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背馳第八步
顧景吟的劍還握在手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道蜿蜒的血跡像一條小心翼翼的藤蔓順著鋒刃爬了下來,流在劍柄上,滑到顧景吟的手心裡。
顧景吟手臂一抖,像觸了電一般,立刻收回了劍。
本來只是細微的傷口卻因為這個動作被猛然撕裂,刺目的鮮紅灑落在二人的衣袍上。
顧景吟顧不上其他,立馬要上前去拉他的手,語氣焦急地解釋:「我不是故意想傷到你的。」
許沐卻絲毫表情沒有,握起手放在了身後,輕聲道:「你沒有傷我,是我自找的。」
顧景吟的右手本想去拉住他的手臂,卻只碰到了他的袖口,便一空,什麼都沒抓到。
「走吧。」許沐低頭饒過他,繼續向下走,這兩個字也不知是對誰而說。
蘇伯凌嘴角還是淺笑,似有歉意,一邊沖顧景吟略微頷首,一邊饒過他追了下去。
顧景吟回身,眼中儘是陰影,望著他們兩個欲走愈遠,呼吸微微打顫,手中的劍柄幾乎被握得碎裂。
「給我攔下。」顧景吟聲音暗啞,一字一句道。
幾十名青年男子聞言立刻快步追上前,層層疊疊嚴嚴實實,將山道圍得密不透風。
顧景吟心中幾乎是咬牙切齒,面色也是陰鬱至極,衝到他身前,一雙手一併將他兩隻手都緊緊握在了身前:「你哪裡都不準去!你別再想從我這裡逃出一步!」
許沐本來就頭暈,心裡又亂,被他這樣握著,竟然沒能掙脫開。
只是,他好像也不想怎麼掙脫。只是抬起眼睛看著身前發怒的人。
蘇伯凌見許沐的手腕幾乎被顧景吟掐得變了形,在一旁道:「還請顧掌門可以冷靜下來好好說話,莫要輕易動怒。」
「不關你的事。」顧景吟沒看他,還是盯著身前的人,只是這次換了個溫和點的口氣,「跟我回去。」
許沐笑道:「為何要和你回去?而不是和別人回去?」
「因為你不能和別人!只能和我,只能是我,知道了嗎!」顧景吟聲音不大,卻字字都透著命令和強迫。
他原先只有憤怒和不解,此時卻突然自心中升起了一絲暗暗的不安,好像要失去什麼的不安。
「你怎麼啦?昨天還在我耳邊柔聲講話,今日就忍不住了?裝不下去了?還是我沒能滿足你所以等不及了?」許沐抬眼對他笑道,語氣還很溫柔,話也說得不急不慢,「如果你不滿意,現在就可以將我綁起來、鎖起來、將我關在你的地宮裡,你就可以肆意妄為了,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顧景吟氣得胸口要炸開:「師兄.……」
「反正這些事情你都對我做過,我也不在意你再對我做一遍,這才符合你的風格,對么。」許沐這番話說得很艱難,雙手被他捏得劇痛、胃中翻騰、腦內眩暈,濃重的不適感逼得他雙目泛紅、充盈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顧景吟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手中傳來了骨頭錯位的「喀喀」聲。想憤恨怒吼,可又咬了咬牙,將怒火咽了下去,沉聲道:「師兄向來都愛猜忌我,我無所謂。但是,你別再想再逃走。」
許沐覺得這世上彷彿沒有一點空氣了,令人窒息。整個世界都好似成了一個巨大又狹小的牢籠,層層壓迫、步步緊逼,讓自己無法呼吸。
幾乎是筋疲力竭。
「好,好,好,我不逃了,我逃到哪裡去呢?」許沐似乎失了力氣,聲音輕得聽不清晰,好似喃喃自語,「你殺了我吧。」
眼睛酸痛,因為模糊的淚光遮擋了視線,許沐雖然很努力地看著面前的人,但還是有些失了焦距,「你殺了我,殺了我、我也就沒法再逃了……」
顧景吟整個人猛地一抖,他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就在那三個字傳到他耳中的那一刻,心裡也跟著徹底裂開了,彷彿站在深淵之口、懸崖盡頭,卻沒能抓住那個人的手,而是眼睜睜看著那抹人影越來越遠,慢慢消失。
