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重回九天

  白朮清楚地感覺到,覆在她腕上的手掌寬厚,指腹和掌心帶著薄繭的粗糙感,似是怕她逃走,繞成環的五指扣得極緊,手背上泛著道道青筋,卻又擔心弄疼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在她的手腕上有所加持,握成空拳的手只是微微顫抖。


  「師姐,你……」


  白朮輕輕一掙,就把手腕掙出來,轉身向翊澤行禮,「民女白朮參見殿下。」


  她話語恭敬,帶著一絲疏離,沒有表情,無法判斷她的情緒。


  翊澤皺眉,嘴唇動了動,未等他開口,原本幽閉的石門內突然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獸吼。


  「小心!」


  白朮被大力拉開,四周天旋地轉,眼角的餘光瞄到一抹碧色影子,再定睛看,那自石門裡衝出,一壓倒性姿態立在他們身前的,赫然是本該被封在洞中的水麟獸!

  水麟獸破出,帶動海水又是一陣翻攪,擊破了白朮周身凝著的避水障,糊了她一臉海水。


  白朮抹了把臉,還好她沒有鼻子,不存在嗆水這方面的困擾。


  提氣,正準備再凝一個避水障,白朮被人拉住,向後一帶,同時原本凝在翊澤身側的避水障擴大幾分,將白朮包了進去。


  翊澤凝的這個避水障,不論避水還是隔音,都要比白朮自己凝得好上太多,呆在裡面,竟連水麟獸震耳欲聾的吼叫聲都變得悅耳起來。


  「呆在裡面別動。」翊澤說罷,仍是不放心,下了個縛咒將白朮定在原地,然後出了避水障直衝水麟獸奔去。


  白朮被他嚇出一身冷汗,再看時,只見這天界太子已同水麟獸打得難解難分,水麟獸性屬水,而翊澤修的是火道,按理說應會被水性壓制幾分,未曾想被翊澤召出的熊熊烈火遇著麟水不僅分毫未熄,反而愈燒愈旺,火勢蓋水而去,撲在水麟獸身上,白朮瞬間聽見皮肉灼燒的焦裂聲。


  還聞到一股頂香的烤肉味兒……


  翊澤自始至終都是赤手空拳,不見他祭出什麼武器,白朮看得神思恍惚,想及他從前一直使的是把玄鐵劍,劍柄上還刻了他的名字,自己當時喜歡得緊,用蒼梧同那把劍比了比,還說等他們拜堂的時候,讓那兩柄劍也結個連理。現在想來,真是傻的可以。


  隨著水麟獸一聲尖嘯,被烤得皮焦柔嫩的上古神獸撲倒在地,還存著口氣,兩隻前爪亂撥,剛好伸在白朮跟前。上一餐沒吃飽的白朮強忍著抱起獸爪咬一口的慾望,蹲下去,雙手縛在水麟獸爪端的傷處,為它療傷。


  翊澤從半空落下,急急趕過來,看到白朮后鬆了口氣,「還好,你沒有走。」


  「民女被殿下施了咒術,想走也走不了。」


  「你為什麼……」翊澤話說一半頓住,目光放向白朮身後,本就微蹙的眉頭皺得更緊。


  白朮回頭看,這一看嚇她一跳,只見兩旁山崖上,幽深山谷里,密密麻麻全是龍宮的蝦兵蟹將,遠遠望去,好不壯觀。為首站著長須白髯的老龍王,沖翊澤揖道:「臣等救駕來遲,望殿下恕罪。」


  「無妨。」翊澤道,「這頭水獸,你們平日里是如何看管的?」


  站在龍王身後的敖宸出列道:「囚此幽谷中,以女媧石為門,伏羲鎖相困。」


  「伏羲鎖?」翊澤重複一句,又回頭看一眼。


  「正是。」敖宸道,「殿下為何如此驚訝?」


  白朮知道他訝異什麼,因為當自己來到困著水麟獸的石門前時,上面分明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她原以為之前聽到的幻聽是為了迷惑她去觸碰石門,借她的生人氣破除封印,現在看來,真正困住水麟獸的伏羲鎖早就被人拿走了,引她去推石門的原因只有一個——想要借水麟獸之手除掉她。


  翊澤自然是想到了這一層:「神獸出逃,是龍王失職,限你三月時間追查原委。至於水麟獸,我會帶回天界。」


  龍王攜眾人道:「遵命。」


  敖宸俯著身子,眼角餘光剛好瞥見白朮,不由得挑了挑眉:「又是你?」


  他這一問,問得微妙。


  伏倒的水麟獸太過龐大,白朮站在它身側給擋得嚴嚴實實,眾人起先並沒有發現她。待敖宸出聲,才紛紛將視線落在白朮身上,不看倒好,一看之下,抽氣聲四起。


  白朮有些難堪地用袖子遮住臉。


  其實她知道那個二太子沒什麼惡意,無非就是自己相貌奇特,叫人過目不忘,他幾次三番見著自己,還好巧不巧總跟翊澤在一塊,他覺得奇怪而已。


  只不過,這樣萬眾矚目,她真的,很不舒服。


  翊澤忽然握住她擋在臉前的那隻手,稍一用力,白朮便整個人跌進他懷裡,只留後背示人。趴在翊澤的胸膛上,白朮覺得自己定是太過緊張,以至於翊澤的心跳她分毫都感受不到,不僅如此,白朮此刻連發梢都在顫抖,恍惚間她聽見翊澤道:「她,我也帶回天界。」


