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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亡

  小心地活動一下快要凍僵的雙腿,將獵弓背在後背上,半弓著身子,一邊警惕地看看四周,一邊在雪地里捧起一把雪,使勁地在臉上揉搓,直到掌心有些發熱了,這才撣撣手上的殘雪,摸了摸靴側的匕首,右手拾起地上的短刀,微微閉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心臟的跳動上,極為謹慎地控制著皮膚下每一寸肌肉的抖動,儘可能的釋放數天的疲勞,讓自己的狀態在最短的時間內盡量恢復一些。感覺到肺部隱隱發痛,連帶著呼吸都是那麼不順暢了,夏佐知道,自己的內傷,恐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


  此時的天還沒有亮,但已經不能再等了,野蠻人越追越近,風雪再大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


  站起身,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昨夜休息的地方,除了多了一點很不明顯的雪堆之外,就數那隻被拋在地上的冬狼屍體顯眼了,雖然一夜的冰雪覆蓋了大部分的痕迹,但是夏佐相信野蠻人至少有十種方法發現屍體的痕迹,掩藏是沒有用的。


  哎!輕輕嘆了一口氣,夏佐熟練的割下一些凍得如同石頭的狼肉,又把狼皮劃成兩片,裹在小腿之上,仔細勒緊了,再檢查一下全身的衣襟,沒有一點突起阻礙,最後在凍土之下,用刀子挖出一點黑色的泥土,塗抹在眼瞼上——這是雪地生存的故智,防止長時間的強光折射傷了眼睛,以前的世界的常識。


  我就像一塊隨風遊走的冰晶,走到哪裡都是身不由己了。


  在冰天雪地的北部冰原上,夏佐如同一隻疲憊的孤狼默默祈禱。


  ……


  寒風把雪原上一切生機都帶走了,溫度低得要命,不僅冰原上的植物屈服於弗雷爾卓德的寒冰的淫威,就連一直徘徊在北方冰原的動物們也都銷聲匿跡了。


  天放大亮的時候,野蠻人終於追到了夏佐昨夜露營的地點。強壯的獵手們撲了一空,領頭的蠻族戰士看著夥伴用巨刀挑起的冬狼殘骸,沒有一絲的表情,目光陰冷得要命。


  他討厭這種感覺,就像興奮疲憊的獵人,眼睜睜地看著獵物,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耍了一個小小的陰謀,然後堂而皇之的逃掉了一般,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希望:冬狼屍體上的割痕很完美,就連腿部肌肉如絲一般的美妙的線條也被刀尖描刻出來,沒有一丁點的斷裂,一隻狼腿被拆分乾淨,獵物就像一個嗜血的藝術家,解剖生命,切割靈魂。倘若刀尖稍有顫抖,也不會這麼完整到讓他這個高傲的蠻族人,也不禁為之高超的技藝嘆服的程度了。


  陰冷狠厲,出刀的時候只求致命;詭詐狡猾,讓人捉摸不定,飄忽的行蹤和心機,比時間刺客還要模糊。


  繼續向南,獵物留給自己的方向是阿瓦羅薩的邊境,可是……那裡離瑟庄妮的領地也不遠。


  你到底是誰?

  「鏘!!」大刀突然插進凍土之間,碎裂的冰塊飛濺起來,刺破風聲。


  這位高壯的蠻族戰士終於感受到了挑戰,然而僅僅是挑戰而已,我們的首領,我們的王,偉大的泰達米爾曾經說過:「我是你最可怕的噩夢。」蠻族人用鮮血造就的自信,還不是這麼輕易就會被打破的,獵物,你逃不遠的。


  自信的野蠻人終於改變了態度,他把一場殘酷的戰鬥看做了一次具有生存意義上的捕獵。在北方的冰原上,沒有任何一個部族的捕獵技巧能夠勝過蠻族。艱苦的生存環境,悲慘的崛起歷史,造就了一個堅韌又強悍的戰鬥民族。他們用憤怒積累出來的戰意,幾乎所向披靡。


  事情的表象雖然奇怪,這裡的種種痕迹表明獵物的精力還是十足充沛,他逃跑的步伐很有節奏感,一直踩在刀尖上,完美的行走,但是,幾天的追逐分明已經讓人感受到了他的絕望和疲憊,逃亡的痕迹都不及掩藏,卻把食物雕琢成藝術品一般完美,技巧和力量的配合讓人讚歎起敬,這樣一個令人費解的矛盾,反映出什麼問題呢?真是不可理解啊!


  嗅著空氣中依舊新鮮的鮮血味道,高大的蠻人終於決定繼續南下,這種衝破極限的追獵實在是太令人興奮了——「我的大刀早已饑渴難耐了。」


  ……


  真的是好運氣啊!

