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千里迢迢
這天在與如意一併歸家的路上,小黃尋思一番,決定把自己在腹中醞釀許久的計劃說給如意聽。
「你要逃學?」如意睜大眼睛,「你不怕被發現嗎?」
「所以要你幫我張羅著啊,你放心,我就去一天,最多一天,說不定一天都不要,下午我就回來了。」
「你要我怎麼幫你?」
「明兒早上就兩節課,都是箭道,大家四下里散開在山裡練習,除卻開課時點卯,其餘時間夫子不會管。我開課時露個臉,等我走後,你把我的弓和箭囊藏進山裡的大石頭後面,末了如果夫子叫我,你就說我吃壞肚子方便去了,他總不能跑去看我吧!」
如意哭笑不得,「若夫子一開始就找你怎麼辦?你總不能方便一節課啊。」
「怎麼不能,我昨兒特地撈了一桶泥螺回家,炒了兩大碗,夫子要問起來,也算有個前因後果。」
兩人說話間,忽見前面亂鬨哄一片,如意認出鬧事的是新來那群不好惹的野豬精,便低下頭,催促著小黃快走。
小黃「唔」一聲,雖沒像如意那樣躲躲閃閃,但也少許避遠了些,偏生那群野豬精非要自己找上門,一群人呼啦啦地圍住他們,領頭的上下打量一番小黃后還說了句戲本子裡面流氓標配台詞:
「喲,這是那兒來的小美人啊,何不從了哥哥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你……」如意聽聞,氣得手抖,指著小黃道,「你可知她是誰!」
「老子知道!」野豬精將手裡捏著的一個物什拋上拋下,口裡大言不慚道:「老子的壓寨夫人!」
其餘野豬精聽罷皆哄然大笑。
小黃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聽到那句話也不生氣,一則,極清經常教育她,遇事不可輕易惱火,小不忍則亂大謀,二則,這麼一群人,她還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於是她拍拍如意的肩,小聲安慰道:「我沒事的。」
如意小聲回她,「六兒姐,我不是怕你有事,我是怕他們有事,我怕你一氣之下打死人。」
小黃一口氣沒提上來,連咳三聲,咳得漲紅了臉:「……不會的。」
她雖是頑劣些,但還沒有頑劣到這種地步。
又補一句,「我做事有分寸的。」
那頭領見小黃二人嘀嘀咕咕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分外惱怒,又見小黃咳得雙頰緋紅,眼眸含水,色心陡起,伸手就去捏小黃手臂,「小美人兒,不如現在就隨我回寨子吧。」
眼見野豬精大手抓來,前一刻剛表露過自己做事有分寸的小黃迅速側身避開后,條件反射猛砸了一個手刃上去,只聽「咔噠」一聲脆響,下一刻,那野豬精已抱住自己的手臂跪在地上哀嚎起來。
四周圍著的野豬精呆了半晌后,稀稀拉拉散開了。
如意在旁邊擦把汗:他說什麼來著的。
「你是新來的吧。」小黃問。
「是是是,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姑娘饒命。」
「兄台誤會了,我向來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廢你一條手臂因你對我心懷不軌在先。現在我倆已經扯平,我自是不會再為難……」小黃說著說著突然頓住,她的視線落在野豬精原先一直拋耍著,後來掉落在地的物件上。
那是一塊水色白璧,中間蘊著點血紅,雕成一隻凰鳥模樣,血紅便凝在尾羽,宛若赤火流雲。玉佩背面正中,筆鋒清雅地刻著一個「黃」字。
小黃將玉佩拾起,握進手中,然後一把提起野豬精的衣領。
「我問你,這墜子你哪兒來的?」
***
小黃在野豬精洞穴里找到了暘谷。
他趴在一方石台上,雙眼緊閉,臉色也蒼白的厲害,嘴角以及衣服的破口處,依稀可見淤青和滲血的傷。
小黃看著心疼極了,她強忍住當場將野豬精碎屍萬段的衝動,走上前輕聲喚著暘谷的名字。
男人的睫毛動了動,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在看清眼前人後,瞳仁里陡然變得清亮,掙扎著要爬起來,被小黃扶住。
暘谷聲音喑啞,「師姐。」
「怎麼會弄成這樣?」小黃皺著眉,小心翼翼地揭開暘谷傷口處,被血浸泡后發硬的布料。
布料已經與皮膚粘連一處,揭開時連帶著也會扯到傷口。暘谷下意識地抽口氣,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眼神溫柔地望著小黃,「師姐,我想你了。」
他握住小黃的手,將她往自己身前帶了一點,「我等了你很久,你卻一直都不曾來。」
「你不來找我,我想,那我去找你好了,我記得你說過,極北的崑崙虛,是你家。」
小黃哽著嗓子,「你……怎麼來的?」
暘谷笑了笑,「原是在海上飄著,挺慢的,後來遇到南風,讓它駝了我一程,速度也就快多了。」
小黃聽罷,用指節在暘谷腦門上敲了一下。
暘谷驚異地捂著腦門道:「師姐,你為什麼打我?」
「打的就是你。」小黃眼睛紅紅,用手揉了揉暘谷腦門上被她敲打的地方,「你怎麼那麼傻,你怎麼不能多等等,多等等我就來看你了,你也好少吃點苦。」