  ***

  這是白朮來到九重天太興宮的第三天。


  三天,度日如年。


  那日在東海,翊澤連個商量都沒同她打便將她擄了上來,安置在他的寢宮裡,驚煞一干侍童婢女。


  在他們眼裡,太子殿下向來不近女色,雖說入住太興宮距今不過百年,這一百年的時間裡,只有各色神女仙娥獨送秋波的份兒,他們殿下是理都沒理過人家。


  百年前太興宮本該有樁親事,後來卻不了了之,自那以後太子殿下醉心修習,於物色太子妃一事絕口不提,以至於坊間流傳,太子有龍陽之癖。


  正在太興宮眾侍在考慮是否該上奏陛下,幫太子挑選男妃的時候,太子殿下親手從外面撈了個人進來——女的!活的!


  眾侍驚而奔走相告:嗚嗚嗚嗚!我們殿下終於有姻緣了,竟然比煦晨宮那位還快,賭坊里投出去的錢終於能回本了,可喜可賀!


  白朮對此很是頭疼,因為隔三差五總有不明事理的小姑娘跑來看她。


  其實太興宮的生活還算悠閑,畢竟是儲君寢宮,修建得很是奢華,三餐豐盛還有水果,娛樂豐富花樣繁多,要說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白朮為了不嚇著別人,不得不天天在臉上扣塊面具,待到沒人時才能拿下來透透氣,一聽到腳步聲又迅速戴上,跟做賊一樣。


  拜訪她的人變多后,取下面具透氣的機會自然少了,白朮感覺憋得甚慌。


  不知樓玉那小子怎麼樣了,在榻洞前等不到她許會以為她食言吧。


  ***

  翊澤幾乎日日來她住處,每次翊澤前腳還未跨進來,負責侍候白朮的婢女已滿面春風地招呼著眾人退下,美曰其名為他們留下獨出的空間。


  白朮聽了嘴角直抽,有次終於忍不住問她一套一套是打哪兒學的,小婢女猶豫片刻,在白朮的再三追問下,取了一冊話本,遞給白朮過目,後者翻過一遍,又翻到扉頁,「嘖」了兩聲,道:「窮秀才謅詩,水平欠佳。」又說,「不如我說與你幾本好的?」語畢,便尋了紙筆書寫。


  小婢女當時怔愣著不說話,過一會手足無措起來,手下白朮遞給她的單子后慌裡慌張地跑了出去。白朮當時還不明白為什麼,直到有一天她聽見那小婢女同他人提到自己:「我第一次收到主子送的東西,當時都高興得不知怎麼辦才好了。」有人回她,「怎麼是第一次?主子不是經常會賞你東西嗎?」小婢女搖搖頭,道:「賞賜給我,和送給我,是不一樣的,送給我的時候,我們是平等的。」


  白朮覺得喉頭髮緊,鼻頭有些酸,看著小婢女的臉讓她想起另一個人,一個為她犧牲掉很多的,她的朋友。


  ***

  到第四天的時候,白朮說要出去走走,領著她的就是此前那名小婢女,喚作素縈,原是在別處做事,最近才被調來太興宮。


  素縈年齡小,性子也活潑,同白朮聊得挺投緣,有些別人拘束著不敢問的話,素縈也照將不誤,比如素縈問白朮,為什麼要戴著面具。


  「我容貌生得丑。」白朮說。


  素縈吃吃笑道:「姑娘莫說笑了,素縈才不信呢!姑娘一定是個天下第一大美人,因為太美貌怕招人妒忌,才戴著面具的。」


  白朮笑笑,問她:「若我確實生得醜陋,你還會高興我同太子殿下在一起嗎?」


  素縈想了想:「唔,如果換做別人,我還真不願意,不過如果是姑娘的話就不一樣了!」


  白朮摸摸小姑娘的頭,素縈嘿嘿一笑,像是想起什麼,換作一副嚴肅臉,見四下無人,踮起腳尖附在白朮耳旁道:「姑娘,我們殿下,待你是真與別人不同的。」不等白朮回答,又自顧自往下說,「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他那個未婚妻還要重要啦。」


  白朮「唔」一聲,「一百年前未拜成堂的那位茶神之女嗎?」


  素縈搖頭,「不是那個,是另一個,說是已經死了,太興宮裡一直有她的靈位,但聽說最近被換掉了。」又道,「有一事說來姑娘莫氣,想已是過去的事了,據說當年那個女子故去后,殿下為了復活她剖出了自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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