  或許是自己的障眼法起了作用,野蠻人居然真的放慢了追逐的腳步,竟然強忍著耐心,又勉強跟了自己七天七夜,就在夏佐覺得自己不可能再堅持下去的時候,居然遇到了一支小小的車隊。


  靠在一輛木車的輪子旁,夏佐長長嘆息。


  久違的糧食香氣,那是植物種子特有的香甜與油膩。雖然手裡的餅子賣相不怎麼好——豈止是不怎麼好!黝黑乾裂,堅硬無比,砸在地上都能出一個坑。只有用刀小心的割開,一點一點的放在嘴裡,用少得可憐的唾液含化溫開,然後才能細細地咀嚼,無視了喉嚨里的粗糙摩擦,夏佐真的很是享受這種糧食香甜的味道。對於食物,自己是從來都不挑揀的,因為這是無數粒飽滿的種子,用生命研磨出來的香味,怎能不讓人陶醉?

  大木車的旁邊還升起了篝火,都是粗大幹透的木頭,熊熊而起的熱焰,烤化地面一層冰雪,露出黑黝黝的泥土,冒著難以察覺的淡白熱氣,火焰纏繞在每一根木頭的纖維和表皮上,一點一點吞噬樹榦中的能量,讓它們盡情釋放,驅散周圍的寒意。篝火的最上方還吊著一個大銅壺,銅壺裡的肉菌湯已經泛出一層細膩均勻的白色水泡了,「咕咕」的輕響從銅壺的底部一直傳到空氣中,是那麼的悅耳。


  再有一小會兒,就能喝到熱乎的肉湯了啊!

  夏佐此時愜意無比,靠在車輪上,盯著被火焰熏得漆黑的銅壺,露出不自覺的微笑,雖然,危險依然沒有遠離,可是終究有了一絲逃生的希望了。他的希望就在眼前這支車隊上——這是一支自稱來自阿瓦羅薩的商隊,三輛雙輪大馬車,一個年長的老者,以及他的小兒子和六名夥計,五個自稱戰技優秀的阿瓦羅薩戰士。


  「小夥子,你是多少天沒有吃飯了?」濃密的花白的鬍子,長在滿是皺紋的臉上,僵硬又威嚴得要命,和慈祥基本搭不上邊,不過老人關切的語氣卻是那麼的溫和。


  「五天吧,只吃了一點生肉!」沒吃東西能挺過這麼多天?野蠻人的追捕可不是鬧著玩的,何況自己還受了傷。夏佐在心裡毫不猶豫地否定了,但是自己對食物的執著,卻又使嘴巴不自覺的說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話——只吃一點生肉,這樣我就有充足的理由,再多吃一點而熱乎的肉菌湯了——在食物的誘惑之下,夏佐的腦袋永遠處於生鏽狀態。


  「弗雷爾卓德勇敢的年輕人不多了!」老人聽了夏佐的回答,從懷裡也掏出一塊乾巴巴的餅子,費力地撕咬下一小塊,緩慢地說道:「漫長的戰爭殺死了更多的勇敢的人,像你這樣敢於孤身在大陸上探險的年輕人,我已經有五六年沒見到過了。」


  聽語氣,好似極為欣慰,更有英雄遲暮的悲涼,老者眼睛渾濁,心內卻是雪亮的。


  「哪有,不過是生活所迫!」夏佐的眼睛依舊很不禮貌地盯在絲絲冒著熱氣的銅壺上,鼻翼顫動,貪婪地聞著空氣中飄來的肉香,腦海里似乎也儘是蘑菇的滑嫩與湯汁的鮮美。喉嚨不自覺的抽動一下,咽了一大口唾液。


  心裡砰砰直跳:三輛大車都裝滿了糧食。


  剛才不經意瞥到了令自己吃驚的一幕:一個夥計剛剛隨手在車上掏了一把豆子,放在火堆邊上烤了起來,那司空見慣的自然動作暴露了這一個小車隊的不尋常。他們對於食物渾不在意,隨意吃喝,習以為常。這只是一個夥計么?


  珍貴的糧食在弗雷爾卓德冰原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緊俏貨。這裡終年積雪,四季冰封,普通的草本植物在冰原上幾乎難以存活,只有在冰原的西南方,靠近南方卡拉多附近的平原,才會有一片小得可憐的土地能夠種上一些高產的作物。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些被暴利誘惑的,穿行於瓦羅蘭大陸各個角落的商人們,才會冒險翻越高聳入雲的鐵脊山脈,螞蟻搬家一般,從狂野開放的皮爾特沃夫出發,偷偷運來一批又一批高昂的貨物,其中就有每個部族都需要的糧食。


  糧食供不應求,限制了弗雷爾卓德人口的發展,又飽經戰爭,殘酷的現狀讓弗雷爾卓德的未來可以預見的更加殘酷!那個寒冰美女艾希提出的和平統一弗雷爾卓德,建立永久城邦的口號,喊喊也就罷了,除了傻得不要不要的高尚的阿瓦羅薩人民,冰原上又有誰會相信?因為艾希養不起這麼多的人,只有殺死更多的人,自己的部族才能有更多的人活下來,這是自然選擇!


  而這支小車隊,居然拉了滿滿三大車的糧食,就只有這麼幾個人護送,一直掙扎在陰影之中,崇尚陰謀論的夏佐,只會相信這個小商隊的背後,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身冷汗混合著肉菌湯的香氣,慢慢飄散,在夏佐心中,連即將追來的野蠻人似乎都並不那麼可怕了。


  也許,我能讓他們打起來,然後,真的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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