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城
灰毛這一番折騰,繆錚睡意全無,坐在榻上獃獃的望著屋頂的洞,想象自己也是一隻大鳥,自由自在,無所拘束。
秦長遇來敲門時,她已經坐了快一個時辰,雙腿都有些麻了,索性讓他自己進來。
他一手端著葯,一手端著粥,一個個遞給她喝,見她面容嚴肅,以為是飯的原因,溫言道:「你想吃什麼可以告訴我,只要島上有。」
繆錚其實是在想余承他們不知能不能找到這裡,他如此關切,不禁有些汗顏,乾笑了聲,「都可以,我不挑食。」
秦長遇笑了笑,將空碗收回來,「今日……」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繆錚順著他的視線緩緩抬頭,片刻后,又垂了下來。
「這裡什麼都好,就是鳥獸頗多,常有來覓食的,不用擔心,一會我修一下。」
繆錚原本準備了好幾個理由,他倒自個解釋了,不由心頭一松,微笑著問他,「你方才要說什麼?」
秦長遇低下頭,唇角微勾,「今日天氣不錯,要出去走走嗎?」
繆錚登時眼睛一亮,旋即又恢復平靜,「如此……甚好。」
說是走走,其實不過是換個地方躺著,秦長遇將她安置在藤椅上,便去忙自個的事了,繆錚懶洋洋的躺在陽光下,百無聊賴,左瞅瞅右看看,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這個島似乎並不大,隱約能聽見嘩嘩的海水聲,風景倒是不錯,綠樹環繞,鳥鳴清幽,和巷水街挺像,不過更安靜些,沒有巍峨的宅院,只有一排竹舍,遠處雲霧繚繞,頗有些人間仙境之感。
繆錚平日事務繁忙,很少有閑心去欣賞景緻,如今困在這裡,山高水遠,碧海藍天,倒是越看越喜歡,尤其是看到不遠處蹦跳的小白兔時,口水險些流了下來。
早知道方才就應該告訴秦長遇自己想吃肉了,繆錚後悔不已,裝什麼裝!
秦長遇不知從哪弄了堆茅草來,搭了個木梯爬到屋頂,一聲不吭開始補洞。
繆錚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明明是在做瑣碎的雜事,可他一舉一動從容不迫,姿態翩然,察覺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清淺淡然,陽光穿過白雲散在他的周圍,好似在他身上渡了層淡淡的金光,溫潤中平添了一抹貴氣,明亮耀眼。
繆錚平靜的心弦微微波動了一下,自個驚了一跳,連忙低下頭,喃喃自語,「□□,空即是色,色迷心竅,萬事皆空……」
念著念著便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拿了個薄氈給她蓋上,然後說了句什麼,秦長遇的聲音傳來,「吃魚吧……」
繆錚想著小白兔,內心掙扎了幾下,終是經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沉沉睡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飯菜,香味襲人,繆錚頓時神清氣爽。
秦長遇扶她在桌邊坐下,微笑道:「趁熱吃。」
繆錚拿起筷子,看了眼奶白的魚湯,眸光微動,「方才是否有人來過?」
秦長遇微微一頓,復又恢復如常,「這裡不會有人來。」
繆錚狐疑的看他,「是嗎?」
「恩,」秦長遇神情平淡,目光卻透著疏離。
繆錚冷靜的閉上嘴,不再多問。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各自慢慢吃著,秦長遇見她一直未動魚湯,舀了碗放到她手邊,繆錚端起來,淺淺抿了幾口,低聲道:「若是兔子湯就更好了。」
「兔肉性涼,你脾胃虛寒,最好別吃,」秦長遇淡道。
這麼小聲都能聽見!繆錚看了他一眼,心裡驀地湧出異樣之情,以前也有醫士說她脾胃虛寒,她從未當回事,現下從他嘴裡說出來,似乎感覺很不一樣。
繆錚果斷的將這種感覺視為思春,開始盤算回去拿下未來夫君之事。
吃完飯又在外面坐了片刻,秦長遇才將她挪回屋裡,端了葯讓她喝完,囑咐道,「若想好的快些,還是要多休息才是。」
他這一說,繆錚竟又有了睡意,勉強撐了片刻,一頭栽倒在榻上。
夢裡全是紅色,燃燒的喜燭,大紅的嫁衣,她坐在裝飾一新的屋子裡,外面喜氣洋洋,似乎有人走了過來,她聽到他說聖旨、誅滅幾個字,腦子一片空白,蓋頭掉在了地上,她縱馬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血腥氣直撲入鼻,她看到周圍全是南陽將士,他們神情悲壯,奮力廝殺,繆凡身著紅色甲胄,一馬當先,刀槍劍戟不斷朝他刺去,他滿臉血污,眸光渙散,緩緩倒了下去。
她衝過去抱住他,渾身都在顫抖,他用力笑了笑,「姐姐,你來了……」