如果方才是不安,此刻便成了絕望。
如果不能得到他,那也要讓他做自己緊緊握在手中的一撮塵埃,永遠沒有逃離的機會。
心中瘋狂的想法讓手上的力度愈發嚇人。
胸口處彷彿慢慢彙集起了一團隱秘的烈火,啃噬著心臟,又燙又冷。
緊接著,一片冰涼貼在了自己燃燒著烈火的胸口,那是一把劍。
「顧掌門,蘇某也不想和你交手,只是你若再不放手,他的腕骨便會斷掉。」蘇伯凌的劍輕飄飄放在二人之間,沒有殺氣,卻足以將他震醒。
「又有你什麼事。」顧景吟聞言猛地鬆了力氣,可是仍然不捨得放開他。
許沐仍舊靜靜看著他,絲毫沒有抽出手的意思,好像將這件事忘了一般。
蘇伯凌收了劍,將許沐的手臂拉了出來,溫聲道:「公子不要這般自討苦吃,還記得你想做的事么。」
許沐轉頭看了看他:「啊,記得、差點就忘了。」說完將兩隻手盡量自然地放在身側,雖然這「自然」是強裝出來的,因為手腕已經沒法動了。
「師兄,我不想逼你。」顧景吟雙目緊緊盯著他,可是目光之中除了憤怒,還有一絲祈望,「但你要是執意如此,我就不得不逼你。」
許沐轉過身,又將兩隻手舉起來遞給他:「那你將我綁起來牽著走如何?讓大家都看看我這副形象,讓他們都明白我只不過是你的玩物,好嗎。」
「反正你的弟子們早就見識過,我被你用鎖鏈綁在身上,你一拉我便踉蹌一步的樣子,他們一定覺得好看極了、可笑極了吧。可是更可笑的是,這個被你像只玩物一樣綁著的人,還會對你心懷愧疚、還會對你百依百順、還想著照顧你一輩子,這真的是太好笑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師兄.……」顧景吟一把將他摟進了懷裡,緊緊抱在身前,「師兄我錯了,別說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那樣做,不該那樣對你,我不會了。」
他以為將這個人抱在懷裡,便會重新得到即將失去的安全感。
可是沒有。
他的懷裡好像沒有人,只有冰冷。
曾經的自己不論做什麼,好像都會得到原諒,都會有隻手輕輕拍拍自己的背,說「沒事。」
可是這一次,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沒有了?
顧景吟在他耳畔低聲念道:「師兄你不要這樣對我,你要我怎麼樣做,師兄,我怎樣做,你才能原諒我。」
許沐依舊輕聲:「我沒說你有錯,又怎麼原諒。」
顧景吟卻生怕聽見自己沒錯,連忙道:「不、不,我做錯了,我改,」
許沐伸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眼睫,一滴細小的水珠落在了自己的食指上。許沐將手放在眼前,借著明亮的日光,仔細看了看,緩緩道:「顧景吟,你的眼淚,都是真的么。」
顧景吟聽到自己的名字,渾身怔了一下,放開了懷裡的人。
「這麼久,你一定很累吧。」
顧景吟眼中儘是不可置信,他不願相信這個人說出的話——用這種語氣、用這種態度。
許沐後退了一步,從他身前離開:「你問我你要怎樣做,我來告訴你,你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便會原諒你。」
顧景吟沒有說話,四周也都是一致的沉默。
「你想說你做不到,對嗎。」許沐抬頭看著他。
顧景吟依舊沉默地看著他,雙手皆在身側握成了拳頭,半晌,才低聲道:「好,聽師兄的。」
許沐聞言笑了,道:「希望你這次的話,是真的。」
語罷向前走了幾步,在幾排伏雲弟子的人牆前停了下來。幾十名男子毫無退意,甚至手還按在劍柄上。
「讓他們走。」顧景吟輕輕說道,聲音略微有些嘶啞。
山風陣陣,將雲靄吹了過來,遮天蔽日。原本還算明亮的午後,此時卻一片陰暗,似有森森寒意。
顧景吟側身站在高處的山道,盯著兩人的背影,停了片刻,才對周圍人道:「給我跟上。」
