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謝謝大家

  末世歷02年，殷祈穿越后的第七天清晨。


  小孩盤著腿坐在院子里一個中年男人旁邊，低頭擺弄著手裡的背包，似乎在翻找著什麼。而他斜對面一個抽著煙的瘦弱男人正一邊咳嗽一邊低聲地罵罵咧咧。


  在耍賴哭嚎、物資交換和異能展示三重攻勢下，殷祈成功地打入了雷霆小隊內部，成為隊伍的一員。對此，殷祈沒有任何成就感。


  畢竟，帝國元帥的兒子即使在十歲以前被父親保護得很好，卻也不得不在被孤立監視的兩年裡學會某些……能夠讓自己安全活下來的彎彎繞繞。而這些彎彎繞繞，並不是殷醴希望兒子學會的。但是，對於如今的殷祈來說，這不算什麼。只是言語上的妥協和性格上的偽裝，他不介意。


  這個隊伍叫雷霆小隊。隊長就是之前那個差點抓住他的男人，叫秦風，雷系異能者，本來小孩撒潑打滾裝可憐的時候，男人還不信他，堅決不接受他加入小隊，但是等到殷祈展露了他獨有的治癒系異能之後，男人還是妥協了。


  在末世，團隊里多出一個治癒系異能者，就意味著他們安全到達基地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作為小隊隊長，秦風需要對團隊的安全負責，接納殷祈是必然的選擇，何況，小孩看起來相當無害。


  六個人中那對父子和那個年輕男子是一直在一起的，他們來自已經淪陷的b市，年輕男子是小孩的叔叔葉楚，空間異能，家裡已經沒有其他親人。還有來自t市的一隊情侶，男的擁有火系異能，女的是水系異能，都是大學生。


  從他出現開始，那對父子對待殷祈的態度就很好。中年男人叫葉陽，是個獸醫，植物系異能，看起來很溫和。他兒子叫葉嘉，雖然在末世里跟著父親逃亡了幾個月，卻依舊胖嘟嘟的，可見被照顧得很好。他一看見殷祈就笑呵呵的，主動湊過來磕磕絆絆地跟新加入的小孩說話，顯得很高興。


  殷祈禮貌地回答著葉嘉前言不搭后語的問題，看起來相當有耐心。對他來說，這是第一次有小孩願意主動跟他玩，實在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只是喜歡歸喜歡，小孩從頭到尾都綳著張小臉，沒有表情，也不笑，只是靜靜地用烏黑的眼睛看著對方，偶爾伸手摸一下葉嘉的頭，他找了半天終於從包里找到一根棒棒糖，拿出來遞給了小孩，還順便幫忙剝了糖紙。只是在葉嘉提出要跟他一起吃的時候拒絕了對方的提議，將伸到眼前的手慢慢推了回去。


  葉陽在一旁看著殷祈異於常人的表現，又想起之前小孩哪怕是驚慌失措的時候，骨子裡依舊流露出來的矜貴氣度，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殷祈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小孩從來沒有對除了他爹以外的人笑過。不是他嬌氣，而是他根本就笑不出來。


  以前帝國里所有人都當他是沒角的怪物，血統叛徒。小喪屍們不肯和他玩，逮著機會就譏諷他，就只是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說殷祈不祥。外面的人從不叫他的名字，彷彿怕臟，總是小怪物小怪物地叫，然後用驚疑厭惡的眼神瞪他一眼，就飛快地跑了。一開始小孩對這些不是很清楚，那時候爸爸總不讓他出門。後來他會走路了悄悄溜達到大門口玩，真相就變得顯而易見。


  他不知道爸爸為了阻止那些流言蜚語花費了多大的力氣，也不知道因為他的緣故，爸爸在帝國里被彈劾得有多重，卻看得見爸爸那段日子裡每天臉上的疲憊，還有偶爾一個人在書房聽下屬報告時眼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狠戾與殺意。


  所以殷祈從來不因為那些厭惡鄙夷而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難過委屈，哪怕他對著別人時，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少。


  他更多的是抱著阿綠去催爸爸給它澆水，或者是一個人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看帝國通史，直到爸爸忙完了喚他，才拎著書爬到男人腿上坐著，奶聲奶氣地問問題或者說小話。


  對小孩來說，有沒有表情，根本不是多麼重要的事。


  殷醴沒離開前，經常教兒子各種「與眾不同」的觀念道理，本來就冷傲不羈、常年四處征戰的男人思想更是狂傲叛逆，雖然在帝國元帥的位子上坐了一千多年，性子里的精明狡猾已經無法抹去，卻被完全掩藏在桀驁不馴的性格之下。他始終認為，自家兒子那麼聰明，自然不能學帝國教師的各種迂腐思想。因此殷祈在面對那個叫葉楚的年輕男人的時候，並沒有直接把他歸在「壞人」之列。


  葉楚看起來還算精幹，卻眼神猥瑣，說話間也總是以罵罵咧咧居多，似乎已經和中年男人斷絕了關係，因為之前必須依賴葉陽的車來軍區而被迫同行了。殷醴說過，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黑白分明。有些人雖然「很壞」，卻也會在一定時候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看人的時候不能一味認死理。


