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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西洲雖然遠離京城,卻也是南北商人往來的必經之路,州府鳳翔城內繁華熱鬧,據說並不比京城遜色多少。


  一應起居用物都可以到了西洲再採買,就只是路上的這些天麻煩,阿殷少不得帶了如意出門,去挑路上要用的東西。


  仲春的京城已經換了模樣,街邊柳樹抽出嫩葉,細絲兒拂在行人髮際耳邊,送來的春風吹面不寒。珠市街兩側大大小小的成衣鋪里皆換了春日時新的衣裳,中間的酒肆中抬出新啟封的杏花春,酒香隨風四溢。


  阿殷帶著如意走穿整個珠市街,選了幾套方便騎馬換洗的衣裳,又選了把精緻的關外彎刀,打算到街角的茶肆里歇歇。


  街角處今日像是有新鋪子開張,裡外三層圍滿了人,匾額上頭還蒙著紅綢緞,一身新衣的掌柜站在門口說著今日開張要送的菜色美酒,引得客人們躍躍欲試。


  店裡的夥計特地清出一片場子來,往中間放了一串爆竹,增添喜慶。


  噼噼啪啪的爆竹聲里紅綢揭下,一片歡慶,誰知道街角處往來行人熙攘,忽的一聲馬嘶響徹耳畔,阿殷聞聲瞧過去,便見一匹通身雪白的高頭大馬四蹄騰空,像是受了驚。


  這珠市街上皆是商鋪,路面也不算太寬,尋常都不許人騎馬,那白馬之上騎著個錦衣玉袍的郎君,必然是身份尊貴才敢違令而行。這會兒他神色惶然,將手裡的韁繩拽緊了,卻半點都控不住馬,只是大聲喊著,「讓開,快讓開!」


  爆竹聲依舊劈啪作響,周遭行人紛紛避讓,擁擠的路上騰出大片的空地,便見有個四五歲的女童茫然站在那裡,攥緊了手裡一串冰糖葫蘆,不知所措。


  那受驚的馬離女童不過三四步的距離,受驚的馬再跑一步便能踩到她身上去。


  阿殷心下大驚,箭一般竄出去將女童抱住,搶在馬蹄再度落下之前,抱著女童斜刺里竄出,借著道旁一棵參天的老槐樹站穩身形。這動作只在呼吸之間,路上行人也只見得一團青白色的人影掠過,待回過神時,那馬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高健的男子,扼著韁繩勒住了受驚的白馬。


  阿殷驚魂未定,餘光掃向馬背,大為驚詫——


  馬背上的人穿一襲茶色長衫,腰間沒有玉帶佩飾,只是尋常男子的打扮,然而面容卻是熟悉的,竟是定王!他雙腳立在馬背,高健的身材如鶴立雞群,冷肅著一張臉,也不瞧周遭閑人,只揪著那錦衣少年的衣裳,翻身下馬。


  阿殷懷中的女童受了驚,瞧見那串冰糖葫蘆掉在了地上,後知後覺的哭起來。阿殷只好輕聲哄著,見女童的目光只在冰糖葫蘆上黏著,便道:「別哭,姐姐待會再給你買一串好不好?」


  女童這才停下哭聲,抽泣著朝阿殷嫩聲道:「多謝姐姐。」


  那廂定王立在馬邊不作聲,片刻後有個青衣男子撥開人群走來,阿殷瞧著他面熟,想了想才記起他是曾與陶秉蘭有過交情的常荀,惠定侯府的二公子,當今太子爺的內弟。常荀是個直性子,瞧見縮頭縮腦站在定王身邊的少年時,抬手就招呼在他肩頭,「怎麼還不長記性!傷到人了?」


  那少年面目清秀,怯怯的往阿殷這邊瞧了一眼,「沒……沒傷到人。」


  常荀聞言瞧過來,見著阿殷時卻眼前一亮,「你傷到那美人了?」


  ——阿殷今兒還是尋常女兒家的打扮,柔軟的煙羅襦裙襯出高挑的身材,髮髻挽得利落,只選了珠簪點綴,沒有多餘的裝飾,便更顯出如畫眉目。


  常荀看美人的眼光過人,只掃了一眼,便覺得她若認真裝飾打扮起來,該是傾國之色。


  心下多了幾分好感,更覺得弟弟這騎馬橫闖街市的行為十分丟臉,常荀當即瞪向少年。


  那少年顯然很怕他,縮著頭道:「沒,沒。」


  常荀當即押著他的脖子走到阿殷跟前。少年會意,立馬跟阿殷致謝,又同女童說了些抱歉之類的話,隨手摸出錠銀子扔給旁邊的糖葫蘆攤,吩咐他把下剩的幾十串糖葫蘆送到女童家裡去,哄得小孩子眉開眼笑。


  阿殷見沒甚大事,便想離開,瞧見定王的目光瞟過來,雖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卻不能視而不見。不過定王今日是普通裝束,阿殷自然不敢貿然揭出他身份,於是遠遠的行了個禮。


