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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高元驍察覺了阿殷的目光,回身一瞧,便也看到了定王。他雖存了趁著巡邏的時機月下跟美人搭訕的心思,卻也不敢在定王跟前放肆,當即斜退半步,抱劍拱手,口稱定王殿下。


  定王走得很快,瞥了阿殷一眼,沒做聲,隨即在高元驍跟前頓住腳步,「四野平曠,加緊巡邏。」


  「末將今夜點了八人,四人在外,兩人在內,末將帶人在上面盯著,請殿下放心。」


  定王「嗯」了聲,便又看向阿殷。


  阿殷本想著再見到定王時將他今日那瓷瓶歸還過去,然而方才出來得太倉促並沒有帶,遂按下了心思,落落大方的朝定王施禮,旋即告退,往自己客房裡走。


  高元驍的目光在她背上黏了兩步,礙著定王在場,卻未多言。


  定王也往回瞧了一眼,繼而斜睨著高元驍,沒有說話。他素來有殺□□號,早年率兵抵抗東襄的侵襲,立下不小的功勞,在京城時也愛冷肅著臉不與人親近,加之身份尊貴,天然便帶幾分威儀。


  如此默不作聲的看著高元驍,竟叫高元驍平白覺得脊背發寒,愈發恭敬行禮。


  心裡又是納罕,他這一路值夜勤懇謹慎,並無大錯,怎的定王眼神格外冰寒?


  定王站了會兒,見高元驍猶自茫然,道:「既是在巡邏,就不能分心。」


  高元驍有些尷尬,應道:「末將遵命。」


  *

  次日離了飛龍谷,倒是個晴好的天氣,阿殷趁著出發前找機會將瓷瓶歸還給定王道謝,定王也沒多說,瞧見阿殷身後只帶著如意時,倒是將她留意了片刻。


  出了這起伏疊嶂的山脈,漸漸又變得寬敞,進了鄯州地界。


  如今正是四月初夏,出了崇山峻岭,這一帶有大河流過,途中多有小鎮村落。官道旁縱橫的桑陌里儘是青嫩綠意,蜿蜒的河流邊有片片花海,就著如黛遠山,景色宜人。


  晌午時在一處酒家用飯,不遠處開闊的河邊正有姑娘郎君們結伴踏青。隔了一道曲水,水這邊是風華正茂的男子席地而坐,吟詩或者笑鬧,那邊則是衣裳鮮艷的姑娘們臨水湔裙,鬥草摘花。


  這時節春風正好,酒家四面的窗戶洞開,遠山近水盡收眼底。


  陶靖帶著阿殷一桌,就著窗邊風光,心神頗暢。


  阿殷自然也是如此,飯後慢慢的喝湯,嘆道:「詩上說美人笑隔盈盈水,放在近處看也沒什麼,這樣放在郊野里,倒是別樣景緻了。從前在京城,一眼望進姑娘堆里,先看到綾羅綢緞,金釵玉簪,明裡暗裡比的是妝容打扮,家世派頭,這兒倒是不同。」


  她自幼就得陶靖偏疼,說話時也自在些,興之所至,感嘆隨心而發。


  陶靖這些年極少有真心實意的笑容,在京城那座府邸中,即使是笑,他的眉目依舊收斂。這會兒他眉心舒展,神采煥然,跟著嘆道:「確實。士女出遊,原該如此。」


  「父親今日心緒不錯,」阿殷歪著頭看他,也覺得愉快,「在京城裡很少見父親這樣。」


  陶靖沒有否認,突然問阿殷,「記得你名字出處嗎?」


  「士與女,方秉蘭兮。士與女,殷其盈兮。娘親臨終時起的,正好分給我和哥哥。」


  《詩經》里那麼多朗朗上口的詩歌,人人都從關關雎鳩念起,阿殷最先記住的卻是這首《溱與洧》。詩里說三月上巳節的時候,年輕的男女們在水邊游春,熙攘熱鬧的人群里有人相識戲謔,結伴賞景,互贈芍藥。


  阿殷甚至還記得那時候父親教她讀這首詩的樣子,她憶之莞爾。


  陶靖瞧著外頭景緻,緩聲道:「我跟她初見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踏青中。」


  所以父親這是觸景生情了。


  阿殷沒見過親生母親,然而母女相貌承襲,且馮卿又是當年太子太傅捧在掌心當明珠呵護的幼女,嬌養的容貌加上詩書凝出的氣度,想來當年的也是極美的。從備受寵愛的太子太傅幼女,陡然成為受誠太子謀反案牽連的流放女眷,當時的她被人救下后輾轉到了南郡,會是怎樣的心境?

  走過陰霾,年輕的男女在春日盛景里相遇,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美好。


  如果不是臨陽郡主蠻橫的介入,此時她們一家四口,又會在哪裡踏青游春?