關離影自他身旁走過:「顧掌門,你可當真是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顧景吟道:「師姐不也一樣。」
關離影停下了腳步:「你少這般諷刺嘲笑我。」
顧景吟答:「是,我知道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罷了。不過,我對其他事情我也沒什麼閑心。」
關離影雙目微微眯了一下,「你也不會再知道更多了。」怒氣沖沖瞪了他一眼,便帶著一眾仙子般的女子從他們身旁擦了過去。
「師姐也要插一手?」顧景吟低頭給眾女子讓開道。
關離影冷哼一聲:「是師兄親口點名要我跟著他去的!和你不一樣。」邊說邊停住腳步,回過身,「出爾反爾、偷偷摸摸。」
*
鬼府地處極寒之地,千百年無活物敢闖進。
鬼府所在之地稱為「寒疆」,終年冰封雪凍、人煙罕至。寒疆之中烏雲滾滾、陰風陣陣。
有傳說,鬼府之中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有「鬼王」的魂魄,和無數的厲鬼。
「鬼王」本是鬼道中人。修鬼道者向來行事詭秘、很少現身。多數都將自己隱藏在蠻荒之境或是幽暗之地。雖說鬼道並非正途,可卻從千年之前便有人執著此道,歷史可謂源遠流長。
鬼道之所以被傳得猙獰可怖,令人聞之喪膽,是因為鬼道融合了上古妖術、異域邪法、冥界鬼符。這三種至陰至邪之法讓鬼術變得陰鷙狠辣,既可化身魔魂兇猛搏殺,又能幻化妖蠱以毒蠱噬人魂魄氣血。
所以一旦招惹鬼道,等同於在無盡的噩夢中掙扎。不論是凡人百姓、還是玄門術士,都對此道避而遠之。
鬼王便是百年前的鬼道修者,在寒疆苦練數十年,妄圖以吸食生人魂魄快速提高修為,導致寒疆方圓近千里生靈塗炭、冤魂無數。
於是十方仙門道士在一百年前聚集於寒疆,聯合誅滅鬼王。
千人匯聚於鬼府,可卻無一人活著出來。
有傳聞說,最後一個仙士,在即將身死的前一刻,拼勁所有靈力將鬼府從里死死封住。
有人猜測,鬼府中定是有無數極其凶煞駭人的厲鬼,裡面的人都死絕了,身死之後怨念太深,化為鬼魄日夜相鬥。
總之,時間過去越久,鬼府便越是陰身詭秘,更無人敢去。
許沐道:「所以,你讓我進去做什麼?送死么。」
蘇伯凌道:「當然不是。公子耐心聽我講,人們總是喜歡危言聳聽、以訛傳訛。其實鬼府之中有冤魂不假,可是冤魂倒也沒有什麼殺傷力。鬼府之所以恐怖,是因為鬼王生前曾經養了一群鬼妖,就是你見過的人面煞。人面煞可大可小,有眼有嘴,離了人身還會生出手腳。它們就像寄生菌一樣瘋狂繁殖,以汁液幻化出形體。人面煞一旦上了身,此人就必亡。所以當年的鬼王之所以所向披靡,就是因為他有人面煞。我猜,當年那個修者,定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面煞出來禍害人間,才封住了鬼府。只可惜,這玩意兒還是流了出來。」
許沐道:「你的意思是,鬼府里有這玩意兒,所以你才不敢進,讓我來?」
蘇伯凌道:「這倒不是,只是鬼府構造繁瑣、機關重重。鬼王曾經煉製過一個寶物——以活人的生魂煉成的鬼丹,是唯一能夠解人面煞毒的東西。一顆鬼丹需要五千名活人生魂煉製,製法誰也不知道。當初他縱橫世間,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血肉模糊,有許多玄門世家的弟子都中過此毒,世人皆想要鬼丹解毒。他深知若是鬼丹流了出去,那他的威力便會大減,所以他將鬼丹藏在了鬼府的深處,設以最毒辣的蠱術。」
許沐笑了笑,道:「等等,請問這個鬼王是不是腦子有坑?若不是他想救人,為何要去煉鬼丹?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場么。請問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為什麼要有救人的念想。」