暘谷一臉認真:「可是我不想等,我想要快點見到你。」
小黃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洞中清淺的風將她的鬢髮吹得有些散亂,有幾縷蹭到暘谷的臉上,被她拂去。指尖觸碰到暘谷的皮膚,柔軟而溫暖,而手指則像是沾染了暘谷的溫度般迅速發熱。
小黃下意識地加重了揉暘谷腦門的力道。
「唔!」暘谷痛得叫了一聲,然後拉住小黃的衣袖問:「師姐,你的臉又紅了,你是不是覺得這裡很熱?」
小黃:「不,你師姐我臉色就這樣,下次再看到別問了。」
暘谷:「哦。」
小黃鬆開手,從袖裡摸出方才那塊玉佩,重新幫暘谷掛在脖子里,「莫再弄丟了。」
暘谷低頭,「居然在師姐這裡。」又說,「這不是我弄丟的。」
小黃嘆口氣,「也莫再被人搶去。」
「也不是被人搶去的。」暘谷開始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離了九重天,一路北行,問風問水,終於顛簸著到了昆崙山腳,想到小黃同他說過,拿她給他的玉佩去崑崙虛,山中人看見玉便會放他進去。
暘谷照做了,頭一遭就碰上野豬精一夥,不問緣由搶走他的玉,還打傷了他。
小黃忍住罵人的衝動,道:「這還不算搶?」
暘谷搖頭,「他們起先是要搶的,後來我同他們說,這塊玉是我要用來找師姐的,沒有它我就找不到師姐了。其中一人跟我說,把玉給他,他來幫我找師姐,我覺得他住在此地,對這裡比我熟悉,有他幫我找尋,找你找得也快些,我就給他了。」
末了暘谷還笑眯眯地總結,「他果然沒有騙我,師姐你真的來了。」
暘谷話音未落,小黃已經拉著他殺出洞去。
***
如意在洞外壓著野豬首領等了片刻,便見小黃急吼吼地奔出來,他剛想迎上去,卻看見小黃身後跟著一個容貌俊美的男人。
兩人還是手牽著手。
如意頓時感覺不好了,手指隔空戳著暘谷問:「六兒姐,他、他是誰?」
「我待會兒再解釋,如意,勞你帶他去河邊洗下傷口。」
如意這才注意到暘谷遍體鱗傷、衣衫襤褸,「他這是怎麼了?」
小黃回頭惡狠狠地看向野豬首領,「要問這傢伙幹了什麼好事!」
手腳被縛,站得跟方圓柱一般的野豬首領,見此情形「晄當」一聲跪在地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仙子是崑崙凰女,無意冒犯,無意冒犯!望仙子饒命!」
暘谷被野豬首領的舉動嚇了一跳,作勢想去扶他,被小黃攔在身後,「你先同如意去河邊,他會幫你清洗一下,免得發炎,我一會便來。」
暘谷扭頭看看如意,又看看小黃,看起來不大樂意。
小黃揉揉他的耳朵,「乖,回來師姐抱。」
暘谷這才跟在如意身後去了。
待兩人走遠,小黃立刻換上一副煞氣面孔,一腳踩在野豬首領背上。
「哎呦喂!」野豬首領大叫一聲,「仙子你生得這樣瘦弱,怎麼力氣這麼大呀!」
小黃將拳頭捏得脆響,冷著臉道:「怎麼,這你就受不住了?」又憑空祭出她那把青鋒玄柄的蒼梧劍,冰涼的劍身平貼著豬頭滑了兩下,「我為非作歹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兒吃奶呢。」
很多很多年以後,當有人問起福陵山雲棧洞的野豬首領,你為何斷袖時,後者一臉滄桑地回了兩句,四字:「女人。可怕。」
***
如意領著暘谷往清河邊走,面色不大好看,幫暘谷挽袖子洗傷口時,動作也不大輕柔,暘谷疼得裂了好幾次嘴,但都沒吭聲,倒是如意最先耐不住吼出來,聲音竟還帶了幾分哭腔,「你同我六兒姐,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就牽上手了!你且同我說說,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暘谷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神道:「六兒姐?是說師姐嗎?」
如意止了嚎,「你喊她師姐?」
暘谷點頭。
如意鬆口氣,「原來如此,原來你們是同門。」
暘谷問:「什麼是同門?」
「同門師姐弟,你不懂嗎?」
暘谷依舊搖頭。
如意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看你這人,雖說生得……哼,還算不錯吧!但是腦子太傻,我六兒姐估計是不會看上你的。」頓了頓,又道:「像我六兒姐那麼笨的女孩子,需得有個聰明人時時為她考慮。」
匆匆奔過來的小黃,聽見的便是如意的後半句,登時腦門一黑。
好你個如意,居然在人後說我笨!
剛想衝上去發作,聽得暘谷問如意:「什麼叫不會看上我?」
「就是不會對你有意思。」
暘谷怔了怔,「可是,師姐她待我很好……」
「六兒姐她待誰都很好。」
「經常給我帶吃的。」
如意摸摸鼻子,「我也經常給六兒姐帶吃的。」
暘谷彎彎眼睛,「還經常會抱我。」
「我也……」如意陡然怔住,「你你你,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