  阿殷雖已在前世知道了母親的身世,此時卻還是沒聽人說起過的,萬般思緒收斂於心,只是嘆道:「有機會我想去南郡看看她。父親這樣記掛,她那時候必定很美。」


  「腹有詩書氣自華,她原本就無人能及。」陶靖適時的收斂情緒,瞧著定王那邊像是要動身了,便將桌上的短刀遞給女兒,「臨近西洲便會有匪類出沒,途中不知會有什麼變故,記得刀不離身。」


  阿殷當即應了。


  *

  出了鄯州邊界進了西洲,景物倒是如舊,氣氛卻變了不少。


  四十人的隊伍在此處更見嚴整,晚間宿在驛站,巡邏的人也添了好幾個,先前是陶靖、常荀和高元驍輪換著值夜,如今換成了兩人值夜,悄無聲息的便添了緊張氛圍。


  這一晚在驛站住下,此處離西洲的州府鳳翔城還有兩百里之遙,沿途雖然屋舍儼然,卻也依稀可見三年大旱后廢棄的農舍田地。


  阿殷睡至夜半,迷迷糊糊的開始做夢,前世今生的事情摻雜,混亂無序。


  夢裡不知為何又出現了高元驍,他還是穿著那身帶血的重甲,手中執刀,朦朦朧朧的進了禁閉阿殷的那間屋子。他開口叫了一聲「陶殷」,手中的刀舉起來,卻不是沖著捆綁阿殷的繩索,而是朝她面門落下。


  騰的一下,阿殷自夢中驚醒,呼吸急促的坐起身來。


  夜很安靜,胸腔里噗通噗通直跳,阿殷習慣了這些光怪陸離的夢境,喘了口氣后倒也沒有多想,覺著口渴,便自己起來倒茶喝。


  驛站里畢竟比不得京城富貴精細,茶水這會兒已經溫了,倒是剛好入腹。


  阿殷喝了兩杯,聽見遠處隱隱有呼喝之聲,快步過去推開窗戶,就見隔了三四里的距離,遠處火把在夜色中明明暗暗,那放肆囂張的呼喝聲卻借著夜風清晰入耳。


  山匪?


  定王殿下剿匪的隊伍就在驛站,卻有山匪膽敢在近處劫掠百姓?

  驛站里立時有了動靜,常荀帶了十名侍衛,已然騎馬沖了出去。阿殷迅速穿好衣裳,到了驛站大堂,就見定王端坐在椅中,陶靖和高元驍分立在定王左右,那驛官滿面焦灼的跪在他的跟前,卻是大氣都不敢多出。


  阿殷不能貿然打攪,便在暗處站了會兒,不過片刻,便有侍衛飛馬來報,「殿下,是附近林子山的土匪,有二十來個人,全都被圍住了。」


  「全部生擒。」定王眼皮都沒抬,「這林子山是什麼地方?」


  「林子山據此二十里地,裡頭約有五六十個土匪,」那驛官戰戰兢兢的,「從前他們也沒敢如此猖獗,不過聚嘯山林,偶爾搶個路過的客商,所以官府也沒顧得上他們。不知今晚怎麼會突然這樣放肆,竟敢,竟敢……」


  上趕著到剿匪的大都督跟前放肆,還能為何?定王冷笑。


  「點十五侍衛,帶上繩索,捉土匪引路,同本王去趟林子山。」定王看向陶靖,「陶將軍留下,守在驛站。」


  深夜去二十裡外的山頭剿匪?旁邊的高元驍猶豫了下,「殿下,這些土匪固然不足為懼,咱們卻是初來乍到不知地形,且今晚天氣陰沉,不如明日天曉再派幾個侍衛過去?」


  「就是今晚!」定王已然抄了隨身的寶劍,「走!」


  高元驍不敢抗命,只好出去點兵士隨行。


  這頭阿殷看得蠢蠢欲動。她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三年後臨陽郡主和代王、壽安公主串通謀逆篡位,這種事情自然早有預謀,阿殷剩下的時間並不多,若是坐著等定王慢慢發現她的本事,再慢慢賞識信重,願意保她父女,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機會都是爭取來的,不會平白無故砸到她頭上。


  阿殷定了定神,自暗處走出,「殿下,土匪猖獗欺壓百姓,我願隨殿下前往,蕩平匪寇。」


  定王回首,看到了身著勁裝懷抱彎刀的少女,身姿修長,態度堅定。


  她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從馬球場上的英姿,到那日飛龍谷里救下崔如松時的迅捷,身手出眾,反應機敏,未必比這些侍衛差到哪裡去。


  定王倒也沒存男強女弱的成見,瞧著阿殷自告奮勇,便道:「走。」


  十數騎健馬飛馳而出,不過片刻就到了那土匪劫掠的村莊。此次隨定王出來的侍衛都身手不弱,這麼片刻的功夫,便將大半土匪生擒,剩下的幾個雖負隅頑抗,卻也是瓮中之鱉。定王目光一掃,辨出其中領頭之人,隨即吩咐,「馮遠道,押他帶路。」


  馮遠道是他府上的司馬,身手十分利落,縱馬掠過那頭領身邊,伸臂便將他撈上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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