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5
酒樓的夥計尚未來得及招呼,公主府的家丁一擁而入,早已嚇得酒客們自發避開,讓出條道。
壽安公主氣勢洶洶,眼角餘光都不分給這些酒客,問明了賈青嵐所在,由先頭兩名執刀侍衛開道,當即上了二層閣樓,拐往最裡面的雅間。
到得門口,她卻又緩了腳步,叫人暫不驚動,卻放輕了腳步走過去,聽聽裡頭的聲音。
雅間之內,賈青嵐已然喝得沉醉,正拉著陶秉蘭訴苦。他這幾年固然跟著公主享盡了榮華富貴,然而壽安公主向來驕橫,雖有駙馬在身邊,外頭面首卻沒斷過,更別說這兩年看上了翟紹榮那美男子,往來半點都不避諱他這個駙馬,只以身份壓著,賈青嵐早已憋了一肚子冤屈。加之那日夫妻爭吵,他又被壽安公主狠狠斥責一通,今日被陶秉蘭請出來,便是借酒澆愁愁更愁,待得醉了,嘴上沒了把門的,便將素日委屈盡數訴來。
他越說越是委屈,越說越覺得陶秉蘭跟自己投契,拿酒水潤喉,愈發沉醉,此時聲音早已含糊,卻仍是說個不住。
旁邊陶靖自然不會聽他這些苦水。壽安公主驕橫也罷,養面首也好,當年賈青嵐既然攀龍附鳳自己貼上去,如今又能怪誰?賈青嵐的話半句都不曾入耳,他端坐在側,留意的卻只是外頭動靜。
壽安公主雖在靠近時叫旁人噤聲,然而她抵達酒樓之初便氣勢洶洶,陶靖耳聰目敏,哪能察覺不到。
待得她腳步靠近,陶靖同陶秉蘭遞個眼色,陶秉蘭會意,當即勸道:「駙馬也彆氣餒,這些事情你平時不敢說,如今既說出來,自然能尋到解決之策。公主金枝玉葉,行事驕橫,原本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過做出這等事情來,著實令人驚悚。駙馬既然說出來,想來心中便安穩好受多了。」
「……安穩了……從前我不敢說,半個字都不敢……」賈青嵐沉醉中語聲含糊,幾乎靠在陶秉蘭身上,「反正翟紹榮是死了,公主也恨我,我說出來……也不怕她……反倒高興,高興!來,喝酒!」他醉醉答答的晃著酒杯,一飲而盡。
「她做這種事,全當別人是瞎子……」賈青嵐猶自嘀咕。
陶秉蘭也勸道:「駙馬權且忍忍。」
「忍……我忍不下了……」賈青嵐含含糊糊的,將那杯子重重砸在桌上,「公主又怎樣,惹惱了我,同歸於盡也罷!」
這聲音一落入壽安公主耳中,當即叫她臉色愈發難看。先前賈青嵐說了什麼她並不知道,然聽陶秉蘭之言,賈青嵐說的全是平日不敢說的話,他都說了些什麼,沉醉之後和盤托出了嘛?他居然還敢同歸於盡,他算什麼東西!
壽安公主怒不可遏,一聲厲喝,旁邊侍衛便將屋門撞開,執刀而入。
裡頭陶靖巋然不動,賈青嵐抬起醉眼,模糊辨出是壽安公主。她的衣飾妝容還是那樣高貴,還是那樣盛氣凌人,賈青嵐呵呵笑著想要站起來,無奈雙腿早已醉軟,被陶秉蘭扶住,就聽陶秉蘭在耳邊低聲道:「駙馬既說不忍了,何必再忍氣吞聲。」
是啊,何必忍氣吞聲。陶秉蘭也說了,自打陶靖給臨陽郡主臉色之後,臨陽郡主已經比從前收斂了許多。陶靖能做的,他為何不能做?