  定王看到了,只略點了點頭。


  倒是常荀意猶未盡,聽少年說了方才經過,瞧著阿殷離去時,嘖嘖嘆道:「會武的美人兒,有意思。」


  定王斜睨著他,「陶靖家的。」


  「陶——」常荀聲音一頓,「臨陽郡主府上的?就是那天據說差點在馬球場打敗隋鐵衣的姑娘?嗐,可惜了。」感嘆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什麼,滿臉驚訝的看向定王,「你,你,你居然認識除了隋鐵衣之外的第二個姑娘!」


  定王:「……」


  *

  阿殷回府後暫時將這件事拋在腦後,趁著陶靖有閑暇,又纏著他教她練武。


  前世的結局像是時刻懸在頭頂的利劍,阿殷不想悲劇重演,就得另謀出路。以她目前的想法,陶靖是出身微寒的郡馬,依本朝慣例,並沒有休妻的資格,而臨陽郡主是寧可相看兩厭,也不肯放過陶靖,自然沒有機會和離。


  想通過這條路跟臨陽郡主的謀逆撇清關係,似乎有點異想天開。


  不能和離,又不被臨陽郡主的謀逆之心牽連,阿殷如今能想到的,只有舉告抵罪。


  舉告也要分時機。譬如現在,即便阿殷尋到了蛛絲馬跡去揭發臨陽郡主,她兄妹二人和陶靖在這京城依舊是無足輕重的人物,回頭是否搬石砸腳都不得而知——畢竟臨陽郡主的身後是姜家和代王、壽安公主等一伙人,阿殷自認沒那個本事跟他們對抗。


  剩下的路,便是先豐滿羽翼,鋪好了退路,再從臨陽郡主府這坑裡跳出來。到時候即便不能全身而退,能保住性命東山再起,也比留在臨陽郡主身邊一起砍頭的好。


  這條退路就是定王。


  定王這尊大佛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攀上的,阿殷久聞他殺神之名,律己待人都十分嚴苛,想要獲得他的賞識,讓他將來願意出面保陶靖和阿殷兄妹,阿殷要走的路還很長。


  她憋著一股勁練完了武,將彎刀遞給如意,一面拿了軟巾擦拭細汗,一面將瓊枝叫到跟前,閑閑的聊天——


  「我前兒聽人說起你的身世,倒是叫人心疼。你還記得自己是哪兒人么?」


  「奴婢記事時就在人販子手裡,已經不記得了。」瓊枝還是平常的乖巧模樣,給阿殷換了方乾淨的軟巾,又添了茶水笑問,「姑娘怎麼說起這個?」


  「只是忽然想起來。記事的時候,你是在哪裡?」


  「依稀記得是在鄯州一帶,後來被賣來賣去,不知怎麼的就到了京城。」


  阿殷便道:「小時候走不遠,恐怕就是鄯州那一帶的人也未可知。」


  瓊枝面色一黯,「奴婢也不知道。小時候聽那人販子說,奴婢是他們拿銀子買來的,想來是父母不肯要我,才拿去換了銀子。」


  「那你心裡怨他們嗎?」


  「怨啊。」瓊枝笑了笑,「不過奴婢也會時常好奇,不知道自己父母究竟是怎樣的人。若是有機會見著,奴婢必定要問問他們,當時究竟窮到了什麼地步,竟然要賣了我換銀子。」


  阿殷嘆了口氣,「你也知道,父親打算帶我去西洲住一陣子,那兒比鄰鄯州,若是機緣湊巧,會碰見故人也說不定。」她抬眉,覷著瓊枝,「可惜這回我不打算多帶人,不曉得母親會不會讓你也出去走走。」


  瓊枝聞言一愣,正往杯中倒的茶水溢出來燙了手,這才吸著涼氣放下,訕訕的道:「西洲路途遙遠,姑娘竟然要去那裡?若是姑娘不嫌棄,奴婢想一直跟隨左右。」


  阿殷只是一笑,「這事兒全憑母親安排,就看造化了。」


  她這口風放出去,待得三月出行,臨陽郡主安排人手的時候,瓊枝果然有造化,被臨陽郡主挑出來,和如意一同陪著阿殷去西洲。這一趟路途遙遠,阿殷的乳母身子骨弱不能陪伴,也就只有這兩個丫鬟能遠途相隨了。


  阿殷對此沒有異議,還特地謝了臨陽郡主的好心安排,回去見著瓊枝,卻是哂笑。


  其實以合歡院里目下的人手來看,當真要安排兩人隨行,如意當仁不讓,剩下的一個不管從辦事兒還是身子骨或是事主的忠心,乃至臨陽郡主假意徵詢意見時阿殷提出的人選,都是甘露最合適。


  而這差事最終卻落到了瓊枝的頭上,這後頭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瓊枝那位乾娘果然是能辦事的,臨陽郡主這哪裡是要瓊枝照顧她,該是沿途盯梢才對!

  若瓊枝這回沒這番動作,阿殷或許還能寬宏些。可她既然已經背著阿殷投向了臨陽郡主,這般胳膊肘朝外拐的隱患,還留之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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