蘇伯凌沉默了片刻,道:「世上哪有善惡之分,善念惡念,都只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
許沐笑了笑,沒有接他這句話,而是繼續說道:「是不是想要破了他的蠱術,就需要搭上性命。可是人死了,就沒法把鬼丹拿出來了,所以你才想到了我,對么。」
蘇伯凌聞言沒有反駁,說道:「在進入鬼府最深一層之前,我都會全力相助公子,只是最後一步,還需有勞公子完成。」
關離影道:「師兄什麼意思?既然要丟掉性命,為什麼還要進去!」
許沐笑了笑:「沒事的,我不會丟掉性命,師妹不用緊張。」
三人立於陰森的鬼府前,天色暗沉,似風雨欲來,周遭儘是冷風狂嘯。
許沐抬頭望了望高大的石牆,忽地想起什麼,回頭道:「你們兩人,進去了就別再鬧,有何仇怨出來再說,可好。」
蘇伯凌笑道:「蘇某何時鬧過,只不過是關峰主執意要殺人封口。只是姑娘多慮了,在下沒有亂講秘密敗壞他人名聲的惡習,況且關峰主這幾年得的美譽還不夠多嗎?此時還能以復仇之名光明正大地殺上蒼雪山,關峰主還不覺得知足……」
關離影雙目圓睜,猛地拔出長劍:「我不介意先殺了你再進去。」
就在起了爭執之時,忽然身後一陣響動,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
許沐轉過身,眉頭一皺。
只見來人是一名男子,身著伏雲衣裝。
「公子。」男子走至近前,並未在意其他二人,而是對著許沐頗為恭敬行了個禮,「掌門說既然你不想見他他便不來,只是派我跟著公子。」
許沐聞言面色沒什麼波動:「那你就跟著吧。」
說罷便轉身,隨即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你可是……」
「是我,公子還記得我?」男子抬起頭,欣喜道,「我還未來得及向公子道謝。」
許沐疑惑道:「向我道什麼謝?」
「謝公子多年前為在下開脫之恩。」男子眉眼間儘是感激。
許沐想了想,四年前,在巫祁嶺,自己好像是胡亂說了幾句「林行之他沒告密」的話,只是沒想到就這麼幾個字也值得謝?
難道說,因為這幾個字他就免了一死?
「不必謝我,我只是道出事實而已,既然來了,那我們就進去吧。」許沐說完邁開步子,走近了幾步,伸手推了一下石門。
門便開了。
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封印。
這裡就好似一個廢棄的石樓一般,毫無玄機。
許沐回身看了一下幾人,便低頭走了進去。身後三個人也都不再說話,連忙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
門后是滿目漆黑,深不見底的漆黑。
關離影拔出了劍,銀色的劍光幽幽照出一片前路——
只見這裡絲毫不像想象中的鬼府一般富麗堂皇,而是,什麼都沒有。
像一個巨大的洞穴,四周皆是冰涼的石壁。可是又和洞穴不同,因為,石壁隱約是透明的。
許沐走到石壁前,探身向其中看了看,發覺這透明的石壁就像凍久了的冰塊一般,雖然大眼看去是透明,可是仔細看,卻是渾濁的白。
「師妹,借你的劍一用。」許沐回身道。
關離影連忙上前,將劍舉到許沐身側,照亮了他前方的石壁。
霎時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因為石壁動了。
或者說是,石壁里的東西,動了。
許沐連忙按住了她嚇得要後退的劍,舉得近了些,四人都看清了石壁里的東西。
石壁里,是人。
而且不是一個人,是成千上百的人。
每個人都神情可怖,身形怪異,幾千雙血紅的眼睛似乎都在死死盯著進來的四個人。
關離影沒忍住,輕叫了一聲。許沐道:「不用怕,他們都已經死了。」
只是這句話話音剛落,幾人便看到石壁中的人,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響,動了起來!