賈青嵐也不知哪裡來的底氣,靠著陶秉蘭站起來,指著壽安公主便含糊道:「你來啦。來,喝酒。」
這等無禮醉態,壽安公主哪能忍受,當即怒道:「駙馬喝醉了,跟我回府。」
「不回,我……不回!」賈青嵐吃力的拿起桌上酒壺,在壽安公主面前晃來晃去,「我還要喝酒,還要跟秉蘭說話……我們……我們投契!來……今晚想說什麼就說……不醉……不歸!」他滿身酒氣,言語含糊斷續,揚起酒壺便咕嘟咕嘟灌了兩口。
壽安公主本就存疑,下意識的看向陶靖和陶秉蘭,便見著父子倆各自精神奕奕,半點都不見醉意。
果真是騙著駙馬來這裡,要從他嘴裡掏東西!
壽安公主哪能容駙馬如此放肆,當即就要上前去扯。陶靖卻在此時斜步過來,拱手道:「公主,駙馬近來苦悶,既然他有話要說,何不聽他說完。」
這話愈發叫壽安公主起疑,看陶靖那肅然的臉色,更是心虛,不知賈青嵐到底吐露了多少。
一時間惱怒與顧忌交雜,見賈青嵐猶自醉醺醺的胡說,壽安公主所思所想,不過是叫他閉嘴而已。她雙眸怒氣勃發,朝陶秉蘭厲喝了聲「讓開」,上去就要扯賈青嵐的衣領。賈青嵐哪裡肯從,手舞足蹈的想逃開,不成想腳下發軟,便重重跌在桌案上,打翻滿桌酒菜。
壽安公主更怒,揮手便叫侍衛上前拽著他。
「我要……喝酒……滾開!」賈青嵐醉得沉了,見得這等蠻橫行徑,更是反抗得激烈,「你再,再這樣……我就……我就喊了!」他朦朧的醉眼看向壽安公主,酒後腦子不轉彎,這便是毫不掩飾的威脅。見壽安公主猶自含怒,當即道:「我真喊了……大家聽著……」
其實以賈青嵐的性子,這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他並非孤身一人在公主府中,身後還有父母兄弟、姐妹性命,就算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將壽安公主謀逆的罪行喊出來,自取滅亡。
然在壽安公主看來,賈青嵐今日這情形,恐怕真是要同歸於盡了。這地兒有陶靖父子,更有無數酒客,若賈青嵐當真喊出來,她絕無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尤其是這個陶靖!
這念頭飛速閃過腦海,壽安公主驚懼之下,甚至不及思考,反手抽了侍衛的腰刀,直直刺入賈青嵐胸口。
唯有滅口,才能堵住他的嘴!那一瞬間,壽安公主腦海中只有這個瘋狂的念頭。
尖銳的刀鋒刺入胸口,賈青嵐呼喊的聲音立時卡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壽安公主,在臨死的那一刻,竟自尋回了半絲理智——
「你……竟然……」他甚至連驚駭都未能說出,便已猝然斷氣。
壽安公主盛怒驚恐之下持刀殺人,此時看到丈夫胸口迅速暈染開的血色,忽然驚醒過來,發出聲尖叫,疾步退後。
刀鋒退出賈青嵐胸腔,溫熱的血立時淋淋灑在地上,壽安公主滿面盛怒轉為慘白失色,驚駭的丟開腰刀。
「他……他……」壽安公主片刻的驚慌之後,很快尋回了些許鎮定,「失禮無狀,更因嫉恨謀殺朝廷官員……」她終於尋到了合適的理由,堵住賈青嵐的嘴之後,膽氣也更壯,「諸位親眼所見,他的罪行已然查明,竟敢出言犯上,全是咎由自取。」
對面那個曾在床榻上相伴數年的人已然沒了氣息,當年的他也曾是風度翩翩,叫她傾心的佳公子。
壽安公主一時間心緒翻滾,匆匆後退至門口,厲聲道:「今日之事,我自會同皇上解釋,敢多言者,殺無赦!」
裡頭陶靖並未做聲,只往前將陶秉蘭護在身後,盯著已然失態的壽安公主。
壽安公主亦看向他,似是有所戒備,卻並沒說什麼,只是吩咐人收拾殘局,繼而匆匆離去。
她所帶的人也呼啦啦去了大半,方才雅間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不少人,遠近圍看。
陶靖並不曾做聲,見賈青嵐猶自駭然睜著雙目,上前幫他闔上眼皮,默不作聲的帶著陶秉蘭出去,從另一處走了。剩下幾個侍衛固然惡狠狠的威脅轟走旁人,然那屋中血跡卻難以遮掩,方才那樣的動靜,誰能猜不到是怎樣的事?
