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4
定王趕到時,四名暗衛已將助手中的四人重傷,皆被馮遠道拿鐵鏈捆在一處動彈不得。暗衛正在圍攻餘下三人,馮遠道卻蹲在阿殷腳邊,右手扶著她小腿,似在詢問她傷勢如何。這一場惡戰中馮遠道也負了不輕的傷,那狼牙棒揮舞來去,他既要出手攻擊,還要留神護著阿殷,腰腿處早已被掃出許多傷口,鮮血醒目。
阿殷腰肋上也有傷處,又被染了血跡,看著頗為可怖。
定王心中一緊,拍馬趕上前去。
身後的幾名侍衛飛身圍攻餘下三人,他只掃了斷牆下重傷被壓的漢子一眼,便來到阿殷跟前,「如何?」
阿殷疼得臉都有些泛白,原本還怕對方有人來助,難以應付,看到定王的那一瞬,卻霎時鎮定下來。只是傷處疼痛,她咬牙強忍,道:「小傷而已,無妨。」
她腰間的衣衫破了,有血跡斑駁。右腿微屈,左腿卻平放於地,方才馮遠道扶著的就是這條。
「腿上如何?」定王一眼便能覺出不對,伸手輕觸,阿殷卻「嘶」的一聲吸口涼氣。她的雙手原本扶著馮遠道,此時吃痛用力,便將他胳膊捏得更緊,骨節都有些泛白了,旋即顫聲道:「被他拍了一掌,像是傷了腿骨。」瞧見定王神色之變,忙又補充道:「好在他當時已經受傷,力道不算太重。」
定王餘光掃過去,那漢子雖已重傷,然而滿臉兇惡,看其面容身形便知他身手絕頂。這一掌之力落下去,虎狼都未必能夠承受,更何況是阿殷這樣的女子?哪怕當時他已負傷,這力道也不可小覷。
他當即取了粒葯給阿殷服下,又看向馮遠道:「傷勢如何?」
「卑職只是外傷,不礙事。」
「蔡高正在趕來的路上,叫人去街上迎來,帶車馬。」
馮遠道應命,帶了名侍衛離去,定王握住阿殷雙手,察覺她的微微顫抖,便用力握住,溫熱而沉厚,「馬車上應帶了傷葯,忍得住嗎?」
「卑職……」阿殷對上他深濃的眸光,底下如有波浪翻湧,能將人卷進去似的。她心跳忽然急促起來,別開目光,咬牙道:「忍得住。」她再怎麼身手出眾,到底只是個姑娘家,又不曾受過什麼重傷,此時額間鼻梢都見了汗,眉目全蹙在一處。負傷的腿更是動都不敢動,僵硬的平放在地上。然而目光掃過那幾位負傷后仍自苦戰的暗衛,想到渾身血跡卻還賓士來去的馮遠道,她又有些赧然,隨即垂首,「卑職過於嬌氣,拖累殿下了。殿下,殿下不必管我……」
強忍疼痛的語聲微微顫抖,她尚未說完,忽覺眼前一暗,定王毫無預兆的湊過來,重重吻住她的唇,徹底封住後面的話語。
雙唇相觸,阿殷腦海中霎時一片空白。腰肋間的悶痛,腿上的刺疼,全都霎時遠去了。
定王一路疾馳而來,嘴唇微有涼意,緊緊貼著她,旋即變得灼熱,緊緊壓在她唇上。向來沉穩的雙手緊握著她的,溫暖而堅實。阿殷只覺得呼吸心跳都停了,世間安靜無聲,只有春光灑滿。
「阿殷,」定王第一次叫她的小名,聲音不似平常鎮定,甚至有些低啞,「別再逞強,我心疼。」
阿殷不知怎的,並未因定王的突襲親吻而生氣,方才的強忍被這聲音擊潰,她只覺心中泛酸,又似有熱流涌過,抬眼看向定王。咫尺距離,目光交織,他面露疼惜擔憂,背後卻有侍衛抽空看向這邊。
阿殷微窘,低聲提醒道:「殿下……」
定王亦知這並非說話的時候,強自克制著退開半尺,指腹輕輕摩挲過臉頰,擦凈濺在她臉上的血跡。
片刻后他才平復了心緒,餘光瞥見旁邊幾乎落定的戰局,低聲道:「等我片刻。」旋即起身走至那大漢身邊。
那大漢重傷之下,滿頭都是豆大的汗珠,卻又被壓著動彈不得。定王將那略覺怪異的面容瞧了片刻,旋即招手叫一名侍衛過來吩咐兩句。侍衛扯下一段衣襟,蘸了些小銅瓶中的藥水糊向那大漢的臉,不顧他的掙扎狠狠一痛揉搓,便從他臉上揉下許多與黝黑膚色全然無異的細泥。漢子除了絡腮鬍子依舊,眼目耳鼻卻有了不小的變化,與方才屠夫的模樣判若兩人。
定王居高臨下的看著,沉聲道:「突摩,果真是你。」
——兩年前混在東襄使臣隊伍中來到京城,住入鴻臚寺,隨後趁永初帝前往行宮的機會半路行刺又逃脫無蹤的東襄賊人!永初帝下旨四處搜捕,將涉案的人全都處置了,連同那些東襄使臣也遭重罪,就只此人逍遙法外,天南海北找遍了也不曾發現他的蹤跡,卻原來是易容藏匿在了京城!
