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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24

  定王已有許久不做這樣美好的夢。


  夢裡像是京郊的一處苑林,千百株桃花在斜坡上盛開,如有陽光艷艷灑滿。坡下是開闊的草地,有美人在其中縱馬嬉戲。夢裡看不清她們的容貌,卻能看見翻飛的衣袂,兩騎健馬在草地間飛馳而過,帶得美人身後披風獵獵鼓起。


  定王心裡竟很清楚,後面那個是嘉德公主,只是嘉德公主如今才十三歲而已,夢裡她卻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


  前面是一匹通身火紅的健馬,騎馬的美人身姿挺拔秀麗,修長的腿緊貼馬腹,秀足踩在馬鐙上,像是隨時能騰身而起。駿馬淌過粼粼河水,疾馳向山坡,她果然飛身而起了,腳尖點向馬背,縱身躍向那片桃花林。


  像是有風吹過,拂動她的衣衫,吹皺滿目桃花。


  定王看不清她的面容,然而看著那身姿時,卻不知怎的想起了阿殷。


  只是那美人年歲既長,比如今十五歲的少女更具風姿神采,一躍之間,修長的腿、挺直的背,曼妙的身段便已浮現。


  定王不知身在何處,只看著她抱了滿懷的桃花縱馬而來,遞給嘉德公主。


  夢裡的嘉德公主喊著「皇兄」向他奔來,定王拔腿往前走,卻不知怎的一腳踩空,猛然自夢中驚醒。


  微屈的腿彷彿抽搐了下,殘留方才踩空的餘韻。


  定王怔怔看向帳頂,夢境消失無蹤,只有方才美人的身姿在腦海回蕩,在靜夜裡分外清晰。


  他躺了片刻,翻身坐起,覺得這夢境著實奇怪——從前只夢到舊時的事,這回卻夢到了將來的?夢裡的嘉德公主已經十五六歲,那位肖似阿殷的美人也該有十八歲,兩個全然不認識的人在夢裡突兀出現,可真是荒唐。


  窗外風聲颯颯,秋夜已經添了寒涼,定王踱步走至窗邊推開條縫。


  此次銅瓦山和南籠溝之役,定王身邊的親衛皆隨行參戰,今夜便讓他們在值房休息待命。此時廊下只有臨時調來的侍衛值夜,站得筆直。那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作為侍衛,他比常人要精神挺直很多,然而此時卻還是微微佝僂脊背,耷拉著腦袋,顯出困頓萎靡之態。


  都不如陶殷。


  定王搖頭闔上窗扇。


  *

  此時的城南,陶靖抹完最後一點藥膏后,取了早就備好的白布纏在傷口。


  昨夜一場激戰,常荀和高元驍分頭帶人進攻,他卻是按著計劃率先潛入匪寨,拿下了周沖。南籠溝的土匪固然兇悍,周沖的身手比起陶靖來,卻還是差了一截子。麻煩的是那邊人手多,當時廳中有五六個好手,陶靖要活捉周沖,也費了不少的力,大腿和腰背都被刺傷。


  好在傷勢並不沉重,他在激戰後收兵的間隙里草草處理,狀若無事的疾馳回到鳳翔,路上傷口崩開,時時作痛。他強忍著回到家,中衣上已有兩片黑沉沉的血跡,外頭的玄色長衫被血浸染,只是不甚惹眼罷了。


  陶靖並不在意這點傷口,因如意那邊備有熱水,便自拎了兩桶入屋中。洗凈傷口敷上膏藥,再將那帶血的衣衫扔到熱水中稍稍揉搓,只消倒了帶血的水,便能將傷勢掩蓋得毫無痕迹。


  夜已經很深了,陶靖連夜鏖戰又帶傷賓士,此時身體十分疲累,卻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推開屋門,如意還在院子里的竹桌邊坐著,正在搗一團黑乎乎的膏藥。


