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謝大家

  躲貓貓這個遊戲，曾經是殷祈最喜歡的遊戲之一。


  殷祈每次和爸爸玩這個遊戲，都會躲在元帥府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然後安心地抱著一個裝零食的小籃子吃著點心等爸爸來找他。


  他知道爸爸一定能找到，因為殷醴從來沒失誤過。


  可是現在遊戲角色反過來了，輪到他來找了，他卻不知所措。


  殷祈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爸爸跟他約定的那天晚上，小孩就直覺男人有什麼事沒有告訴他，可是男人不回答他的問題，殷祈也無從下手，他對他家爸爸總有一股盲目的信任，從他第一次見到他，到他們約定捉迷藏，他對殷醴說過的每一句話，深信不疑。


  醒來的第一時間殷祈就發現他爸爸沒在房裡，這很不尋常，爸爸基本每天都會等他起床給他洗漱穿衣的。


  小孩光著腳抱著枕頭衝出房門，火急火燎地往外跑，爸爸居然也變得跟他一樣淘氣了，這才天剛亮就躲起來了。


  然而跑遍了整個元帥府，到處抓著人問，他也沒有找到他爹。


  殷祈低著頭走回屋，路過走廊瞥見一盆綠油油的草，又夾著枕頭過去抱了盆進房。


  他跟爸爸躲貓貓，從來都不是盲目找地方藏。小孩能通過催動魂印里的力量來感知爸爸的位置，反過來，殷醴也能輕易地找到毛毛的所在地。這是他們的小秘密。


  不管離得多遠，只要存在，就可以找到方向。


  可是為什麼，完全沒反應了呢？

  殷祈不知道。他有點怕了。


  爸爸早上都沒有給自己穿小衣服，昨天早上還說好今天要穿藍色背帶褲的，顏戰叔叔說了藍色很適合毛毛。


  爸爸早上都沒有給阿綠澆水。前幾天他還說阿綠要是不澆水就不會開花了，囑咐他記得天天提醒爸爸澆水。


  爸爸早上都沒有陪他吃早餐。昨天還說只吃人類的食物不好，他每天都會陪自己喝一瓶血漿的。


  明明昨天晚上還抱著他，怎麼今天就跟蒸發了一樣，連存在都感應不到了？

  ***

  顏戰在半夜叫醒殷祈的時候，全身都是紫紅的血。


  濃郁的血腥氣瀰漫，殷祈嚇壞了，平時脾氣火爆性格張揚的叔叔此刻虛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死去，小孩抖著手摸到光腦想叫急救服務，可還沒開機就被喘著粗氣的顏戰按住了手。


  「毛毛乖……別……別叫人，帝國醫院現在……都是總統的人，千萬別驚動他們。你聽我說……你還記得……你的祁封叔叔，對嗎？好孩子，記住，祁封是你爸爸的敵人……不要信他，不管他說什麼。這個是你缺失的那塊魂印，你現在……馬上把它跟你原本的魂印融合到一塊……快……」


  殷祈接過紅髮男人遞過來的一小塊血紅的魂印，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親切感，當即聽話地調動胸口魂印的力量，凝成能量團，把手裡的那一小塊血色魂印包裹進去。


  眼看著魂印融入小孩的胸口，顏戰鬆了口氣，俯身又嘔了一口血出來。


  紅髮男人抬頭對明顯受了驚嚇的小孩安撫一笑，強撐著又開口：「毛毛，記住……你和你爸爸的約定，等他……回來，答應叔叔……好好照顧自己，別太……咳咳……別信你母親……她……」


  話音未落，男人突然更深地彎下了腰，瘋狂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了。


  米色的地毯上是大灘濃稠的血，一直蔓延到床下。


  殷祈看著這個從他小的時候就愛拿糖果逗弄他，經常孩子氣地跟他搶牛肉乾的男人，伸出手小心地探了探對方的胸口，在感覺不到任何魂印波動的跡象甚至發現魂印已經碎裂后，終於縮回手咬著拳頭把自己蜷成一團，壓抑著嗚咽起來。