定王居高臨下,目中精光大盛。
「蠻賊子!」突摩卻是雙目怒睜,臉上是易容物殘留的凌亂痕迹,因為混了血跡,滑稽又可怖。
定王一腳踢向他口齒,踢出數顆大牙和滿嘴血跡,隨即看向他完好的左臂,冷聲吩咐道:「廢了!」
不遠處已有馬車轆轆行來,前面兩輛裝飾整潔,後面一輛應是臨時尋來的,倒像是集市上送菜的車馬。馮遠道腳步稍見凌亂,走在最前面,灑下一路點滴血跡,「殿下,車來了。」
定王此時正審視另外幾個助手,聞言道:「一輛給陶殷用,受傷的乘一輛,餘下的捆了扔進去。」他面色冷凝,回身想要去扶阿殷,卻見馮遠道應命后並未去處置那些捉獲的賊匪,而是匆匆朝阿殷走過去,想要扶著她胳膊站起來。這一下關切之情外露,連馮遠道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不妥,只想著讓阿殷快些進去,好解了腿上束縛,早些處理傷口。
阿殷尚且愣怔,見表哥過來,自然也順從的伸出手臂,兩人竟是意料之外的默契。
定王面色微變,兩步並過去,見阿殷已經憑著右腿立起,借著馮遠道的攙扶,想一跳一跳的靠近馬車。他心中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胸口若有悶氣堵著,跨步過去攔住二人,也不說話,伸手繞過阿殷後背,令她靠向自己懷中。
旁邊馮遠道微詫,旋即明白過來,立時撤身後退,心中突突直跳,愈發恭敬持禮。
定王倒也不曾責怪,只道:「先處理傷處。」說話間已將阿殷打橫抱起,眾目睽睽之下,三兩步走到那為首的馬車跟前。車夫當即掀開軟簾,定王將愣怔的阿殷抱進去,那裡頭鋪了層厚厚的軟墊,他取個靠枕放在阿殷身後,才讓她倚靠平躺在裡面,繼而小心放平她的傷腿。
車廂內比之外面著實逼仄,兩人靠得極近,幾乎氣息交纏。
阿殷一雙杏眼圓溜溜的睜著,紅嫩的櫻唇微張,一錯不錯的盯著定王,像是已經傻了。她臉上原本因負傷疼痛而蒼白見汗,此時卻又泛出紅霞,如有熱氣蒸騰。
定王思及方才情形,沒忍住,故意低頭在她臉上又親了下,取過藥箱放在她身邊,低聲道:「先處理腰間傷口,等我片刻。」
對面阿殷再度被戲弄,方才的感激與震驚稍去,目中陡然騰起惱色。定王卻已出了馬車,去安排旁的事情。
留下阿殷躺在車廂里,滿心愣怔,面如火燒。
眾目睽睽之下,他,他做什麼!