  秋夜風寒,她裹了件冬日才用的長袍,手腳卻還是被夜風吹得冰涼。見得陶靖開門,如意忙站起身來,「駙馬爺還有吩咐?」


  陶靖步下台階,端起那團藥膏,「阿殷受傷了?」


  如意點頭,嘆了口氣,「姑娘腰上受了傷,回來的時候衣服都破得不成形了,平常走路時站得直,那會兒卻弓著腰。女郎中診了脈,叫姑娘這半月不許多用力,要好生養著。」如意既是阿殷的貼身侍女,這半年相處,對陶靖的敬畏少了些,此時眉目間全是憂慮,壯著膽子道:「駙馬爺,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姑娘身子金貴,卻總不肯當回事情,來鳳翔也才半年,卻受傷好幾回,總叫人懸心。奴婢勸了她不肯聽,還請駙馬爺勸勸她吧,不該這樣拚命的。」


  陶靖接過石杵,寒涼的夜風裡,那石杵卻是溫熱的,想來如意搗得十分賣力。


  這丫頭是從人販子手上買來的,算不上多聰明伶俐,對阿殷卻是極忠心的。


  他「嗯」了聲,將石碗放到桌上,手腕用力,接著搗葯,只問道:「郎中怎麼說?」


  如意便將白日里女郎中診脈時候的說辭複述一遍,許多擔憂的話沒說,卻都寫在臉上。


  陶靖頷首,目光落在廂房緊掩的窗扉,耳邊卻又是白日里馮遠道說過的事。銅瓦山上的惡戰、重刀滑過阿殷腰際時的兇險,經馮遠道的口道來,不經任何潤色,卻也叫陶靖膽戰心驚——


  他前兩天忙於籌備南籠山那邊的事,並不曾細問阿殷要做什麼,只當她會跟其他侍衛一樣,跟在定王身後去剿匪。以她的身手,應付那些毛賊倒真不必擔心。


  可誰知道,阿殷竟會毛遂自薦,想要活捉周綱?


  周綱那是何等狠厲的角色?陶靖先前也曾跟周綱交過手,知道那把重刀的威力,別說是砍在身上,就是貼著擦過去,鐵打的漢子也就罷了,換作女兒家必要傷筋動骨。那般兇悍狠辣的匪首,哪怕陶靖自己出手,也未必有穩贏的把握。可阿殷卻去了,命懸一線,腰貼刀刃,險些被那重刀攔腰斬斷。


  陶靖但凡想到那情形,只覺得背上冷汗涔涔。


  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就在臨陽郡主府上受委屈,如今哪還經得起這般兇險?


  她想要做一番事業,掙個出路,他不反對,甚至為女兒的志氣自豪。然而這出路,卻不該在如此險境里尋求。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姑娘,不曉得這些利害,這回如此冒險,是他這個當父親的失職了。


  陶靖心中自責,揮手叫如意自去歇息,將藥膏搗好后回到屋裡,依舊沒有睡意。於是翻出先前夏青托阿殷帶來的信件,到羅漢床上坐著慢慢看了一遍。隨後從床頭的櫃屜里取出個烏沉沉的銅盒,開了鎖扣翻開盒蓋,裡頭是半枚珍藏著的梳篦。


  卿卿。他將梳篦捧在手心,盤膝坐在羅漢床上,眉頭緊緊皺著。


  夏青又提起了阿殷的婚事,是否要答應?夏錚固然不是最出色的男兒,夏家卻會是個很好的歸宿,只消應了這門親事,阿殷便能遠嫁西洲,再不必在京城委曲求全。即使她想如隋鐵衣那般建功,或是謀取出路,也可以從長計議,緩緩圖之,而不必像目下這般冒險。


  可看女兒的模樣,她對於夏錚,並沒什麼情意。


  陶靖猶豫輾轉,一夜難眠。


  *

  次日清晨,阿殷因為喝葯后睡得早,天沒亮就醒了。


  起身洗漱后如常拿起刀想要練練,想起女郎中的囑咐又悻悻的放下,往後面的果園裡散步一圈,回來的時候,正巧陶靖推門出來。


  「父親!」阿殷面露喜色,三兩步趕上去,「你沒在南籠溝受傷吧?」


  陶靖搖頭,目光只在她面上打量,見得她面色紅潤精神奕奕,才算放心。


  因如意還在沉睡,阿殷沒打攪她,又不會梳髮髻,此時便只將頭髮束在頂心,不知從哪兒尋了個潤白的玉冠簪在頭頂,烏髮白簪,顯得格外精神。她的容貌很漂亮,有當年馮卿的精緻眉眼,因自幼習武身材修長,更多幾分煥然神采,此時杏眼裡如有亮光,笑吟吟的邀功,「女兒這回去銅瓦山,跟著馮大哥一起活捉了周綱!」