「不要走,」她哀聲祈求,驚懼萬分,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滑落,淚眼迷濛中,他的身影越來越淡。
「小凡,不要走……」
混混沌沌中,似乎有人輕柔的幫她拭去淚珠,指尖溫熱,淡淡葯香絲絲縷縷鑽入鼻中。
繆錚猛的驚醒,摸了下眼角,乾的,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
情緒尚起伏不定,她埋頭緩了緩,將心底的悲傷強壓下去。
門外咚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繆錚抬眼看了看,什麼都未看到,正要出去,秦長遇推門走了進來。
繆老夫人曾經告訴繆錚,一個人好壞從眼睛便能看出,不管他隱藏多深,用心觀察,就會有所發現,眼睛騙不了人。
從秦長遇一進來,繆錚便直勾勾的盯著他,她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秦長遇被她看的有些發毛,眉頭微簇,「怎麼了?」
繆錚搖搖頭,看向他手裡的東西,「那是什麼?」
「梅花酥。」
繆錚心中微動,拿起一個嘗了嘗,甜而不膩,酥脆可口。
「很好吃,」繆錚淡淡一笑,這是娘親最喜歡吃的糕點,小時候她總是喜歡和娘親搶,每次都要吃好幾個,娘親隨父親而去后,她便再也沒有吃過了,算一算已經九年了。
「好吃就多吃些,」秦長遇眼角噙笑看著她。
「恩,」繆錚又拿了一個,緩緩咬了口,終究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秦長遇轉身去倒水,繆錚突然想到什麼,微微湊到他跟前嗅了嗅,淡淡的竹葉清香,不仔細聞很難聞出來。
不是葯香……正疑惑,他已轉了身來,正對上她的目光,兩人離得很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秦長遇下意識的身體微微後仰,拉開了些距離,此舉深深打擊到了繆錚,她一把拉住他的左手,放到自己額頭。秦長遇拿著茶杯的右手輕輕一顫,撒了些許出來。
他的手指冰涼,掌心有薄薄的細繭,骨節分明的大手蓋住了她整片額頭,繆錚感覺不對,又放在了眼角,還是不對。
秦長遇驀地回過神,猛的抽回手,放下茶杯站起來,避開她的視線,「你這是做什麼?」
繆錚也反應過來,頓覺尷尬無比,半晌不知該說什麼,一陣臉紅心熱,磕磕絆絆的道:「抱歉……」
秦長遇側著身子,看不到他的眼神,不過面容倒是和緩了些,唇角似乎還帶了笑意,「沒關係,我不介意。」
繆錚傻眼了,怔怔看著他,「不介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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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長遇走了以後,繆錚思緒才回歸正位,仔細想了想,他說不介意,應該是胸襟大度或者化解尷尬,沒有別的意思吧?應該沒有吧?可又想到他與世隔絕,接觸不到外面的人,而自己品貌不俗,他被傾倒也不是沒可能。
這個人溫潤有禮倒也不錯,不過她已經將目標鎖定了,暫時還沒有換人的想法,而且她直覺此人並非看起來那般簡單,不好亂來。
或許是前幾日睡的多了,這會精力充沛,繆錚越想越覺得他可疑,等到亥時悄悄打開門,看他屋內一片漆黑,偷偷摸摸溜了過去。
估摸著他已經睡熟了,繆錚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迅速鑽了進去,借著月光打量了一圈,似乎和她住的那間相差無幾。
屋子裡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繆錚緩緩移動,小心翼翼的避開桌椅,到了書案前,剛拿起本書,燈光驟亮,秦長遇端坐在床頭,定定看著她。
繆錚眼眸微眯,避開光亮,陡生一計,鎮定的將手裡的書翻了幾頁,然後放下,毫無所覺般站起來,慢慢往外走。
秦長遇也不出聲,就那樣看著她。
繆錚眼神獃滯,直視前方,不小心碰到椅子,膝蓋一陣鑽心的疼,生生忍住,僵硬的走了出去,為了讓他相信自己並非假裝,出去后又繞著竹屋轉了三圈,凍的瑟瑟發抖,這才回去。
期間秦長遇一直倚在門邊看著她,轉到第二圈時,繆錚清晰的聽到了他的笑聲。
裹著被子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繆錚已經將昨夜之事忘得七七八八,看到秦長遇時神色如常,倒是他神情複雜,不時看她幾眼,繆錚忍不住問,「我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