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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六月的京城,蟬聲躁鳴,悶熱欲雨。


  阿殷被綁在床榻的角落,渾身酸軟無力。


  丫鬟瓊枝推門進來,將一束盛開的木槿花供在桌案上,慢慢地擺弄花枝。粉萼重瓣,嫣紅奼紫,鮮潤的木槿花襯得她嬌小的臉格外漂亮,只是那顆心……


  阿殷的目光釘子般扎在瓊枝身上。


  瓊枝心虛,側頭躲避她的目光,訥訥的道:「姑娘覺得熱么?我去找碗冰鎮酸梅湯來。」


  「我只覺得冷。」阿殷咬牙,「心冷!」


  用了多年的貼身丫鬟,卻在前兩天偷偷往阿殷飯菜里下藥,趁著她手腳酸軟無力反抗的時候,將她綁起來送到了如今這個地方,能不心寒么?瓊枝是孤兒,自小在阿殷身邊伺候,主僕關係一向不錯,她敢做出這等背主的事情,仰仗的無非是阿殷府上那位嫡母——景興帝親封的臨陽郡主。


  阿殷是郡主府上的庶女,這在京城裡幾乎鳳毛麟角,也讓她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尷尬。


  瓊枝顯然也是吃准了阿殷這卑弱的身份,聽了責備后只低頭不語。


  阿殷倚窗哂笑。


  被困在這裡三天,她幾乎費盡了唇舌,卻還是無法說動瓊枝為她解縛。阿殷的父親是武將,她自幼習武功夫不弱,若不是有那迷藥拖累,這點繩索根本困不住她。可惜如今手腳酸軟,即便心裡急出了火,卻還是掙不脫那打成死結的繩索,只能言語試探——


  「外面沒什麼動靜嗎?沒有兵馬打進來?」


  瓊枝詫異的抬頭看她,欲言又止,隨即抿著嘴往花葉上洒水,手卻是微微顫抖的。


  阿殷肯定了心中猜測,緊追著問道:「有人率兵勤王,已經打進來了是不是——我已經聽見外頭的廝殺聲了!你還守在這裡,是要拉著我同歸於盡?」


  「姑娘!」瓊枝依舊垂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外頭兵荒馬亂,打得正緊。郡主和代王他們肯定會贏,到時候姑娘嫁給高二爺做相府的少夫人,也還是一樣的榮華富貴。你,你別再逼迫奴婢了。」


  「他們這是在謀逆!」阿殷沒忍住心中憤怒,斥道。


  「郡主說這天下原本就是代王殿下的,奴婢自知對不住姑娘,不過高二爺一向待姑娘好,這回也是迫於無奈,等外頭安定下來……」門扇砰然被踢開,瓊枝身子抖了抖,駭然轉身回望,就見一個身著重甲的男子提劍進來,直奔阿殷。


  正是這宰相府上的二爺,高元驍。


  二十餘歲的男子身材挺拔,衣甲染了不少血跡,上前將阿殷的繩索揮劍斬斷,聲音有些嘶啞,「外頭形勢不妙,阿殷,我放你離開,你逃出京城去。」


  「高元驍,你這個混賬!」多日束縛被困,阿殷一得自由,便揮拳打在他的胸口,可惜手臂酸軟,加之他有重甲護體,並沒有半分撼動。阿殷口中被他強行餵了一粒藥丸,高元驍手臂像是受了傷,殷紅的血正緩緩的從袖口滲出,蹭在她的臉頰。