起初是細微冰裂的聲音,最後卻越來越強烈,「咯咯吧吧」,四處作響,彷彿骨節錯位般,在寂靜的鬼府之中,此起彼伏。
許沐猛地反應過來,一把奪過關離影手中的劍,猛地□□了劍鞘中。
四周霎時一片黑暗。聲響也隨之驟停。
「師兄?」
女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我在。」
「到底是怎麼回事?」女子的語氣隱隱發抖,向著許沐的方向靠了幾步。
許沐定了定神,道:「剛剛的聲音是人面煞發出的,凍在石壁中的人身上都爬滿了人面煞,只是我猜測這裡的人面煞更高階一些,不吃血肉,只吃生魂。可是雖然它們有嘴有眼,卻沒有耳朵,所以聽不見我們的動靜,但是能看得見我們的身影。」
林行之道:「公子的意思是,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要在黑暗中摸索?」
「沒錯。」
幾人聞言都不由心中無底。
黑暗總是象徵著未知,總是會令人更加恐慌、無助、甚至.……猜忌。
只聽一聲劍響,緊接著是衣衫撕裂的聲音。
「誰!做什麼!」女子尖銳喝道。
「我。」林行之答。
「你為何無故刺我?」女子聲音中的憤怒很是強烈。
「還請峰主自重。」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請峰主不要對許公子拉拉扯扯。」林行之依舊答得恭恭敬敬、一本正經。
「你……」關離影怒道,「我只是怕與他走散,拉住他的衣袖。我們是師兄妹,這些事和你這個外人有什麼關係?」
「我奉掌門之命行事。」
關離影怒不可遏,提劍便刺。頓時黑暗之中想起劍刃交錯的打鬥之聲,而且愈發激烈。
許沐道:「一件小事而已。你們都安靜一點。」
說完自己先在前面走了起來。
幾人連忙跟上,老老實實走起了路。
一路上都沒人在說話,也沒再生什麼事端。
四周安安靜靜。
許沐越走,越是心中覺得詫異,莫非這裡當真除了人面煞之外,什麼都沒有?
想到這裡,卻忽地意識到了什麼,急忙停住了腳步。
怎會安安靜靜?
「蘇伯凌?師妹?」許沐回頭喊了幾聲。
豪無應答。
周圍沒人。
許沐不甘心地拔出劍來掃了一圈。
沒人。
許沐直到此時才終於意識到,巨大的鬼府之中,只有他一人。
許沐慢慢收了劍,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蹲了下來。蹲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在地磚上摸索起來。
他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掃過一眼地面——地面上鋪著整整齊齊的石磚,每一塊上面都刻著繁複的咒語和花紋,一塊一塊、一排一排,很是規則。
許沐想到這裡,把手放在臨近的一塊地磚上,一動不動,靜靜等著。
果然,大約十分鐘后,他的手離開了石磚。
不是他抬起了手,而是石磚自己離開了,
——移動到了下一層。
緊接著另一塊石磚迅速頂了上來,將缺口封得嚴嚴實實。
許沐想起,方才確實聽到過幾次聲響,只是當時他還以為是誰的劍拖在了地上,卻沒想到竟是石磚換位之聲。
也就是說,站在這塊石磚上的人直接掉了下去,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便有石磚頂上,將他的驚呼蓋在了地下。
許沐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向前走。
根據他剛才的判斷,石磚移動的速度,幾乎可以說是平穩,彷彿一個運送東西的電梯。所以掉下去的人,不是摔下去,而是被平穩地運到了下一層。
既然如此,就算被運下去了,也無所謂。
於是許沐依舊步速未減向前。
只是這條路仿似沒有盡頭一般,他大概走了多久連他自己也估計不出來,就在他實在雙腿酸軟打算坐下歇歇再繼續的時候,身邊又響起了石磚移動的聲響。
「沐辰,你在這裡嗎?!」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份外焦急。
許沐轉身:「啊,好巧,你又被運上來了。」
蘇伯凌:「.……」