壽安公主盛怒之下殺了駙馬,這消息緊隨著駙馬情殺鴻臚寺少卿的風波,不脛而走。
*
定王府中,此時各處早已安歇,唯獨靜照堂旁邊的藤院里,燈火通明。
藤院之名起自滿院紫藤,院門內的兩側種植了紫藤,十數年的生長后,紫藤枝蔓攀援就近的樹榦而上,虯曲蜿蜒的覆上院牆。這時節紫藤枝葉正茂,鬱鬱蔥蔥的覆蓋在門頭牆上,零星結了花苞。除去門口這一叢,北牆根下亦以松木搭了涼棚,上頭卻未封住,只在周圍種植紫藤,盛夏時可借濃葉納涼,秋冬日又能從枝蔓間隙漏下陽光。
夜風掠地而過,檐下燈籠隨風微晃,半開的窗扇之內,羅漢床邊坐著個高大的身影。
定王也費神了整日,此時卻沒半點困意,只坐在旁邊的方椅中,看著阿殷出神。
她腰肋間的傷口已經上了葯,腿骨也由御醫重新診治包紮,纏滿了細布。身上的衣裳是定王後晌命人從成衣鋪買來的,由丫鬟伺候著換上,另將頭髮也洗了擦乾,此時迤邐拖在枕畔,襯得臉頰更見白膩細嫩。她睡過去已有許久,雙眼闔著,與青翠雙眉映襯,是嵌在嬌麗面頰上的美好弧線。
夢裡她似乎也覺得疼痛,眉峰微蹙,不知何時偷鑽出錦被的右手微微曲張。
睡著了也惦記著打架?定王心內失笑,起身走至她榻邊,將那不安分的右手塞入被中,又幫她掖好被角。燭火朦朧的光芒照在她臉上,恬靜而柔和。定王一手支撐在她枕邊,另一手掖完被角,卻捨不得放開,便只俯身看著她,從青絲到眉眼,從臉頰到唇頤,每一處都是熟悉的,卻總叫他看不夠。
她確實很美,哪怕此時卸盡釵環,素麵朝天,依舊美如畫中之人。
定王躬身更低,不過一尺的距離。再俯得更低些,便能偷親她了,她會不會生氣?定王有些懷念芥子巷裡那個親吻,她的唇很柔軟,讓人眷戀。
不過她眉心又皺起來了,定王安撫似的,低聲道:「陶殷?」見她沒什麼反應,便輕輕撫在眉心,「我在這裡,不用怕。」她果然安分多了,呼吸漸而綿長。
定王就勢坐在她的榻邊。
不知坐了多久,外頭蔡高的聲音傳來,「殿下,陶將軍父子求見。」
——二月底官職調動,陶靖已升任從三品左驍衛將軍,執掌西洲金匱、虎關及別州共十數個折衝府,成了名副其實的將軍。
定王聞言回過神,道一聲「請進來」,不過片刻,陶靖便帶著陶秉蘭滿面焦灼的入屋。
他們今日同賈青嵐在一處,直至壽安公主殺了駙馬,父子二人回府,才從定王派去報訊的人口中得知阿殷負傷,正被定王留在王府上休養。雖然傳訊之人說了好幾遍傷勢不重,然而若果真傷勢不重,為何要將阿殷留在王府養傷,不送回郡主府中?陶靖心急如焚,沒敢多耽擱片刻,便打馬而來。
此時見著定王,行禮也十分倉促,目光直落在阿殷身上,「殿下,阿殷傷勢如何?」
