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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6

  阿殷同定王步入內殿,裡頭雖也攏了火盆,到底平常來的少,屋內冷清,比之別處稍寒。她緊了緊身上披風,定王瞧見,便揚起背上大氅,將阿殷裹入懷中。


  古意齋是定王盛夏避暑用的小書房,外頭讀書,裡頭全是書架,按例不許旁人輕易進入。


  兩人入得最裡面,定王走至貼牆的木櫃跟前,叫阿殷稍待。


  那木櫃是香樟木所制,平常用以存書,此時裡頭卻清理得乾淨。


  雙扇的雕花門推向兩側,阿殷便聞到從裡面散出的檀香氣味。等定王側身讓開,便見櫃內設了兩個靈位,底下供奉香爐,一應物事俱都齊全。靈位之上的名字阿殷萬分熟悉,竟是外祖父馮崇和母親馮卿!


  阿殷愕然,瞧了片刻,才看向定王,「殿下這是?」


  「代王伏誅,想必你也會懷念故人。目下的情形,府中設他們的靈位太過突兀,只能藏在小書房中。」定王低頭瞧著阿殷,便見美目之中漸漸騰起霧氣,她的目光牢牢鎖在熟悉的名字上,情不自禁的上前拜祭。他在後面默然看她拜祭完畢,跟著上了炷香,才道:「暫時有些委屈,你別介意。」


  「怎麼會。殿下考慮如此周全,我……實在感激。」


  喉頭稍稍哽咽,阿殷竟不知如何表達。馮卿過世時還是戴罪逃逸之身,臨死前囑託陶靖,萬萬不可泄露她的名字,免得被京中有心人察覺,牽累兒女。所以馮卿埋葬在南郡,墓前未立碑刻字,也以臨陽郡主淫威為由,不曾在郡主府設立任何牌位。這些年,阿殷思念娘親時,也只在心中默然,對月拜祭,無可訴說。


  及至姜家傾塌,阿殷雖起了為母親和外祖父設靈位的念頭,卻因是側妃之身,與陶靖商議過後,最終打消——陶靖雖也算是武將中出類拔萃的職位,卻未得賜任何府邸,目下仍住在靜安巷中。加之家中只有僕婢留守,父子常常外出,幾乎無人防衛,貿然設靈位,若被發現,便是授人以柄。


  屆時非但陶家,哪怕定王都難逃干係。


  而這古意齋處於王府腹地,府外有嚴兵把守,裡頭又不許旁人出入,著實是偷偷祭拜的好地方。


  阿殷微微仰頭強忍淚花,卻沖定王綻出個笑容,「多謝殿下。」


  「馮家雖已得赦免,終究污名未清。」定王伸手將阿殷攬入懷中,肅然道:「我定要還太傅清名,即便你不能再改回馮家外孫女的身份,也能為太傅立廟,令香火永存,供你時常拜祭。」


  他的胸膛堅實沉厚,阿殷枕在他肩上,點頭。


  雙臂藤蔓般緊緊環在定王腰間,她埋頭在定王頸間,緩緩道:「殿下待我,真的很好。」


  芥蒂與賭氣皆消匿無蹤,她的態度折轉,定王亦覺心軟,低聲道:「那天是我行事魯莽,弄傷了你。麗華的話只是引子,是我想起從前高元驍對你的糾纏,才難控情緒。阿殷,我往後再不會這樣。」


  阿殷「嗯」了聲,稍稍踮腳吻在定王唇上,「我氣的不止是這個。殿下待我好,總會有人不忿,如今只是麗華,將來恐怕還會有更多的讒言。殿下倘若不能分辨真假,至少也該給我辯白的機會,說清原委。那晚殿下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使性子,我問的時候又不肯說緣由,叫我滿頭霧水又不知從何處分辯,這才是讓我害怕的。」


  她婉轉說罷,定王才算恍然。


  這幾日孤枕難眠,也曾琢磨自省過為何會惹阿殷生氣,卻總沒想到最後一層。


  卻原來她芥蒂的,是這個。


  「是我疏忽。」定王自嘲般勾起唇角。他自單獨開府以來,身邊就只仆婢和王府屬官,他本就性格冷清內斂,更是慣於命令旁人行事,任別人如何揣測,也懶得解釋理由。這臭毛病帶到阿殷身上,確實不好,遂在她唇上一啄,「往後必定改了。」


  阿殷眉目舒展,自腰間掏出那枚麒麟玉牌晃了晃,「從前是怕丟了不敢隨身帶著,往後就時時帶在身上。」


  「好。」


  「高元驍的事,也是我考慮不周。」阿殷杏眼兒里也自浮出歉意,「畢竟他於陶家有過恩情,我雖心懷坦蕩,難保旁人也這樣想。若叫人誤會,確實損了殿下顏面。往後,我也改了。」


  凝積數日的冰雪消融,她眸中笑意明朗,令人沉迷。


  定王強忍數日,難得見美人展顏嬌笑,頓覺雲開月明。俯身將阿殷抱起,快步出了內間,往外頭的屋中去。


  這古意齋雖不及靜照堂齊全妥帖,妙在絕無閑雜外人,加之守衛都在百步開外,屋內動靜輕易傳不出去。屋中雖不設床榻,卻是桌椅書架俱全,走至外面將書案上雜物攬去,令阿殷分腿坐上,便重重親吻糾纏過去。定王那晚既用強力迫得阿殷換了姿勢,此時再哄她則更容易入巷,自是縱情馳騁,妙不可言。


