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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

  謹妃回宮之後,即因思念亡者之由,病倒在榻。


  自定王成婚,謹妃對永初帝的態度也和煦了些許,永初帝聽得病情,當夜便趕來看望,宣太醫來伺候。因常給謹妃診脈的太醫有事告假,謹妃身邊宮女未尋到那人,便換了個名叫詹聰的太醫。


  詹聰出身寒微,醫術卻極精湛,只因未逢貴人,在太醫院中十來年,也沒起色。


  這回定王特地囑咐他進去,自是早有準備,將謹妃的脈象瞧了,所斷幾乎與那女郎中一致,便如實說了。永初帝初時不信,當即派人去驗看藥材,才知那葯確系燕山所產,非宮中要求的崖州藥材。


  當下,龍顏震怒,命人徹查。


  至次日清晨,外頭負責採辦藥材的官員皇商,太醫院內負責驗看、收納藥材的人皆被查獲,隨後查出此事是宮中兩位小內監所託。小內監招架不住刑罰,供出他們的頂頭上司,誰知內監卻已在清晨起身打水時跌入井中淹死,線索就此斷開。


  永初帝盛怒之下,當即下令杖斃涉事內監,將太醫下獄問罪,負責採辦的官員革職流放。


  消息傳至定王府,定王聽罷,只是哂笑。


  誰知後面另有道消息緊隨而至,叫書房內眾人皆大為詫異——據說永初帝晌午時同謹妃用飯,回到御書房便召來禮部和內廷司,下旨要封謹妃為貴妃,定在臘月初行冊封之禮,由兩司鄭重籌備。


  定王聽罷,罕見的現出狐疑之色,「封貴妃,沒聽錯?」


  「確實是封貴妃,微臣來時遇到禮部尚書,確信無誤!」曹長史那鬍子都在微微顫抖,平素端方凝重的臉上,少見的露出笑意,拱手道:「自皇上登基以來,從未冊封過貴妃。這回要封謹妃娘娘做貴妃,想來也是嘉獎殿下之功勞,這可是件大喜事,微臣恭賀殿下!」


  「確實是少有之事。」一旁常荀原本還因永初帝對此案的粗粗結尾而鬱郁,聞言也是展顏,「殿下這一年的辛勞,並沒白費。皇上選在這樣的時候加封,於謹妃娘娘和殿下是褒獎,於旁人便是敲打,這可是甚少有的事情。」


  定王也頷首沉吟道:「確實是從未有過的事。」


  ——永初帝幼時承蒙孟太師教導,娶了孟皇後為妻,一向愛重,除了早年曾對謹妃動情恩寵過之外,對旁的嬪妃並沒有過分榮寵。及至謹妃生子后因道士所說「殺父弒兄」而感情疏離,便未再隆寵過旁人。登基之後,當即尊了孟太師,封了皇后,立了太子,產了皇子公主的之人一律封妃,餘下皆是嬪位。即便這些年新入宮的女子不少,卻未在位分上有任何越矩。


  孟皇后獨居高位,統攝六宮,即便太子庸碌,她母子二人的位置從未動搖,旁人也未能撼動半分。


  而今,永初帝卻在這節骨眼上,封了貴妃?


  書房內唯有定王、常荀、阿殷與長史四人,常荀和曹長史都是定王心腹,他沉吟片刻,又問道:「父皇待皇后態度如何,可有消息?」


  「皇上今日未跟皇后見面,不過——」曹長史捋了把鬍子,容色甚悅,「現今宮中沒有太后,後宮之事悉由皇后掌管,封貴妃之事,按理該跟皇后商議才對,皇上從前也從未越過皇后。今日皇上獨斷此事,這態度耐人尋味。另外,咱們薦的詹聰醫術高明,皇上特予褒獎,命他專門伺候謹妃娘娘貴體,不再用旁的太醫。」