*
等定王安排好餘下賊人的事情,再度來到車邊時,阿殷已解了衣衫,粗粗擦凈血跡抹上膏藥,胡亂拿細布蓋住了。這傷口雖然瞧著血淋淋的嚇人,其實多是突摩的血跡,她雖也被刺破了皮,好在當時躲得快,雖被劃破衣衫,傷勢卻不重。
聽得外頭響起輕扣聲,阿殷當即道:「等等!」心中慌亂,手下動作更快,將那衣衫迅速系好,才低聲道:「好了。」
旋即車簾被掀起,定王躬身進來,瞧見那藥箱中被翻得凌亂,便又看向阿殷,「好了?」
「好了,多謝殿下。」阿殷並不看他,有些局促。
定王倒是恢復如常,往旁邊坐好,看向阿殷的小腿,「這裡如何?」
阿殷看著旁邊山嶽般的身形,愈發覺得馬車內逼仄,咬了咬唇,「應當不是大事。」
「胡說。」定王睇她一眼,旋即伸手去撩她袍角,像是要看她傷處的模樣。
阿殷大驚,顧不得失禮了,忙捉住定王的手臂,「殿下!這個回府再處理不遲,車廂里鋪墊得厚實,馬車又平穩,耽擱片刻應當無妨的。卑職佔了殿下的馬車已是惶恐,哪還能……」
「陶殷!」定王忍無可忍,語含責備,「我說的話,你全都忘了!」
阿殷自當差以來頭一回被他斥責,加之原本就局促,更是受驚不小,雙手迅速收回去,微垂了頭,烏溜溜的眼睛卻有些慚愧的看向定王,拱手道:「是卑職失禮了……」
「我說要娶你,並非戲言。」定王似有懊惱,將她拱著的手拍下去,板著臉道:「你也不必時刻口稱卑職,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當本王是在兒戲?即便你不願意,我也必不放你。」積攢已久的怒氣湧出來,她軟硬不吃,他的耐心卻幾乎耗盡了。前有高元驍,後有馮遠道,她對誰都和氣,只有對他,時常刻意疏離。鬱憤湧起,定王登時露出一臉兇相,吩咐道:「誰用你擺這恭敬姿態,坐好!」
他冷臉吩咐,與方才突兀親吻后的溫柔聲音迥異。
阿殷原本就強忍疼痛,被他佔了便宜還遭呵斥,也有些惱了,杏眼圓睜,也不說話,只安靜的盯著定王。
定王已將她袍角撩起,手指輕按在小腿,想讓她忍耐片刻,轉頭見她這幅模樣,竟從她眼底看到一絲水色。他自打認識阿殷,這姑娘便跟四月驕陽似的,常帶笑容,蓬勃向上,除了那回提及家事時眼角潮濕,何曾哭過?
定王竟自一怔,面色不變,只問道:「怎麼?」
「殿下說喜歡卑職是不是?」阿殷坐得筆直,將定王打量了兩眼,卻又別開目光,鼓著勇氣道:「世間哪有人像殿下這樣喜歡姑娘。親是殿下親的,抱也是殿下抱的,殿下不是兒戲,難道卑職就得順從?那日在西山,卑職也曾斗膽稟明情由,殿下不也忘了。殿下身在高位,對人自然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剛才還……」她頓了一頓,續道:「結果翻臉就不認人。卑職身份低微,若不時刻恭敬,難道還敢對殿下驕橫,自己找死?」
這話語雖平穩,細察卻頗含怨氣委屈,定王看她面龐,分明看到眸中愈發明顯的水光。
他長了二十年,相處過的女子其實少得可憐。幼時跟隋鐵衣來往,那雖是個女孩,卻比漢子還剛強頑劣,有父兄和謹妃的護持,也不怕定王的身份,一言不合就敢開打,勝了就得意,敗了也不哭。此外便是嘉定公主,那又是個能說會笑的活寶貝,有帝后的寵愛在身,又是公主的身份,撒嬌耍賴無所不會,定王有時都拿她沒辦法。除此之外,也就母妃和乳母了,兩人都是長輩,自然只以恭敬為禮。
而今碰上個阿殷,卻是跟隋鐵衣和嘉定公主都不同。
那兩位都是捧在掌心長大的,她卻身在臨陽郡主淫威之下,雖則不墜青雲之志,卻不得不因身份而謹慎自持。
她原來是這樣看他的,怕他翻臉無情,而她無力應付。
馬車轆轆行過街市,定王跟她對視片刻,半晌才道:「擔心什麼,恕你驕橫無罪。」
「那也只是殿下願意寬恕而已。哪天殿下不高興,照樣能呵斥責罰卑職。」阿殷竟然頂撞了回來——就像上回告假,他不知哪裡來的悶氣,連理由都不聽就直接駁回了她,她又能如何?算來算去,還不是得看他心意臉色行事。
她說完又覺得這語氣像是在跟定王吵架,氣氛有些怪異,遂嘀咕道:「殿下可以隨心所欲,卑職卻只能恭敬謹慎的自保。所以殿下,別再為難卑職了。」
嘀咕完了,瞧見定王被她噎得無話可說,又覺得痛快了些,自去取那藥箱里的膏藥,「殿下歇歇吧,卑職自己來。」
這卻是全然不領情的模樣。定王沉默了半晌,隱約明白她的顧忌,欲待解釋,心裡卻知道,她絕不會把這空口白牙的話當真,說了也是無用。況她今日才犯險立功,腿上還傷著,如今眼底蓄淚,他哪還忍心爭執,想了想,自錦帶內取出一枚玉佩遞給她,「權當免罪玉牌。」
這玉佩質地極佳,狀若麒麟,做工格外精緻,外頭市面絕無僅有,應是出自宮廷之物。且比起那些佩飾,這是被定王精心收著的,想來格外珍重。
阿殷詫異,抬頭看他。
定王平心靜氣,解釋道:「我行冠禮時,母妃賜我的玉牌。」
這般玉牌著實太過貴重,阿殷縱是賭氣與他爭辯,也不敢收如此貴重之物。當即雙手奉上,「殿下萬萬不可,方才卑職也只是一時氣惱,言語無狀。這玉佩太貴重,卑職絕不敢收。」
定王覷著她,卻忽然露出些許笑意,將她雙手合攏,「收著吧,別丟了。坐好,我看看是傷了哪裡。」
?
