額外開市,我們便趁此機會去出了攤,又賣了幾十斤香腸回來。
我們看著攤子,老爸見沒什麼事就去大街上溜達了。他採購完了日常用品和香腸的生產原料,還扛回來了一隻羊腿,我們歡呼著收了空攤子,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
家裡,老媽已經活好了面,調了薺菜的餡兒,看了我們帶回的東西,她又剔了幾斤羊肉,把骨頭放到大鍋里燉上,羊肉則打算一半用來包餃子,一半爆炒了吃。
閑著沒事幹的小夥子大姑娘們,也都要來插一手,老媽便讓他們幫忙把案子搬到了大餐桌上,一群人圍著,說說笑笑的包餃子,弄的滿屋都是麵粉。
我也洗了手去幫忙,不過我對這個並不擅長,便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張參差不齊的皮兒慢慢捏。
不一會齊景輝和師哥也過來了。師哥手上的傷已經快好完全了,不過還不能幹什麼重活計,他便用一隻左手去哄浩浩玩,幫他把偷拿到的的麵糰子捏成各種小動物。
齊景輝在我旁邊,他拿起一張麵皮,三兩下就捏出了一個「麥穗」型的花樣,還特地在我面前晃一圈。
我推開他的手,繼續包我的大肚餃子。
以前我們自己住時,家裡廚房一應事務幾乎都是由我包攬的,可誰讓我包水餃這一熱門技能沒掌握好,好在齊景輝正好能給我補上。
不知道是誰教給他的,也或許是因為天生就適合做這種小手工,反正我們有時間時,只要一想吃了,就會買好餡兒和皮自己包,師哥和梁玥偶爾也會去蹭吃。
說到梁玥,她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廚房白痴了,光會吃什麼都不會幹。這會兒,她拿了一個齊景輝包好的小餃子,在一邊模仿著學。
齊景輝見她笨手笨腳,就示範了一個包給她看,我也在一旁跟著學。
這時老媽卻突然笑呵呵的開了口。
「沒想到小景還有這一手啊,包的真不錯,是跟你媽媽學的嗎?」
「不是,阿姨,」齊景輝回答,「我媽平時工作都很忙,她也不會做這個,我是跟奶奶學的。」
「那可有點不容易」,老媽一邊十指如飛的擀皮兒,一邊和他搭話。中間略停頓了一會,又狀似不經意的問起,「說起來,小景今年多大了啊?」
「我今年二十六,阿姨。」
「呦,那和咱家小玥還是同歲呢!」老媽說著和二嬸交換了個眼神,她們一家也都過來包水餃了。
「唉,阿姨還一直想問你和小周呢,你們來這之前,有沒有正處著的對象?」
什麼意思?聽到老媽這一問,齊景輝就愣了愣,我也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抬頭就看見他正用一眨不眨的眼神看著我,那裡面或許是鼓勵,或許是期待。
他在暗示我說出實情。
我張了張嘴,那句反覆在心裡練習過無數遍的話,好像已經到了口邊,只要我一狠心一咬牙,就能把它說出來。
「媽,他……我……」
這時師哥卻突然開口了,「沒有,阿姨,我們都還沒對象,單著呢。」
他這話一落,齊景輝立刻轉頭瞪了他一眼,我的勇氣和心理建設也就順勢放下了。師哥卻只淡淡的看我們一眼,就繼續聽老媽和他說話。
「這樣也好,不然你們跟我們來了這兒,不就再見不著對方了,那樣才更傷人呢!」
緩了口氣,「不過也別擔心,你們現在都是這個家裡的一份子了,有什麼事都儘管開口說,找你們阿姨、大叔和爺爺奶奶都行,我們肯定會為你們做主!」
師哥點了點頭,斜看梁玥一眼,卻沒說什麼。
齊景輝也低了頭繼續包餃子,老媽有點疑惑,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姐夫見氣氛開始冷場,便主動開始了新話題,他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拉過梁珺姐,「說到做主,我們這裡就有件事要麻煩長輩們呢,嗯,就是這,我已經跟梁珺求婚了,她也答應我了。」
他說著拉著梁珺姐的手向我們展示其食指上的戒指,看來他確實是早有準備。
這個話題無疑十分有暖場效果,奶奶和老媽她們立馬都高興起來,連連說要給他們辦個絕不偷工減料的婚禮,又讓我去告訴爺爺,讓他準備找人看日子。
我出了餐廳,也鬆了口氣,說實話,我還沒有真正的做好準備,向全家人坦白這個問題。當然,我也不想在這個場合出櫃,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破壞這一室的和諧氣氛。
關於出櫃,事實上,我從一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時,就打算直接跟家裡人說的。
那時候我才剛上高中,和一個帥氣卻太過「個性」的男孩成了上下床,他對我很好,不只在生活上照顧我,也在心理、情感上深深影響了我。
他讓我認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也算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我們同進同出,一起說話,一起玩。
直到一個周末我把他帶到了家裡。
那時他染了黃頭髮,戴了耳釘,穿著破洞牛仔褲——這些都是我想嘗試但卻不敢去做的。我羨慕他的瀟洒,心疼他的缺愛,想心疼他、安慰他。
可父母和老師,他們只會對這種學生深惡痛疾,深怕他帶壞了其他人。
果然,他走後,老媽就問我他的學習和家庭狀況,我只能實話說了——他成績在班裡倒數,當初是拿錢上的重點高中,他父母離異多年,母親改嫁,他爹還是街頭上人稱的「大哥」。
老媽聽后,讓我不要再跟他來往,我沒有同意,但也再不敢帶他回家了。
我以為我們慢慢的總會找到出路,兩個人一起努力也能有光明的未來——直到他跟隔壁高中的學生打群架,而我就被那幫人攔住,打破了頭。
老媽知道了我們還在來往,我又是因為他才受傷之後,非常生氣,把他從病房裡直接趕了出去,連他爸爸送的水果也扔回給了他。
我也生氣了,和我媽吵了兩句,就是那時候,我從她嘴裡聽到了那些大人們對同性戀的不屑看法,知道了一個帶著嘲諷與侮辱意味的辭彙——「二葉子」。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羞恥與自卑。
我可以不在意外人說的任何話,卻最害怕來自家人的鄙視與冷眼,因為那會更加深我的不安全感和自卑感。
傷好了回到學校后,我也才知道他因為打架的事被開除了,我沒有去找他。
而我的初戀,也就以這樣的結果慘烈收場了。
這些年來,每次回家,我雖然還能表現如常,卻一直在心底掩藏著無數內疚和羞愧,在他們面前,我害怕自己被扒光,害怕他們的失望。
我再不提和同志有關的任何話題,即使看電視或上網遇到了,也馬上就走開,只有一個人在外地時,我才敢稍微放開自己,也僅限於在熟人面前。
沒錯,身為一名同志,我卻為它感到羞恥,如果可以,我寧願家裡人永遠不知道這件事,如果可以,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歡我、認同我。
我也多希望,我能和齊景輝一樣勇敢,不用面對他時,也承擔著另一份愧疚和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