「腰肋間有些輕傷,並不礙事,只是腿骨被人重傷,這半個月需卧床靜養。」定王引他父子二人過去,榻上阿殷睡得正熟,眉目安然,呼吸勻長,面色也是紅潤的。
陶靖稍稍放心,怕在這裡吵著阿殷,便叫陶秉蘭守著妹妹,他跟定王去側間說話。
定王既已重用阿殷,又將陶靖安排在賈青嵐處,原也沒打算隱瞞。便將今日始末約略說了,將御醫說的話轉述一遍,叫陶靖放心,繼而問道:「賈青嵐那邊如何?」
「駙馬口風很嚴,末將和秉蘭趁他醉后探問過,他並不肯說,便也未深問。不過壽安公主應是已經起疑,追到那酒樓要帶駙馬回去,駙馬不肯,公主便將他殺了。此事已經傳開,有翟紹榮的事情在前鋪墊,應該能令京城中無人不知。」
定王頷首,聽見外頭說話聲,知道是阿殷醒來,便跟陶靖過去。
果然阿殷已經醒了,正躺著跟陶秉蘭說話,「……也就是腰肋擦破點皮,腿上腫了些,養兩日就好。我還答應了傅垚月中陪她去城外上香,那寺里的卧佛最好,哥哥要不要去?」
「腫了就綁這麼多細布,當我是傻子?」陶秉蘭站在妹妹榻邊,沒好氣,「先老實躺上半個月,傅姑娘那邊,我派人去知會一聲,改日吧。」見得定王和陶靖出來,他便側身讓開。
陶靖這些年對陶秉蘭的處境不甚擔心,最疼惜擔憂的就是這個女兒,聽過定王的敘述,得知她今日對戰的竟是逃犯突摩,嘴上雖未說,心裡卻總懸著。這會兒也顧不得定王在側了,上前將阿殷細問一遍,確信她果真無恙,才算放心。父子二人將定王叨擾了半日,又深深謝過定王照拂阿殷之恩,便適時提出要把阿殷接回府中。
定王長身立在榻邊,掃一眼阿殷,就勢道:「她腿上傷得不輕,御醫診過,說骨頭裂了些,最宜靜養,不好挪動。這藤院原本空置,叫她在此養傷,御醫來去也方便。」
陶靖怎敢打攪,忙道:「阿殷素性頑劣,殿下又事務繁忙,若留在此處,怕攪擾了殿下。」
「無妨。再說——」定王知他父女未必肯聽好言勸說,擺出一百條理由來,他們也會惶恐不肯接受,便提起另一件事,「突摩被捉,難保不會有人記在陶殷頭上。郡主府的戍衛畢竟不及此處周密,臨陽郡主近來也該有事要忙,陶殷過去,如何周全?她本就負傷不能多動,哪怕陶將軍時刻守在身邊,也未必妥善。」
這麼一說,陶靖倒是意識到了,想了想,阿殷這個時候,還真不能回郡主府上去。
一則確實如定王所說,突摩那等賊子防不勝防,此人在這局中至關重要,姜家和代王若因此遷怒阿殷,甚至生出捉了阿殷要挾他的惡念,那臨陽郡主正與他們沆瀣一氣,接阿殷回府豈不是白白送羊入虎口?再則,即便代王等人未必有此膽量,臨陽郡主必也會對阿殷懷恨,陶靖正想借壽安公主之的風波提和離之事,阿殷回去,又當如何安置,如何在臨陽郡主的蠻橫淫威下自處?