  定王面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很好。」


  待得曹長史和常荀告退,定王心緒甚佳,暫時撇下案牘,瞧外頭天氣頗好,便道:「換件衣裳,去劍閣。」


  「去劍閣做什麼?」阿殷還在琢磨今日永初帝封貴妃的事情。


  定王將方才翻罷的書卷放回篋中,低頭看她,眼底若有笑意,「不是想跟我過招嗎?」


  阿殷聞言回神,喜上眉梢,「好!」——她想跟定王試試身手,已不是一兩天了。


  兩人回住處去換衣裳,阿殷因有疑惑想問,也不叫人伺候,自卸了釵簪,隨口道:「父皇封母妃做貴妃,只是因為母妃藥材被換的事?」她正拿錦帶束髮,滿頭青絲在她掌中匯攏,固定在頂心,說話間偏頭搖動,青絲盪出個弧度,如畫眉目沒半點遮掩,是這幾日少有的爽利。


  定王原本在旁邊站著等她,見到這風姿,忍不住取了玉冠,幫她束髮——


  「未必只是為此。這藥方於母妃有損,原先的太醫不可能不知情,卻瞞了數月無人察覺,可見皇後手眼通天,犯了父皇的忌諱。」見阿殷依舊茫然,才低聲道:「父皇身邊的太醫、養身的丸藥,也常由皇后打理。」


  這意味太過分明,阿殷心驚,動作稍頓。


  定王卻似司空見慣,幫她挽起長發拿玉冠固定,又道:「這是其一。皇後向來都是賢良姿態,教導太子以恭敬仁慈,尤重孝道,所以父皇視她為妻,視東宮為子,比其他人多些親情,太子這些年在東宮地位穩固,也是為此。而今皇后卻在暗中動了殺心,父皇焉能不怒?更可惡的,是皇后的居心。」


  「若是母妃真的為她所害,殿下必定受影響。」阿殷與定王數次深談,早知他父子感情不睦,此時便順勢推測後續,「殿下與皇上之間父子之情本就淡薄,若母妃沒了,恐怕關係更險,皇后再使些力氣,怕是真要斷了。」


  「這也只是一層。」定王扳著阿殷肩頭,端詳她面容。


  阿殷杏眼稍轉,想了想卻沒想出其他的,只好眨巴眼睛,是求教的意思。


  定王一笑,攬著她過來,在額上親了親,「皇后是在二三月中指使人開出這方子,說明她彼時就有此意。當時父皇要對付姜家,正缺人手,太子卻擺出怕得罪世家的姿態,未幫父皇分憂,將我推到前面。此事雖艱難,卻極能博聖心,我當時還疑惑皇后怎肯將這功勞讓於我,如今才算明白。」


  他這樣一說,阿殷總算理出些頭緒,「殿下得罪世家雖然立功,但皇后只消忍耐數月,待她陰謀得逞,殿下與父皇生分,這功勞也一筆勾銷。且殿下迎難而上開了頭,最難啃的已經沒了,後面的總歸要容易些,屆時太子再為父皇『分憂』,既能立功,又能將朝臣得罪得更少,算下來,還是他獲益最多!」


  「聰明。皇后謀算之深,確是旁人難及。」定王哂笑,語聲中到底添了不屑,「只是她這心思能被我猜透,有母妃在,父皇怕也能洞然。她謀算旁的事,父皇或許能容忍,但姜家是父皇心頭大患,她阻止太子,不為父皇解憂,反過來謀算我和母妃,這未免太過。」


  一番話說得阿殷心頭洞然,心驚之餘,也吁了口氣。


  永初帝向來維護皇后在宮內外的權威,妃嬪的位分把得極嚴,如今獨斷冊封貴妃,可見心意稍改。


  阿殷原先還為內監淹死,皇后撇清干係而遺憾,這回總算心緒稍霽。


  遂高高興興去劍閣比試身手。


  *

  仲冬天氣漸寒,至中旬時一場大雪落下,將京城銀裝素裹。


  阿殷清晨起來,瞧著滿目晶瑩雪白,想著城外有處臘梅此時正當早開,便同定王商議。這幾日臨近年底,除了審問代王餘黨,朝堂上幾乎沒什麼大事。代王的罪行幾乎都已翻出來,就差三司定論判罪,定王近日稍閑,便答應了。


