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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忘川 第15章(2)

  三天後,已是晚上十點多鐘,沈潤生的屋裡來來往往的幾個西醫忙忙碌碌的踱著步子,再看去床上,沈潤生的上身高高地躺著,垂著外邊的一隻手,略略曲起來,斜靠在枕上,只是眼睛微張,一點生動氣色也沒有。


  不多時,又有聽差們引著中醫來了,側身坐在床面前,診過脈相后,他站起來,坐到桌前,蘸了墨,慢吞吞的寫了一張脈案。


  沈柯拿起方子一看,那上面寫著邪風侵體,氣血兩虧,脈相沉浮不定,非草木能醫。他知道父親也許是不行了,中醫西醫竟然都認為無甚把握,但他仍然將手中的藥方子交給門外的侍從官,讓快快地去抓了葯回來。


  沒過多久,葯將將煎好,被使女托著盤子送了進來,沈柯走上前,伸手拉著沈潤生的雙手,預備拉了他坐起來,結果沈潤生的一雙手,卻已是冰涼,他又小心翼翼的將食指上移,觸著鼻息,竟然一點呼吸也沒有,他不由得向後跳去,嚷了一聲「父親。」


  這時守在屋裡的孩子,大少爺沈柯,二少爺沈樓,三少爺沈林,四小姐沈耘畫,五小姐沈耘書,六少爺沈楚,七小姐沈耘儀,一應的上前,把床圍住。只見沈潤生面色蒼白,眼睛緩緩的移動著,望了每一個人。


  沈太太從後面擠到床前,握住沈潤生的手:「生哥,你還有多少大事沒辦好,你這樣走了,把這一大家子留下,我該怎麼辦啊?」


  沈潤生嘴裡哼了一聲,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呼嚕了幾聲,一口氣沒提上來,結束了他戎馬的一生。


  屋子裡的人,圍著床邊,卻是一切都忘了,只余了隱隱綽綽的哭泣。沈太太靠了牆,手上拿了手帕,掩著臉,也哭得淚珠雨下。聽差使女軍官僕婦們因屋子裡站不下,都在房門外,約莫也都在哭。


  曾景川站在頂遠的院門口,倚著朱漆的木門,望著卧室的方向,眼圈紅紅的,心裡卻是懊惱不已。二月里督軍好起來的時候,他是真的高興,還以為玶玶有什麼靈丹妙藥,督軍吃了竟然能夠起死回生。現在知道了真相,這一切居然是他的過錯,若果他沒有舉薦了她來沈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沒有希望如今又從哪裡來的絕望呢?


  可是玶玶,他的妹妹到底死在哪裡,他連妹妹的遺體都未曾找到,他還有什麼用。還有小儀,他該怎樣面對她,兩個人私底下說的婚約,現下他還有什麼臉面提。


  自這一刻起,沈公館上上下下,電燈一齊亮著,門前的一條衚衕,都讓車子塞滿了。不時有親戚來慰問,也有些政界銀行界來唁問的,門房圍著許多外邊兒的聽差,廚房預備點心。除了女眷們不間斷的哭聲以外,公館里滿是外來的人,吵嚷著鬧哄哄的。幾重院子里為了趕辦喪棚,臨時點著許多汽油燈,許多人在白光之下跑來跑去,凌亂紛雜。


  屋子裡,沈太太一直沙啞著嗓子,對每一位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敘述著沈潤生的好處,說得傷心了,便哭上一遍。兄弟姐妹們,也都是混混沌沌的。


  還是沈潤生的秘書長張先生,從桂林軍區趕回來,走過朱漆的大門,穿過走廊,路過曾景川,直奔大少爺沈柯走去。他這一來,和沈柯前前後後的說了一個時辰的話,再出來分配的任務,才穩定住了局面,將一切布置的有條不紊的。


  連著三天,府上皆忙於沈潤生的喪事,待到一切處理妥當,沈耘儀這才發現曾景川、白木以及她六哥沈楚都不在府里了,她便趕緊派了人分頭去找。不多時沈楚房裡的小廝就來說,六少爺是出了府散心去了,她有些不滿意六哥出門並沒有帶上她,轉念一想哥哥也許有自己的心事,倒也釋懷了。


  然則過了兩三個時辰,出府去尋的聽差都已經回來了,仍然沒有曾景川的消息,她不敢驚動上房裡,爸爸才是新喪,眼下里裡外外,有許多事要靠大哥來負責任了,暫且不說政治上,僅僅是爸爸生前的交際關係,都足夠哥哥聯絡考量好一陣子了。她想了一想,於是出了門,叫了輛汽車,直往城南沉香白去了。


  白木是在頭一天里謁靈慰問后便收拾行李離開了沈府,她著急被河童帶走的妖魄,還有她們說的馮業平的復生。妖魄倒不是最擔心的,是從她身體里分出去的,合該被她收回來,令她著急的,是馮業平,妖魄說業平在沈府,河童也說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看不出來是誰,是業平的轉世,還是僅僅只是他靈魂的寄宿,她竟完全感應不到。


  所以她卜一歸家,放了行李,便立刻捏訣待要現身到雲嶺晴嵐,卻被舒伯周攔了下來,要她再等幾天,等著阿俊從七里洲傳了消息,他還說要回去白雲觀,觀主雲遊歸來還需幾天,也許他清楚這其中的奧秘也未可知。


  她心裡焦急,可也知道自己一個人前往無異於以卵擊石,枉費心機。況且她身上受了重傷,立刻就與河童交手,並沒有幾分勝算,再加上河童的背後是南柯,當年她以完好之身和南柯鬥法都鬧的兩敗俱傷,如今雖然有舒伯周相助,可是並不知道南柯的法術修鍊到何種地步了,畢竟連河童這樣一隻小妖都有如此高的修為了。


  所以她也是願意等的,知彼知己,才能一擊制敵。


  她耐著性子等了幾日,阿圓去林子里采了幾味靈草,回來搗碎了煉成丹藥給她服用了,雖然比不上從前馮業平從觀里偷來的仙藥,倒也還是有幾分益處的。


  這日她正在後院里的石桌旁坐著研著葯,忽然有人急急地敲著前邊兒店裡的木門,她將手中的罐子放下,緩緩的走過去,才取下了門上的木栓,外面的人便一把推開了門扇。


  她還未看清來人,便被擁入了熟悉的懷抱,視線驟然而黑,感官卻益發清晰,柔軟的長衫上有淡淡的清香,靠在他的懷裡,他的心跳,撲通撲通,一聲聲的不曾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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