算來算去,這定王府卻是如今最適宜的養傷之處了。
陶靖既已想明白,自然不再拖泥帶水,便拱手謝過定王,又囑咐阿殷務必妥當行事,萬不可叨擾了殿下。
阿殷沒奈何,只好應命。
待得陶靖父子離去,定王命人端一碗甜湯藥膳來,取了遞給阿殷,「御醫開的葯膳方子,於你傷勢有益,喝了吧。我先去趟書房,等我回來。」眼瞧著阿殷開始喝湯,才匆匆往書房裡去——今日這一番布置,需善後的事情還有許多,雖交給了常荀去處置,要他拿主意的依舊不少。
那突摩可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定王雖知他跟薛姬應該有聯繫,卻並不知確切,等到重傷的突摩醒轉,還得叫他二人會面,方能挖出更多內情。
*
定王再回到藤院時,已是深夜了。
外頭明月高懸,屋內燈燭通明,阿殷從傍晚睡到現在,此時沒半分困意,正靠在軟枕上翻書看。她腰間傷勢並不算重,有從前受傷的經驗在,倒也不怕。只是腿上的骨裂聽著可怖,定王嚇唬她說,若休養不好,回頭不止影響騰挪的身手,恐怕走路都要歪斜。
阿殷雖不深信,到底心存忌憚,小心翼翼的擺著,碰都沒敢碰。
見得定王回來,阿殷倒有些詫異,擱下手中書卷,道:「夜已深了,殿下還不歇息嗎?」
「看看你再去。」定王將門口侍立的兩名丫鬟揮退,走至她身邊,翻過那書卷一瞧,卻是本野史,而且還是本關於紅顏傳奇的野史。
阿殷赧然,迅速將那本書搶回來藏到身後,「閑著無事,從那一摞中隨手翻了一本看,殿下別笑。卑職這次受傷,非但不能再為殿下效力,反倒讓殿下擔心,實在惶恐。殿下看過了,且請回去吧。」
定王卻不走,反倒就是坐在羅漢床邊,「還有話同你說。」
夜深人靜的,他忽然目光灼灼起來,叫阿殷心頭一跳,「殿下請吩咐。」
「突摩是父皇重金懸賞的要犯,當時父皇就說過,只要能活捉突摩的,不管家世身份如何,皆賜以四品官職。」定王瞧著阿殷,眼底浮起笑意,「我府上的小侍衛出息,活捉了突摩,來日奏明父皇,你便能官居四品了。」
阿殷聞之訝然,「四品?殿下是說真的?」
——哪怕是高元驍這等出身好、身手好、會辦事,又得皇帝器重的也只是個四品官。哪怕阿殷向來景仰、戰功赫赫的女將軍隋鐵衣,在都護府中也只是個從五品的官職。她一個末等小官,只因為活捉了突摩,就要官居四品?父親陶靖升遷之前,也只是個四品的都尉呢!
阿殷滿心不可置信,笑容卻難以自禁的在臉上漾開,「這個叫突摩的如此要緊嗎,竟能讓皇上下這等命令!當時是我跟馮典軍合力擒獲,難道兩人都要受封賞?」
「突摩是東襄賊人,兩年前父皇去行宮的路上遭人行刺,旁人皆已歸案,只有突摩在逃,不是個簡單人物。況此次擒獲突摩,功勞也不止拿他歸案這麼簡單,受封賞自是理所當然。父皇的明旨詔書還在,這種事不會有錯。」
阿殷便笑了笑,忍不住將壓了許久的話問出來,「還沒敢問殿下一聲,馮典軍無恙么?今日卑職能保住性命,全賴馮典軍護持。」
護持阿殷是定王先前派給馮遠道的任務,然而如今阿殷特地問起,定王還是覺得心裡一堵,「他傷勢無礙。」
阿殷覺出他聲音不對,思及白日定王從馮遠道手上接過她的事情,猛然明白過來。定王並不知道她和馮遠道的關係,不會以為……她總不能叫馮遠道平白蒙冤,當即笑了笑,「那便好了,否則卑職今日連累馮典軍,總覺得虧欠不安。只是卑職不懂朝堂上的事,官居四品……殿下可別拿這種事說笑。」
「我當時應准你跟馮遠道去冒險,便是為此。否則以突摩之兇悍,我會派你去?」定王也覺方才語聲狹隘,竟自笑了笑。在西洲時,他願意派阿殷去銅瓦山上捉周綱,是因為尚未用情,所以顧慮不多,而今若非有這理由,她以為他捨得讓她去冒險?定王瞧著她眼底湧出的驚喜,道:「除去內廷女官,朝中官居四品的女官鳳毛麟角,以你的年紀,更是從無先例。」
阿殷歡喜之下,笑得眉眼彎彎,「那卑職該感謝殿下提攜,給了這機會。」
——雖說是冒險換來的,然細算起來,這完全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別說是姑娘,就是男子,十六歲官居四品的能有幾個?半個都沒有!
燭光下,她的眼眸中光華流轉,那一笑之麗色,勝過京郊的滿目春光。
定王有些挪不開眼,忍不住往前俯身,低聲道:「提攜你,自然是有所圖謀。你且想想,以四品官職做王府側妃,禮部還能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