「既然你又回來了,那我們就繼續走吧。」許沐回身向前,嘴中未停,心想有人不如說說話,不然一會兒又沒了,「這個鬼王可真是有意思,難道他是在這裡閑得太無聊,每天回家嫌路太順了,要給自己設下一些機巧玩具才盡興?」
蘇伯凌:「.……」
許沐道:「你人呢?又被運走了?」
「沒有。」蘇伯凌這才開口答道,「路的盡頭就是鬼丹所在之地。」
二人盡量加快腳步,果然,不到一刻鐘,前方便出現了一絲光亮。
也僅僅是一絲而已。
因為那是石壁上的一個小洞,一個如綠豆大的小洞。從洞中透出一絲金色的光芒。
「就是這裡了,書上寫的就是這裡,鬼丹就藏在這間鬼王的寢殿里。」蘇伯凌上前一步,「只要有人上前觸摸石門,便會有一隻乾枯的鬼手從細小的洞中伸出來,直直刺向那人的心窩,直到把那人的心頭血吸盡,石門才會打開。」
「怎麼又是心頭血?」許沐對這幾個字很是在意。
「公子有所不知,幽冥陣就是鬼王所創。心頭血是精血,修鬼道就必須要藉助鮮血和魂魄,才能讓.……」
「行了,別廢話了。你去摸石門,我幫你擋鬼手。」許沐打斷了他,直接走到了門前。
蘇伯凌只好住了嘴,來到石門前,將手放了上去。霎時間,從石縫中透出的金光便忽然暗了一下,緊接著,許沐感覺胸口似乎被一根小針扎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有感覺,石門便打開了。
我去!鬼王這麼溫柔?做這麼小一隻小鬼手?
石門開后,金光大作。許沐下意識地閉了眼。
等再睜開眼,發現身後的石門居然已經合上了。
許沐回身想了想,蘇伯凌怎麼這麼慘?還這麼笨?能不能走快一點跟上自己?!
後來一回神,才忽然意識到,吸的是自己的血,自然只有自己一個人能進來。
許沐整了整身前衣衫,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傳說中鬼王的寢宮。
忽然覺得詭異。
「鬼王」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是兇猛狠毒,按理來講應該是個心狠手辣的男子。可為何這寢宮,卻如此.……溫馨?
只見這裡也沒有什麼金光,只不過是溫暖的橘黃色燭火。
一瞬間,許沐腦中只有一句詩——「芙蓉帳暖度*。」
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四周儘是木架,加上擺放著各種大大小小錦盒。
只見寢殿中央的檯子上,是一張寬大的木床,掛著厚重的寢帳,將床遮上了三面,帳上綉著幾支銀色的海棠。只是從許沐的角度看過去,沒有遮擋的一面正好被擋得嚴嚴實實。
許沐走了幾步,慢慢繞到床前,心想幾粒鬼丹大約、也許、可能、大概被裝在一個小香袋中,壓在枕頭底下?
於是許沐圍著中央的大床饒了半圈,這才終於看到了床上的景色——
床上有一個人!
還是一個.……活人。
許沐一時間連腳步都挪不動了,怔怔地看著床上的男子。
他是誰?誰人是鬼?難道他是傳說中死了一百年的鬼王?!
只見鋪著錦緞的床榻之上靠著一個男子,通身黑衣,黑髮散落一床,姿勢隨意,在寬大的床上顯得有些削瘦。
只是這名男子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但是光看身姿,應該是個絕對的美男子。
無論是身材、還是露出的皮膚、還是修長的指節,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只是許沐看了一會兒,突然自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覺得,這個人,很熟悉。
許沐壯著膽子輕輕咳嗽了一聲,才道:「敢問閣下是……」
黑衣男子聞聲,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頭烏黑的頭髮散在背後,露出了面容。
正如許沐所料,那是一張很好看的面容。
只是許沐卻沒忍住,雙目驀地睜大,兩腿一軟,坐了下來。
這一次,是真的坐在了地上。
因為那張面容,他再熟悉不過,正是他每日在腦中揮之不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