  魂印被擊碎。哪怕是戰爭……都不太可能產生這種傷害。除了人類新研發的試劑——「第七號毀滅者」，而這種藥劑，目前只存在於中央科技院。


  總統祁封和人類聯邦簽訂的新協議中，就包括人類聯邦提供新試劑的要求。


  殷祈突然想起，上次祁封叔叔談到這個試劑的時候那興奮的表情，當時他還覺得奇怪，明明是針對喪屍弱點研發出來的試劑，祁封叔叔怎麼一點都不擔憂，反而高興的不得了。


  殷祈顯然意識到了某些不能觸碰的事實，但他卻沒有能力去進一步了解。他也……不能去了解。


  爸爸說要他乖乖在家裡等著，他就等著。


  爸爸說他沒有危險，他就相信。


  叔叔說要好好照顧自己，他聽話。


  在沒有人可以保護他的情況下，他只能繼續無知下去，保護他自己。要不然，叔叔犧牲得就太不值了。


  誰都不要來跟他說什麼總統帝印丟失，誰都別想讓他相信爸爸去奉獻魂印了。他爸爸才沒有那麼蠢。他一定會回來陪著毛毛，嘴裡喚著寶貝兒子喚著傻毛毛，低頭親他發旋。


  ***

  兩年的時間，殷祈去每個地方找他爸爸。小屁孩記得他家爸爸愛去拳擊場打拳，記得他家爸爸喜歡去酒吧喝酒，記得他家爸爸習慣去帝國大廈辦公。


  他出不了天華城，整整兩年的時間都被監視，只能一次次重複地找。


  然後有一天，他遇到了王小胖子，王揚已經很久沒找過殷祈麻煩了，他突然出現，殷祈有些意外。


  小胖子就跟很久之前第一次見面那樣趾高氣揚地告訴殷祈，他爹死了，殷醴死了，兩年前就死在中央科技院了。


  殷祈想：這簡直是天底下個最無聊的笑話。他爸爸才沒那麼蠢，才不會騙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應該像以前一樣衝上去把王揚揍一頓警告他，卻突然沒有那種衝動了。


  他明明不想相信，現實卻一次又一次殘酷地告訴他：

  殷醴死了，為他而戰死在中央科技院，包括男人手下的十二支禁衛隊，因為顧忌到他的安危，受制於人，全軍覆沒。


  ***

  創世歷2097年（即喪屍帝國建立后2097年），帝國中央科技院宣布正式啟動「帝印修復」最終研發計劃。


  總統祁封花費了兩年時間才把元帥殷醴的魂印徹底分解，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當初若不是科技院手中掌握著元帥兒子的生死，只怕還沒法得手。


  現在只要把殷祈那怪物似的自然魂力抽取出來，再融合兩者，就可以替代原來丟失的帝印。同時，殷祈身上異能進化的秘密被破解，喪屍帝國的種族延續問題也可以徹底解決。


  這是科技院高層守了兩年的機密。


  軍部本該在第一時間就得知真相，明白他們的元帥殷醴中了總統的圈套，從而及時把少主殷祈轉移保護起來，卻因為兩年前顏戰團長和白御教授相繼犧牲，軍部安插在科技院的釘子也被藉機拔除，錯過了知曉這個關鍵機密的機會。


  殷祈被祁封親自抓進科技院那天，志得意滿的男人把前因後果統統告訴了小孩。似乎很喜歡看殷祈痛苦的樣子，他的計劃已經到了最後一步，沒有什麼是不敢說的了。


  「我想知道，為什麼爸爸會相信你重製帝印只需要他的魂印？他不可能不懷疑。」小孩臉色有些過分青白，說話的時候卻依舊是鎮定的。


  「哈哈哈哈哈……殷祈小寶貝，這個你居然來問我？你忘了你媽媽安貝兒公主了嗎？」


  「你是說……我媽媽故意騙爸爸？」小孩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真是聰明的孩子，要知道，你媽媽深愛萊恩那特，我們的安貝兒公主也不止你一個兒子，想想，一邊是心愛的丈夫和寶貝兒子，一邊是跟自己毫無關係的帝國元帥和怪物兒子，怎麼選擇，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祁封仰頭大笑，隨即看了看低著頭的小孩，嘖了一聲，「小殷祈，別怪叔叔，要怪就怪你家爸爸太偏執，他要是肯聽我的話，把手下的十二支禁衛隊除掉，老實跟人類聯邦聯姻，也不至於到現在這樣，叔叔知道你很在乎你的爸爸，放心吧，等帝印製成，叔叔會把你們倆葬到一塊的……」


  殷祈只是低著頭沉默，任由祁封用各種殘忍的話一次次刺激他試圖摧毀他的意志，沒有任何反應。


  痛哭，喊叫，或者跟祁封拚命，統統都沒有。


  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發生的事情……比如：

  殷醴曾經擰著眉對眨眼的小孩說：「不是都傳取賤名才好養活？這麼丁點大的小崽子叫什麼胖胖，安貝兒的取名能力還是那麼差勁，就叫傻毛毛。」說完就彎腰托抱起軟軟的嬰兒，大手輕拍著小背。那時候白御聽到這個昵稱，剛喝的酒當場噴了一旁的顏戰一臉。


  殷醴曾抽著嘴角看著自家狼崽子拎著棵蔫巴巴的草爬到他懷裡，皺著眉抱怨那棵草不好養活，居然得天天澆水，然後把養草重任直接推到他身上。從此帝國元帥每天早晨又多了一件事要做。


  過往種種，歷歷在目。


  可是，人卻都一個個不見了。


  小孩十二歲，卻過早明白了死亡的真相、背叛的慘痛、人心貪婪的可怕。生離和死別，甫一嘗，就苦得一生難忘。


  對不起，爸爸。你那麼努力地想把這些東西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我卻還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