  兩人用完早飯,才要乘車出門,卻聽外頭有人回稟,說是隋麗華帶著如松來了。


  自回京后,如松前後也曾來過四五回了。這孩子雖長在崔家,由秦姝撫養,卻與定王十分投緣,大約是承襲了其父崔忱的英豪性情,年紀雖小,卻聰慧機靈,頗討人喜歡。


  阿殷聽見他來,自然高興,只是那隋麗華……


  兩人改道前往附近廳中,過不多時,便見隋麗華一襲銀紅斗篷踏雪走來,腰間懸了柄尺許的彎刀,瞧著像是產自北庭的利刃。


  隋麗華雖出自將門,卻不像隋鐵衣那樣自幼練武,加之隋彥因她母親身世,對她倍加憐愛,幼時雖嘗試習武,卻因不願吃苦而荒廢,隋彥也不強求,捧在掌中嬌養至今。她雖承襲了父輩英姿,到底氣度不及,那彎刀瞧著,倒更像是女子心血來潮的裝飾。


  廳前積雪掃盡,隋麗華快步近前,朝定王行禮,甜甜叫聲「表哥」,繼而看向阿殷,只叫了聲「殿下」。


  阿殷哪裡察覺不出背後的心思?

  隋麗華不肯叫表嫂,自是心中不認同,阿殷卻故意要提醒她,並肩站在定王身側,笑道:「麗華來得倒巧,我正要跟殿下去城外賞梅,如松應當也願同去,」她盈盈望向如松,如松聽說出城去玩,當即乖覺上前,阿殷接著道:「麗華可要同去嗎?」


  兩人年歲相當,阿殷卻以表嫂的身份喚她名字以顯親近,在隋麗華看來,便是耀武揚威。


  只是定王就在旁邊,隋麗華已從謹妃處聽了定王執意以阿殷為側妃的事,不願貿然得罪,只好將目光投向定王,「表哥當真要去賞梅嗎?」


  這還能有假?

  定王正俯身逗如松,聞言只「嗯」了聲。


  隋麗華笑意不改,便道:「好啊,我也想去賞梅。不過說起賞梅,當年崔大哥帶我們去的那處梅花塢最好,又少有人知,不如就去那裡?」


  她口中的崔大哥,便是如松的父親崔忱。


  當年崔忱與定王、隨鐵衣交好,對年幼的隋麗華也極照拂,加之隋麗華幼時生得粉雕玉琢,崔忱有姐無妹,更愛帶她出遊。比起性情冷清的定王來,崔忱倒更像是隋麗華的表兄,隋麗華自也投桃報李,在京城時常去看望如松,今日單獨帶他出來,也是有此前緣之故。


  定王聽她提起崔忱,倒是神色微動。


  當年崔忱在時,每年冬天總要尋個時機,帶上交好幾個人去梅花塢賞雪。後來他戰死墨城,定王痛失摯友,每年只要他在京城,梅花開的時候都會獨自前去。去年他遠在北庭,今日雖要賞梅,卻不想因舊年的事擾了阿殷興緻,便選了另一處。不過既然如松來了……


  「如松還未去過那片梅花塢,不如就去那裡?」定王看向阿殷,是商量的意思。


  阿殷握著如松小手,分明瞧見他小眼神里的期待。在西洲時她跟如松來往有限,回京城后卻因常伴定王,每回如松過來都要逗逗他,甚至還被如松纏著教武功,感情頗為融洽。


  這孩子自幼失怙,秦姝又是那般性情,著實叫人心疼。


  阿殷抬起頭來,朝定王綻出笑容,「我聽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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