  「逃出京城後去劍南,帶著這玉佩,那裡的參事會照顧你。」高元驍將一枚玉佩塞在阿殷掌中,也不顧阿殷的怒目,猛然低頭往她唇上重重吻過去,卻被阿殷側頭躲開,撲了個空。


  乾燥的嘴唇蹭過柔軟的肌膚,阿殷下意識的舉起海棠紅的薄紗衣袖隔在中間,高元驍分明看到她眼底閃過的厭惡。


  他動作一頓,沉聲道:「我高元驍的手段雖不光彩,但是阿殷,我喜歡你,只想娶你為妻!」


  阿殷只是一聲冷嗤,將玉佩丟回給他。


  外頭的動靜雖傳不到這深宅之中,瞧高元驍這幅模樣,阿殷卻也知道他們必定是謀逆事敗,勤王的軍隊已經掌控了局勢,這座宰相府怕也是保不住了的。


  阿殷不敢多逗留,迅速下榻要往外頭走。


  「郡主府很快就會被圍,你千萬別再回去。」高元驍意有眷戀,伸手想要握她的手臂衣裳,卻最終化為緊握的拳頭,「趕快逃出這裡,找個地方藏身。東南角上人少,你能離開。」


  阿殷沒吭聲,隨手抄過一把短刀藏在袖中,也不理會面色慘白的瓊枝,迅速出了屋子。


  剛才高元驍餵給她的應當是解藥,只這麼片刻的功夫,身上的力氣便回籠了些許。阿殷辨定方向,腿腳酸軟的出了院子便往外逃。


  高元驍追出院門,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之後愣怔了片刻,便拔劍在手,往西北而去。


  *

  走出數重院落,阿殷才聽清楚外頭的喊殺聲,甚至有青煙在遠處升騰,也不知道是誰放的火。


  她從東南的方向出去,果真沒有多少兵丁把守,只有一隊隊的軍士執刀跑過去,像是往高府西北側集合。阿殷避過那隊兵丁,轉過街角后混入一處民宿,想了想,還是往郡主府上走——


  對於害死她生母的臨陽郡主,阿殷當然不會有半點眷戀,她惦記著的是她的父親。


  那個因為愛妻臨終的囑託而委曲求全十數年,卻終年鬱鬱寡歡,最終戰死沙場的男人。


  阿殷猶記得幾個月前父親的愛將帶回噩耗時的情形,那個沉默堅毅的男人將一包衣冠交給臨陽郡主后,又偷偷把半枚梳篦交給阿殷,道:「將軍叮囑過,請姑娘將來務必要找機會將這梳篦帶回南郡安葬。他說活著的時候不能在一起,就只能在死後相守。」


  生不同寢,死而同穴。


  南郡是阿殷生母馮卿的長眠之處,陶靖為一雙兒女在京城委曲求全十數年,臨終時卻只想回到那片故土,陪伴最愛的女人。


  阿殷鼻頭髮酸。她什麼都能丟下,唯獨不能丟下父親那半枚珍藏的梳篦。


  臨陽郡主謀逆事敗,府上必定會受牽連,現在恐怕已十分兇險。可如果不回去,整個府邸就會在禁軍手中化為廢墟,一器一物皆查抄損毀,那她就再也尋不回父親的痕迹。


  阿殷抬起袖子狠狠的擦乾眼角的濕潤,藏好了短刀,迅速回府。


  郡主府附近果然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軍士,阿殷對這座府邸熟悉萬分,輕鬆避開雜亂的人群,熟門熟路的摸到住處取回那半枚珍藏著的梳篦。出了住處沒多久,卻意外的碰見了兄長陶秉蘭。


  陶秉蘭少見的現出驚喜,「你回來了?」


  兄妹倆是同胎而生,阿殷只是個郡主極力想抹滅的庶女,陶秉蘭卻被記做嫡子養在郡主膝下,因郡主自小教導的「阿殷克母」而不喜歡妹妹。兄妹二人感情淡薄,卻到底是至親骨血,幾重院落外皆是呵斥和哭喊聲,恐怕已經有人闖了進來,阿殷當即道:「咱們從西角的假山走,那邊人少一些!」