  殷祈覺得爸爸說得很對，事實上，在小孩眼裡，爸爸說的都是對的。所以葉楚這個人的「好壞」，還有待觀察。在末世，他這樣的人反而吃得開，雖然不被看好。


  至於那對情侶？


  殷祈盤腿坐在已經熄滅的火堆旁安靜地咬一根香腸，看著對面互相安慰鼓勵的男女，低下頭，伸出小指頭在地上慢慢畫出一隻簡單的小鴨子，又把手覆上去蓋住，眨了眨眼睛，愣了神。


  他們乍看起來性格有點像顏戰叔叔，都是衝動而充滿正義感和愛心的人，可是他們沒有顏戰叔叔的「狠」。在殷祈出現的時候，他們倆幾乎是立馬就接受了他，還主動提出要帶他去軍區，殷祈雖然感激他們，卻不打算白白接受幫助。


  爸爸說過，在人類末世，除非實在無路可走，否則自身實力強大絕對比依賴他人要來得安全。現在末世才開始不久，他們尚不知道人心險惡，過分仁慈熱心遲早會給他們自己帶來大麻煩。


  那個叫白雨的女大學生一見到殷祈就尖叫了起來，聲音高亢尖銳，嘴裡嚷嚷著什麼「好萌好萌」就衝過來要抱他，還好小孩迅速躲開並用異能結了個結界把自己裹住，才沒被碰到。


  他現在雖然已經和人類沒什麼區別，卻不能保證對方碰到他之後不會下意識出手攻擊，喪屍攻擊人類是天性，殷祈就算不吃人肉，也無法說服自己跟人類親近。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那麼做，遠離人類聯邦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要不是為了找爸爸，他根本不會接近人類一步。


  這一點在其他人看來，其實是非常矛盾的。殷祈受到的教育是遠離人類，就算不敵視，卻也不能親近，可是他的生活方式、外貌特徵，卻和人類有莫大的聯繫。


  首先，殷祈一直是被用人類的方式養著的，小屁孩的衣食住行，沒一樣和喪屍相同。殷醴把元帥府主院改成了人類建築的模樣，家裡裝修統統是按照人類家居裝飾設計的。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參照帝國醫院權威醫生的建議。


  殷祈出生后，不喝人血，不吃人肉，人類異能者的晶核對他毫無吸引力，長相也偏向人類，種種跡象都讓醫師斷定他不適合喪屍的生存方式，要想讓他活下去，必須在人類和喪屍的生存模式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於是當爹的想盡辦法，在自己的地盤裡為兒子營造了一個人類模式的樂園。他覺得別人怎麼議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兒子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從殷祈被接到他身邊起，他就開始學習一切有關於人類育兒的事情。


  以前小孩身體冰冷，總因為太過渴望人類溫度而無法入睡。殷醴就利用自己強盛的魂力，把身體溫度強行改造得和人類一樣，甚至比人類體溫還要高得多。因為醫師們說，如果殷祈沒有強大的成年喪屍熾熱魂力的溫養，就很有可能夭折。


  小孩才剛剛進入他的生命，殷醴怎麼能讓他離開？不省事的傻毛毛。


  作為地地道道的貴族喪屍，又是一國元帥，喪屍體質本身就是一種榮耀，更是根本的身份確認。


  沒有一個喪屍會願意自己哪怕有一丁點像人類，那簡直是奇恥大辱。殷祈卻知道，他爸爸為了他，幾乎都不在乎了。


  適應人類的溫度，對於任何一個喪屍來說都是一件無比艱難痛苦的事情。殷祈卻知道他爸爸一直抱著他，臉色是正常的冷硬，說話罵人依舊毫不客氣，動作依舊輕柔小心。經常會有熾熱的能量從他背心導入幼小的身體，溫暖得就就像書上描述的，屬於人類世界的陽光。


  三年的時間，他爸爸表現出來的都是正常。就是，非常正常，一直的。


  殷醴不想兒子知道的，他就可以掩飾得□□無縫，誰也別想看出一點端倪。


  可是殷祈現在還是知道了。


  他現在變得跟人類一樣，有呼吸、有心跳、有正常的體溫，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喪屍。用的方法，跟他爹當初用的是一樣的。而付出的代價，是身體上夜以繼日的疼痛。


  身體上的痛苦算什麼呢？沒有比失去他爸爸更讓他覺得絕望了。他爸爸真是蠢透了。他當初一定和他一樣怕疼，卻從來不肯說。要是他說了，傻毛毛一定給他吹吹，然後學著他哄他的時候一樣，告訴他很快就不疼了。


  他爸爸一點也不把殷祈當男子漢，不然他們一起分擔，肯定就不會那麼累。


  好在殷祈還是知道了。他沒有怕疼，沒有偷懶，沒有耍賴，他懂事了。


  不過，他才沒有想念他爸爸。如果他爸爸不想他，他就不原諒他了。


  殷祈看著地上那隻已經變得模糊的小鴨子，伸出小手抹掉，看著變髒的手指，默默把手擦乾淨，背上包跟著眾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