  *

  過了小年,除夕便眨眼即至。


  阿殷頭一回在王府過年,雖然諸事由長史打點,府中燈籠布設、年節器物準備之事無需她操心,往各家的賀禮卻還是得她來過目。好在年初進王府當差,跟著常荀出入諸處,對跟王府有來往的人家也有些了解,經管事嬤嬤回稟,定王指點,做起來也不算太難。


  到得除夕那晚,便是宮中家宴。


  除夕宴席每年就這麼一次,雖說東襄戰事吃緊不宜過分鋪張取樂,闔家團聚的宴席卻不能免除。


  孟皇后自臘月初便身體有恙,至小年後才算精神起來,將宴席打點得妥帖。


  阿殷用過午飯後便準備赴宴,想著陶靖不在家,陶秉蘭必定孤單,便叫乳母回家去陪他守歲。待送乳母的人歸府,問過陶家的情形,得知馮遠道後晌也去了那邊,才算放心,又叫人備了些東西送過去,不過是以物寄託牽挂。


  至傍晚時分,隨同定王赴宴,皇家眾人齊聚。


  永初帝念北地將士尚在浴血奮戰,便免了樂舞。如此一來,宴席上無人助興,眾人便需多說些話兒。然而帝后在上,即便是公主王爺也不敢像平常人家那樣說笑打趣,閑話之間,難免又說起待嫁的嘉德公主和年後即將與高妘成親的永安王。


  漸漸的,話題就被孟皇後轉到了定王身上——


  「玄夷即將娶妻主事,算下來也就玄素府上還缺個正妃。這些天北邊戰事吃緊,皇上每日為此事勞碌,玄素也該多替你父皇分憂。」


  「他也沒偷懶。」永初帝笑了笑,睇了謹貴妃一眼,難得的露出笑意,「這些天軍政之事,玄素幫朕解了不少難題。」


  「畢竟京中鞭長莫及,難以鼓舞前方將士。臣妾前兩日見麗華進宮陪伴謹貴妃,著實是風采卓然。她是隋將軍的掌上明珠,鐵衣和兄弟們也都疼愛,北庭路途遙遠,若是皇上在京中給隋家恩賞,必定更能鼓舞士氣。」


  永初帝舉杯的動作頓住,側頭看她,「怎麼說?」


  「麗華就要十七了,卻還未定下人家。隋將軍在外征戰勞苦,鐵衣也率軍打仗前途無量,皇上可賞鐵衣個封號,尋個好人家賜婚,也博個好兆頭,期待北地戰事早日定下,邊疆穩固。」說罷,便笑盈盈看向謹貴妃。


  謹貴妃面色稍動,看向定王時,終究是強忍著沒接話。


  倒是太子笑道:「封號倒容易得,縣主或是鄉君,父皇自可裁奪。只是要尋個人家,卻不容易。」


  「現成就在跟前放著,有何難處?」


  沉默許久的永初帝飲盡杯中酒,似笑非笑的看著皇后,「你已有了人選?」


  「玄素那裡,不正缺個貴妃嗎?若是能叫麗華親上作親,必定更加完滿,謹貴妃這裡高興,自然也能早日痊癒。」


  謹貴妃原也是這般想法,然而數日前定王進宮曆數隋麗華失德之處,她雖不肯深信,見兒子堅決,卻也不再強求了。只是畢竟心存遺憾,此時聞言,她也只笑了笑,「此時全憑皇上裁奪。」


  眾人目光皆投向上首,永初帝端然而坐,緩緩道:「隋家確實勞苦功高。玄素,你意如何?」


  定王徐徐起身,拱手行禮,「兒臣既已娶了側妃,正妃之位不必著急。麗華性子活潑,兒臣卻沉悶無趣,不能委屈了她。京中才俊頗多,父皇另擇良人就是。」


  永初帝居高臨下的盯著他,並未則聲。


  皇后便在旁道:「京中才俊,誰比得上王爺尊貴?北邊戰事吃緊,正是要著意鼓舞的時候,玄素當為皇上分憂——麗華出自將門,品貌端方,有何辱沒之處?皇上為戰事日夜憂心難免,玄素,從前你胡鬧,皇上也未計較,這個時候大局為重,你當體貼聖意。」


  定王也未解釋,只行重禮道:「請恕兒臣不能遵命。若需鼓舞將士,兒臣自可奔赴沙場為父皇分憂。」


  他的脊背筆直,語氣篤定,半點不留餘地。


  永初帝眸色一沉,「戰場的事,太子已令外薦了良將,倒不必你親自去。」畢竟不悅於定王的果斷回絕,當著眾妃和皇親的面失了顏面,便只冷笑一聲,不再理他。


  定王默然歸坐,對面太子卻是低頭喝酒,面露笑意。


  數日前泰州告急的文書飛來,永初帝焦灼之下,險些就要派定王去。若非他和皇后勸說,恐怕此時定王又到那邊出風頭去了。好在東宮人才不少,有人推薦了將才出來,永初帝尚在猶豫該用哪個,看方才那意思,聖意總算是定了。


  不過是拿隋家那丫頭做個幌子,幾句話便阻斷定王的路,這軟肋還真是好掐。


  太子頗為得意,起身為永初帝敬酒,父慈子孝,萬分和諧。


  定王也不言語,端然坐在案后。直至宴席將盡,有內監自後門進來報消息,永初帝聽過隨身內監的稟報,默然面色一沉,往太子處瞧了一眼。太子正跟永安王兄友弟恭,並未發覺。


  直至宴席散時,永初帝才吩咐太子和定王留下,撇下眾人,獨獨帶兩人往御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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