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 第6章(1)
舒伯周見狀,又沉聲道:「白木。」
帷帳里的白光森森然的,一晃一晃的照在白木的半邊臉頰上,她卻只是搖了搖頭,喑啞道:「她什麼都準備好了,我又怎麼能不救,小道士,你聽我的……」
「聽你的送我回去嗎?小白,我不走,我就守在這裡,不就是四十九天么,我倒是也想看看,傳說中的馮業平道長究竟是什麼樣的神仙。」沈楚打斷她。
她不料他竟是這樣的心,有些不知所措。還未想好如何答覆,又聽舒伯周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便也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
她一時竟慌亂了起來,怎麼事情與她預計的不同,她本不想將他二人牽連進這些舊日的恩怨裡頭去的,卻疏忽了,人心,豈是她隨意便能夠操控的。
南柯卻笑道:「真是有趣,我這妖窟今日竟成了梧桐之樹了么,怎麼招來了這樣多的鳳凰?」
白木嘆了氣,抬起眼眸,望著南柯道:「紫金爐子在你這裡嗎?」
南柯伸出手掌,從虛空中幻出一個爐鼎,長久未見天日,爐子上泛著青光,顯然是生了些銅綠,她又變出一把拂塵,輕輕掃過,風過塵散,赫然發出耀眼的金光,又有紫氣護體,兩相交纏,一圈圈纏繞著紫金爐。氣清物明,顯然是道家的寶物。
「一百年前我便從白雲觀盜了來,想用來凝他散在天地間的氣,可是我所學並非道法,這樣多年了,竟什麼也沒做成。」
她將紫金爐子放進白木手中,「如今你來了,自然便該你來用它。」
「書上記載的,百年前馮道長湮滅,鎖妖塔里妖魔亂竄,五位修為上乘的道長合力鎮壓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平息,這之後丟了兩件法寶,一個是今日得以見到的紫金爐,另一個,是從前馮道長貼身佩戴的魚骨串。南柯,是不是也是你拿去了?」舒伯周問道。
南柯冷哼一聲,「這紫金爐子好歹有用處,他馮業平佩戴的手串又有什麼用?」
她似乎在說什麼,但是白木此時只顧盯著手中的爐子,並未留意,只聽到舒伯周提起從前那串魚骨手串。如果說紫金爐是她生的印記,那麼魚骨串則是她妖的見證。
人魚之骨,鎖妖之骨。世人皆以為當初是她為了奪取力量,盜取了馮業平攜帶的妖囊,偷食妖靈。然則妖囊便一定是口袋嗎?不是的,他鎖妖用的便是往蓬萊仙島,向上仙求取的一串魚骨,上仙以指為刀,將一十八顆魚骨雕刻成珠,以捆仙索為繩,牢牢束著。從此他所收之妖魔,皆封入骨中,不得出世。
可是那一次,那一次是為了什麼呢?那時她和他往杭州歸來,前日大戰了一隻四百年的蠍子精,不慎叫它襲中,毒入骨髓,虛弱極了。他將珠串從腕間取下,送到她面前,他說:「小白,師兄說我這串魚骨是上乘仙物,可以凈化妖靈,將這魚骨釘入你體內,再以法術護體,二十一日後,你便可以完全擁有這些力量,日間強大起來。到時候,咱們再也不必害怕那些妖魔了,我,我也可護你周全。」
她彼時氣若遊絲,癱在觀里的玉石床上,抬頭望著他滿目的誠摯和殷切,她輕聲問道:「是李易師兄嗎?」
他點了點頭。
她又道:「李易師兄博聞廣識,他說的自然不會錯,你且一試吧。」
魚骨穿破血肉,進入她身體時,她便覺出不適,鑽心的疼痛使她不由得嚷了出來,那種噬魂剔骨的痛她此生只有過兩次,不過第二次時,她已學會隱忍。那時清儒觀主被她撕心裂肺的聲音引來,才發現馮業平所施為禁術——化妖咒,可是魚骨里的妖力過於強大,術法根本無法停下,便連觀主也無可奈何,倒是馮業平竟生生震斷自己的意念,強行終止術法,這才將魚骨從她體內逼出。
從那以後,她日夜被妖靈侵蝕,終於在第二十一天時,化生成了一隻真正的妖。她驚恐,惶惑,不知所措,相比之下馮業平卻是鎮定許多,暗暗封印了她體內一半的妖力,渡了她些修為,又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瞞住了觀里上下人等,仍將她留在身邊做著靈獸。只是李易師兄每次見著她都會流露出一種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早已將她看穿,洞悉一切。
如今這些事情想來,竟如同昨日一般清晰,李易嗎?她真是後悔,為何那時不曾細想,他嫉恨業平多年,又怎麼會盼她痊癒?她竟然還同業平一起,相信著他的話。
可是妖終歸是妖,幾年後她在洛陽妖界,與石妖交手,衝破了封印,從此妖力加身,後來一次次暗地的行動,又叫她變得嗜血無度,日益荒唐。她吃了再多的妖他都無礙,獨獨那一次,心中憤憤傷了南柯,他便再不容忍,漸漸顯出對她的嫌惡來。
往事沉沉,壓得她喘不過氣,可是眼前,她卻要用她這一身妖力,幾顆妖魄來喚他重入塵世嗎?想來竟是可笑的很。
她微扯唇角,牽出一個苦笑來。
「既然紫金爐在這裡,那便立即開始吧!」她低聲道。
南柯也點了頭,道:「你便全心護著妖魄即可,以你之力往生咒恐有些困難,我同你一起施便是,另外,還請道士往洞門去,施些結界的好。」她想了想,又道,「六少,在這裡也幫不上忙,我們幾人皆可不眠不食不休直到法成,你卻是凡人之身,且先去屋外等著吧,離意醒後為你安排的。」
舒伯周徑直出了密室,捏了訣直接閃身到了洞外,不僅復原了從前南柯施的遁世咒、匿身咒,又加了幾道白雲觀的防護法訣,這才飛身上了身旁的一棵桃樹,悠悠的躺著,倒也清閑。
那邊沈楚卻是猶疑再三,想要和白木說些話,卻又不知此時該說什麼,躊躇許久,終於南柯不耐,將他攆了出去。他此時深恨自己肉體凡胎,竟什麼都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