  「這麼厲害。」陶靖自去打了冰涼的井水洗臉,問她,「怎麼捉到的?」


  阿殷還不知道馮遠道已經說過前情,此時便將當時的打鬥複述一遍,只隱了周綱重刀滑過腰際的那一段。她說完了,又興沖沖的將昨夜回思的體悟講出來,說周綱下盤穩、刀法狠、力氣重,與她從前碰見過的對手截然不同,憑技巧未必能夠取勝,往後碰見這般對手,該當如何應對等等。


  陶靖對此倒是極讚賞的,對的加以引導,錯了便也點撥。


  阿殷在這上頭記性不錯,將周綱的招式拆開來說,父女倆探討應對之策,竟自說了小半個時辰。待得早飯備好,父女倆吃飯時,陶靖卻將話鋒一轉,睇向阿殷——


  「方才你說,在銅瓦山時不曾受傷?」


  阿殷微怔,脫口而出的話語在碰見父親隱然嚴厲的目光時卡住了。她很清楚父親的性子,縱容她的時候,哪怕她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會答應。然而他一旦嚴肅起來……阿殷被父親的目光壓著,心裡漸漸忐忑,聲音壓低,「其實受了點小傷。」


  「小傷?」


  「嗯,郎中也說了不礙事。」阿殷低頭將軟糯的清粥送入口中,聲音更加含糊,「不信你問如意。」


  從如意那裡當然問不出什麼東西的。陶靖擱下筷箸,徐徐道:「昨晚碰見了馮遠道。」


  ……


  所以馮遠道其實已經將銅瓦山上的情形告訴他了?那他剛才為何不直接戳破,還放任她口若懸河?阿殷將頭埋得更低了,將那地面當成馮遠道狠狠踩了兩腳,才囁喏道:「父親都知道了,還問我。」


  陶靖強忍笑意,片刻后才道:「知道錯了?」


  阿殷默默抬起頭,低聲道:「其實我也覺得后怕。當時輕率了,往後會記著教訓的。」見陶靖緩了臉色沒有窮追的意思,便就勢道:「不過也是我立功心切,想著活捉了周綱能被殿下賞識,才會冒失。」


  「你年紀還小,不必急著立功。況我送你去做侍衛,原始為了歷練,殿下賞識與否,有什麼要緊。」


  阿殷停了筷箸,因正好將話說到了這份上,便過去掩好門窗,鄭重道:「有件事,我近來總覺得擔心。父親或許聽說了,殿下在前往銅瓦山之前,請走了百里春的薛姬。百里春雖被認作是銷贓的地方,然薛姬的身份卻十分可疑。定王殿下金尊玉貴,卻兩次親往百里春,這般鄭重的態度,更是異於平常。」她深吸了口氣,這半年來壓在心頭的話語,此時很自然的,在這個平淡無奇的清晨流淌出來——


  「當年景興皇帝禪位,代王從東宮遷出,難道是心甘情願的么?父親回府時,恐怕也聽郡主說過,她與金城公主不睦,甚至有時候,連壽安公主都為金城公主的驕縱而不忿。代王和壽安公主難道就心甘情願的拱手相讓,忍受旁人作威作福。畢竟——」她將聲音壓得極低,甚至連近在咫尺的陶靖都聽得模糊,「這天下,原本該是代王的。」