比起平常的冷肅威儀,這一聲是極少有的溫柔。他不再多說,扶著阿殷的腿輕輕觸碰,問阿殷哪裡疼、是何痛法,末了說是被突摩擊裂了腿骨,外圍皮肉也是淤腫,尋了個膏藥,道:「褪下鞋襪,先抹些膏藥。」——此處離定王府隔了大半個京城,且馬車行得極緩慢,要等回府,還需些時候。
阿殷哪敢勞煩他抹葯,當即道:「我自己來。」
定王才要堅持,阿殷便將那玉牌往他面前一遞,目光清亮,「殿下才說過的,免罪玉牌!卑職不喜被陌生男子上藥,自己動手,難道殿下也不準?」到底是姑娘家,目光雖清明堅定,臉上卻已有些暈紅。定王被她噎住,遂將藥膏遞給她,讓她抹完用手敷熱,再用細布將腿綁牢固,免得顛簸中再受傷害。
阿殷自然應了,待定王轉過身閉目養神,便自慢慢處理傷口。塗抹時雖覺疼痛,然而待那藥膏遇熱滲入肌膚,竟像是進了骨髓似的,將其中刺痛減輕不少。
她一場激戰之後頗為疲累,抹好膏藥,便靠著軟枕閉目,卻不知在何時睡去。
馬車搖搖晃晃的到了王府,定王命人先將突摩等人看好,令馮遠道自去處置傷口,卻命人將阿殷的車駛入內夾道,將她橫抱進了靜照堂隔壁的一處小院。此時已是後晌,滿院紫荊開得正好,定王抱著阿殷大步入內,衣衫被院中柔風撩起,經過大叢盛放的靡麗紫荊,他高健挺拔、輪廓冷硬,雖然滿身威儀依舊,面上卻分明添了柔和。
*
而此時的竹園之內,姜哲兄弟與鄯州刺史的宴席已近尾聲。
姜哲雖跟詹師定說話,卻總有些心不在焉,外頭有人匆匆跑來,附在姜嗸耳邊說了些什麼。五十餘歲、向來閑散的姜嗸猛然面色微變,揮手叫他退下,隨即客套兩句,匆匆結束了宴席,叫姜哲陪同鄯州刺史父子出去逛逛——那詹師定也是個青年才俊,鄯州刺史是一方要員,又是北地世豪大族出身,姜哲今日這宴席,也是存了相看詹師定,看能否讓姜玉嬛與詹家結親的意思。
待得幾人離開,姜嗸才匆匆起身,叫方才那管事進了內室,問道:「你說是突摩沒回來?」
「是。突摩沒在那邊留字條,小的也未起疑,後來發現咱們安插在這閣樓外的人都已被人拔了,追出去時卻已尋不到突摩的蹤跡。派人去城外那邊打探,才知突摩並沒回去,也不知他繞去了那裡。小的心想今日定王叫常荀和那侍衛過來,必定是有圖謀,無奈之下,一面叫人四處搜尋,一面叫人盯著定王。果然定王辭了太子,將薛姬帶回后,就往西北邊去了。我們的人一路跟隨,被他除了幾個,最後在芥子巷看到定王帶走了突摩。」
「他帶走了突摩!」姜嗸立時神色大變,拽住那管事的領口,「可看清了?」
「看清了,除了突摩,還有幾個暗樁,應是得了突摩的訊號過去相助。他們盡數被捉,領頭的是定王府那位典軍,還有今日跟在薛姬後面的女侍衛。」
姜嗸只覺兩鬢突突直跳,口乾舌燥之下,幾乎站立不穩,脫口道:「怎麼可能!」
?