  她已有數日未曾回府,陶秉蘭滿腹焦急疑惑,此時卻沒時間細說,當即帶著她繞過府中亭台水榭,到了西角假山。


  外頭紛紛嚷嚷的已經聚了不少軍士,盛夏時節日頭正烈,陶秉蘭額頭見了汗珠,朝阿殷道:「我出去引開他們,你趁機逃走。」


  「哥!」阿殷攥住他的衣袖,「一起走。」


  「得有人掩護你,否則咱們誰都逃不掉。阿殷——」陶秉蘭罕見的露出愛護的姿態,「不要怪我這些年的冷落,我只是想護著你。蔡將軍的囑託我也聽見了,父親惦記了南郡一輩子,你務必要全他心愿!」


  不容阿殷多說,陶秉蘭叮囑完了,拔劍便往外衝去。


  他是郡主膝下的獨子,錦衣玉服和諸般佩飾都格外顯眼,一衝出去,當即吸引了周遭的軍士圍攻。陶秉蘭平素雖也習武,身手卻是平平,在圍攻中險象環生。


  阿殷想跟著衝出去,手裡卻死死攥著那把梳篦。她咬緊了牙,抹掉眼淚,扭身朝外跑。


  可惜她終究沒能逃走。


  郡主府外面圍了數層的士兵,阿殷闖進來的時候因為急切沒有看明白,此時卻發現除了方才那團團軍士之外,暗處還藏了禁軍。她縱然已經服了高元驍的藥丸,到底被用了數日的葯,此時力氣尚未恢復,哪抵得住外頭的層層圍困?

  *

  當朝皇帝被闖入皇宮的逆賊殺害,定王殿下率兵勤王救駕,控制局勢後為大行皇帝治喪,隨即在群臣擁立下登基為帝。


  十五日後諸事塵埃落定,新帝下旨在正午時處決逆犯。


  那一日天氣晴好,阿殷跟著陶秉蘭走出陰沉的牢獄,兄妹二人各自無言。


  刑場外圍了層層百姓,阿殷看著同代王一起跪在最前面的臨陽郡主,目中是刻骨的恨。


  ——生母產後血崩而死、父親委曲求全鬱鬱寡歡,乃至今日兄妹二人被牽累,這個蠻橫跋扈的女人為了一己執念,毀掉了她原本無比圓滿的家庭。只是可惜了父親,十數年的隱忍求全,到底沒能讓兒女逃過這個女人的禍害。


  阿殷握緊了手中的梳篦,心中諸多遺憾未解。


  不知道父親臨死時是怎樣的心境呢?也許是隱約的解脫吧,就像此時的她一樣——終於可以與父親團聚,去看看從未見過的生母的臉龐。


  聽乳母說,她的生母有這世上最迷人的容顏和最溫柔的聲音。阿殷雖沒見過她,卻曾在無數個模糊迷離的夢境里夢到過她。


  日影緩緩移動,阿殷仰頭,瞧著正午刺目的陽光,嘴角扯出個弧度,像是在微笑。


  高台之上,親自監斬的新帝掃過底下跪成數排的附逆皇親。這些人曾經是京城中最為尊貴的人物,如今卻褪盡金玉裝飾,穿著囚服跪在那裡,潦倒而敗落。代王和壽安公主意有餘恨目光在死前怨毒的盯著他,新帝卻只瞟了一眼便移開,隨即看到那個刑場上綻出的微笑。


  他驀然身子巨震,扶著桌案牢牢的盯向那個女子。


  平淡無奇的囚服,拿竹簪挽起的烏黑長發,白凈的臉上不施脂粉,只是素麵朝天的瞧著日頭微笑。她長得極美,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新帝將那如畫眉目瞧得分明,甚至能看清她微微眯著的眼睛,那目光定然像初夏的陽光般明媚清凈。


  竟然是她!


  新帝不可置信的再打量一遍,終於確信了那張臉。那張他曾惦記過許多個日夜,即使穿著囚服,不做半點脂粉裝飾,也還是美麗奪目、冠絕群芳的臉。


  怎麼會是她!

  刑場上的屠刀舉起又落下,新帝出聲阻止已是不及,他萬分錯愕的起身,看到底下血跡濺開時,手中的硃筆駭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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