  「阿殷!」陶靖絕未料到女兒竟會有這般想法,聽到如此駭人之語,立即出聲喝止。


  阿殷卻將想說的都說了,只是往後退了半步,坐回椅中,肅然道:「女兒所說的,固然駭人聽聞,但是也請父親細想。懷恩侯府固然貪財,姜刺史卻冒這般大的風險,與這些土匪串通,難道僅止是為侵吞軍姿?這罪名議定,皇上若不追究便罷,若是追究,他懷恩侯府能扛得住?再說了,偌大的鳳翔,去哪兒銷金不好,為何偏偏要找那個東襄來的薛姬?」


  這確實是陶靖先前不曾細想過的問題——


  姜玳倒也罷了,懷恩侯府在朝中的穩固地位,靠的不止是老牌世家的名聲,更是金銀打造了堅實的底座。早年景興帝在位時放任其斂財,待永初帝即位后就每況愈下了。姜玳會在此時以匪類為幌子斂財,雖則大膽,卻也不算太過費解。


  奇怪的是那個薛姬。她竟是個東襄人?


  陶靖固然不會立時深信阿殷之言,卻還是疑惑,「薛姬的身份,定王曾查過?」


  阿殷稍有猶豫,旋即斷然道:「據女兒所知,薛姬是在東襄太後主政後來到鳳翔,隨即聲名鵲起。而且在此之前,姜刺史治理西洲有方,我偶爾能去看馬球賽時,也聽過人誇讚。怎麼這兩年鬧了旱災后,便到了土匪橫行的境地?這其中緣故,父親也可細想。」


  ——她未說定王是否查過,實是確實不知此事。定王做事經絡分明,各有安排,要緊的事絕不會對她這等侍衛泄露風聲。她之所以篤定,不過是憑藉前世所發聲的事,加以推測罷了。


  陶靖卻是越聽越駭然。


  他在姜玳之前來到西洲,不過想著女兒漸長,不必像幼時那般謹慎守護。他遠離京城,正好脫離臨陽郡主的壓制,另闖出天地,為女兒謀個出路。即便後來姜玳到任西洲,兩人面上客氣,私下裡沒多少交情。


  而今阿殷一說,許多事便可疑起來。


  東襄太后與代王是一母所出,據說自幼親厚。那個女人野心勃勃,掌控了東襄的局勢,焉知不會對這邊的皇權更替坐視不理?更何況陶靖曾聽過些關於景興帝禪位內情的風聞,此時細想起來,只覺背後出了層冷汗。


  假若景興帝禪位並非出於自願,代王和壽安公主不甘心看旁人作威作福,東襄太后不甘心原本屬於親兄弟的江山旁落他人之手,那麼他們會如何應對?姜家當年擁立景興帝,如今與代王藕斷絲連,又會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冷汗涔涔的勁頭背心衣衫,陶靖看著女兒,又是震驚又是慚愧——女兒來到西洲不過半年,就有此察覺,他卻全無知覺,這是何等遲鈍!假若姜家當真有此野心,臨陽郡主必然難以開脫,萬一來日事發,他和一雙兒女當如何自處?


  陶靖的臉色愈來愈沉重,愈來愈嚴肅,甚至如意扣門提醒他到了該出門的時間時,都冷聲喝止。好半晌,他才問道:「你已察覺了什麼?」


  阿殷搖頭,「女兒就是覺得疑惑,但是並不曾掌握什麼證據。」


  「好,這事你往後只做不知。」陶靖斷然,沒了方才教導阿殷時的緩和,態度全然不容置疑,「不管他們是否有此圖謀,你都不能卷進去,否則太過兇險。十月時,我會帶金匱府兵至京城宿衛上番,屆時會暗中查訪此事。阿殷,你千萬記住——」


  他扶著阿殷的肩膀,是從未見過的嚴肅,「這件事情你絕對不可輕舉妄動,若稍有流露,被人知覺,便死無葬身之地!」


  「我知道其中厲害!」阿殷亦沉著點頭,有父親在跟前,卻不覺得慌張,「這些事若屬實,定王必定有所發覺,自有常司馬等人去操心。女兒只做個忠心的侍衛,只求博得定王殿下的賞識,旁的事情,一概不會操心。」