他原本就清閑慣了,雖知家中密謀的大事,也常會按命行事,卻不曾擔當過極要緊的事情。今日之事安排已久不可更改,原本該侯爺姜善和姜瑁前來,奈何那兩人都被鴻臚寺少卿遇刺案絆住了腳,便換他和姜哲前來。姜善父子先前早已安排周密,此事神不知鬼不覺,突摩又那般機警過人,怎會被人發覺?況他的身手在京城也難逢敵手,又怎會被人捉了?
老頭子雙腿一軟,連忙扶住了管事的肩膀,面如土色,「快回府,快回府。」
姜嗸匆匆回府,將此事告知才從宮裡回來的姜善,久經朝堂起伏的姜善也是駭得面色大變,立時叫人暗裡去請代王和壽安公主,將此事告知,共議對策。
這突摩乃是永初帝懸賞已久的要犯,若被定王查明來處送到永初帝跟前,他姜家就再無存活之機!
代王先前曾居東宮,倒是能勉強鎮定,壽安公主卻是嚇壞了,左右擔心詢問,在此處反而添亂。代王命她先行回去靜候消息,只留姜善父子和姜嗸及底下最要緊的管事,商議如何行事。
這頭壽安公主回到府邸,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安。
先前定王在城外設宴,命薛姬奏樂后,代王便覺此女關乎要害,不能常留在定王手中。於是以薛姬的美色說動太子,安排今日太子和姜家的兩處宴席,原本神鬼不知,外圍也安排了盯梢的人,定王卻怎會察覺,預先下手拔除耳目,竟自捉了突摩?這其中,必定是有人走露了消息!
會是誰?
若今日在席上的是姜善和姜瑁,他兩人比姜哲和姜嗸警覺,也能察覺變化,及時改了計劃。可偏偏這賈青嵐出手殺了翟紹榮,將他兩人絆在皇宮。這其中會不會有聯繫?
壽安公主坐立不安,想起翟紹榮被殺那日夫妻的爭吵。她當年雖看重賈青嵐風采,然而數年過去,色衰愛弛,這兩年著迷於翟紹榮的風姿,夫妻倆早有嫌隙。她當時痛失情人,認定是賈青嵐因嫉恨出手,夫妻吵得格外凶,會不會是賈青嵐因此懷恨,走露風聲?這樁人命官司雖沸沸揚揚,卻也不算大事,壽安公主自有本事擺平,所以與賈青嵐吵罷,便不再理會過他,如今卻是越想越是擔心。
壽安公主叫婢女去請賈青嵐過來,才知他今日一早就跟陶秉蘭父子喝酒去了。
陶秉蘭和陶靖?壽安公主原本就如驚弓之鳥,聞言更是面色巨變——
依姜嗸所言,今日陶殷時刻跟在薛姬身邊守衛,後來又莫名其妙的走了,最終卻是在芥子巷發現她捉了突摩。
這般微弱的聯繫,叫壽安公主愈發惶恐不安,更不敢放任駙馬在外,給旁人以可趁之機。她不再猶豫,當即叫人備了車馬,去尋駙馬賈青嵐。
賈青嵐出門時並未說要去往何處,壽安公主又因生氣而未曾留意,此時乍然要去尋駙馬,又能到哪裡去尋?公主府的家臣們奉命外出打探,大都杳無音信,直至入夜,壽安公主滿心焦躁胡亂用飯的時候,才算是有了消息——駙馬賈青嵐今日竟去了京城西南五井街上的一處酒館。
那五井街一帶住著的都是商戶,雖也有繁華的所在,卻多是商人往來談生意的地方。賈青嵐平常自恃身份,只往文雅高貴處鑽,是從不肯去那等地方的。所以壽安公主按他平常的習性打探了兩個時辰,才打探到他的行蹤。
壽安公主再不遲疑,丟下碗箸,當即上了馬車,直往五井街而去。
此時夜色已深,街市間燈火已經亮起,五井街也是這一帶頗繁華的所在,各處燈火通明,往來商旅絡繹不絕,有那教坊歌館藏在深巷中,換個笑語隱約傳來。
到得賈青嵐所在的酒樓外,裡頭絲竹管弦依約,雖非那等尋歡作樂之所,然而高台上舞姬跳舞,樂姬奏曲,周圍酒客又歡呼不止,壽安公主一進去,立時氣得更狠了——
這賈青嵐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身為駙馬卻不知檢點,卻往這裡來尋歡作樂,當她這公主是紙糊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