  陶靖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她在銅瓦山冒險立功的心思。


  一時間,也不知該為女兒的懂事歡喜,還是該為命運的捉弄而悲嘆。


  當年臨陽郡主的一時執念、姜皇后和懷恩侯府的無恥威壓,拆散了原本和睦安樂的家庭。而今姜家有此野心,卻平白將他和一雙兒女拉下了水。不管女兒所猜測的是否屬實,將來想要在跟臨陽郡主割裂后還能有立足之地,跟隨定王,似乎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比起東宮中庸碌善妒的太子,這位殿下對軍伍和袍澤有特殊的感情,也更加是非分明有主張。


  昨夜想好的許多勸阿殷的言辭皆被消息震得退了一射之地,陶靖震驚之下,回到屋中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門去了都督府。


  *

  阿殷不露痕迹的跟父親揭出了臨陽郡主的心思,卻難免想起前世的父死兄亡,待陶靖走後,去果園裡足足坐了兩個時辰。


  剿了銅瓦山和南籠溝兩處匪寨,定王先前派出去的人手差不多都收攏了回來,都督府中人手增補了不少。據陶靖所說,此役中折損了幾名侍衛,有重傷的,定王皆準他們休沐數日。似阿殷這般拼力擒獲匪首的,功勞非尋常侍衛能比,既然負傷在身,休沐兩日也不礙事。況且她也不敢拿身子冒險,於是這些天乖乖在家卧床。


  陶靖倒是格外忙碌,連著數日早出晚歸,皆是奉定王之命處理剿匪收尾的事情,做事也比從前更添兩分勤謹。


  周綱和周沖既已被擒,後面審問查訪,必然會牽扯出姜玳等人。這等事非阿殷所能置喙,陶靖有意叫她養傷,加之晚間回來時疲累,也不說這些事情,只是吩咐如意務必精心照料,不叫阿殷調皮亂動。


  等阿殷養好了傷前往都督府時,已是九月初了。


  西洲臨近北地,比京城稍稍寒冷些,這時節里黃葉凋落,艷陽當空,刮過去的風卻日漸寒冷。


  阿殷數日不曾清晨上值,這回穿好了衣衫出門,才覺寒風侵骨。到了都督府中的值房換好裝束,前往政知堂時,定王竟然已經在裡頭跟常荀、高元驍議事了。


  窗扇虛掩,經那一道縫隙窺進去,可以看到一襲玄青織金的長衫,磊落挺拔。


  阿殷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到門口時跟夏柯打招呼。


  夏柯數日未曾見她,此時見阿殷無恙歸來,眼中分明是驚訝,小聲道:「聽說那日你與馮典軍打敗周綱,受傷不輕,都好了?」


  「將養數日,已經無礙。」阿殷瞧著隊里另補了個新人,有些詫異,「咱們換人手了?」


  「蔣虎戰死了。」夏柯面色一黯,低聲道。


  阿殷一怔,半晌無言。那晚都督府除了秦姝和薛姬那邊的人手未調動之外,幾乎傾巢而出,定王的八名侍衛自然也不例外。她記得當時蔣虎是跟夏柯一起往南籠溝去,她走前在值房碰見他,蔣虎還說讓她多加小心,回來同享慶功宴。


  卻未料一夜惡戰,她完好無損的回來了,蔣虎卻已不見蹤影。


  阿殷自入都督府已有半年,每日里同其餘三人守衛跟隨在定王左右,或是各自傳訊辦事,或是一起默然值守,有時候得空也會笑談,說說鳳翔城中的美食好酒,說說親友將來,都有些交情。


  蔣虎也是京城人士,不過出身平平,爹娘都是尋常布衣,他因生就勇武,又有副好身手,加之體貌端正,便被選做侍衛。兼之他為人熱情,阿殷對他印象極好。


  這隊中四人,除了阿殷之外,便是蔣虎最勤懇上進。他說京城繁華富貴,爹娘勞碌一生,他必會竭盡全力出人頭地,掙個體面的官職,叫二老面上添光。


  言猶在耳,音容如昨,那般鮮活的人卻還是無聲無息的去了。


  阿殷怔忪半晌,低聲嘆息道:「回京城后,咱們去看看二老吧。」


  夏柯點頭,半晌,也是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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