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晉陽伯府離定王府頗遠,阿殷同定王乘車行了近兩刻,才算抵達。
比起京城中隨處可見的富貴宅邸,晉陽伯府頗為簡素。門口石獅牌匾與別處無異,進了院子,卻覺稍為逼仄,影壁之側,東西廂房對立,往前是客廳和空置已久的書房,內外院交接處,是隋夫人的住處。
隋家在北庭駐守已有近百年,而今隋彥帶著隋鐵衣和隋謀兄弟常年在外,府中就只有隋夫人帶著隋麗華及長孫隋邵居住。男丁只能輪換著每年回京數日,一應往來便交由隋夫人打點,因隋府家財有不少接濟舊日故將遺屬,府邸便少有裝飾,簡約肅穆。
阿殷同定王入內,迎面便見隋夫人行來。
四十餘歲的婦人穿著秋香色襖裙,外頭罩了件墨色披風,面目端莊沉靜。她本是書香門第出身,嫁入隋家二十餘年,卻練出了幹練氣度,雙目隱然精光,望之精神奕奕,迥異於平常的公府內宅婦人。因今日京中高門大多都去萬壽寺進香,隋夫人也不例外,此時大約是才從外面進香歸來不久,裝飾打扮都還未換。
隋夫人在兩人數步外行禮,「拜見定王殿下,王妃。」
「舅母客氣。」定王幼時頗承她照看,未敢深受,阿殷就勢上前扶住。
隋夫人欠身,亦攙住阿殷,倒帶恭敬之態。
定王遂上前攬著阿殷肩頭,旁若無人般親密,令隋夫人頗為意外。
入廳奉茶畢,定王因時間有限,便也未繞彎子,問道:「表妹在何處?」
「她今日應邀出去進香,尚未回來。殿下找她有事?」
「也無甚大事。只是有句話想提醒舅母——去年端午父皇設宴時,欲將高相之女賜於我,因我當場抗旨,生了怒氣。此事舅母可曾聽聞?」
「我雖不大出門,這消息也是聽見了。」隋夫人偶爾還要招待男客,說話也頗爽利,抬手請定王喝茶,徐徐道:「殿下自幼的性情,我雖不能說熟知,卻也了解不淺,聽了也沒覺得意外。後來見了王妃,更覺得殿下會那樣做,實在是情理之中。」說著,目光往阿殷身上一瞟,露讚賞之意。
定王聽了,便是一笑,「舅母一向明白事理。當日之事是有人慾挑撥我與高相,如今,她想故技重施,拿表妹做文章,舅母可曾察覺?「
「麗華?」隋夫人愕然,將定王瞧了片刻,面目漸漸沉了下來。
「麗華回來后確實受皇后之邀入宮陪伴貴妃,後來也不時去給貴妃請安,在宮中的時日確實不少。怎麼,是有人想藉此生事?」
定王點頭,並未說隋麗華的種種行事,只是道:「表妹畢竟生性單純,不知旁人的謀算,還需舅母教導。舅舅鎮守北地,如今正在戰時,更不容旁人這般利用。我明日即將啟程北上,京城之中,還請舅母多加防範。」
隋夫人面色漸漸凝重,起身鄭重道:「我雖不知麗華做過什麼,卻也知茲事體大。回頭必定派人查問清楚,請殿下放心。」
她的承諾,定王是信得過的,遂不再逗留,帶了阿殷起身離開。
隋夫人送走客人,便招來隋彥的乳母薛氏,請她去查問清楚隋麗華近來相與的人,另入宮打探隋麗華在宮中的行事——
這薛氏是隋彥極敬重的乳母,隋夫人平常忙於家宅之事,對隋麗華失於看顧,便特地安排薛氏在隋麗華身邊照顧。隋夫人平常也只問問隋麗華的飲食起居,如常的請先生教導,因說隋麗華身世可憐,衣食住行上有求必應,比當時給隋鐵衣的還要寬裕幾分,不肯叫她受委屈。
只是教導的事情上不敢插手太過,遇到隋麗華犯錯,或是與薛氏商議,或是寫信同隋彥商議,總以憐惜隋麗華為上。
此時已是入暮,隋夫人安排薛氏之後,便自回房中,坐了片刻,便叫隨身的陳氏研磨鋪紙。
陳氏是她的陪嫁,家人皆在隋府當差,又因自幼情分,已是隋夫人身邊一等一的心腹。
最裡間的書房中筆墨俱全,陳氏沒過片刻就備好了,見隋夫人只是站在窗邊沉吟,等了片刻,才道:「夫人,是要給伯爺寫信嗎?可是為了方才定王殿下所說的事?」
隋夫人聞言回神,走過去抬筆,沉聲道:「伯爺關心麗華,有事自當言明。對了,明日你出去探探,從前來為麗華提親的那幾家,如今是否另定了人家。」
「那幾家……門第雖說也不差,可伯爺不是說不成嗎?」陳氏聞言愕然。
「那只是從前。伯爺想給麗華尋個好親事,自然瞧不上這幾個原本門當戶對、身份相宜的人家。」隋夫人抬筆,端莊的小楷緩緩印在信箋,寫了片刻又停筆,自顧自的笑起來,「這回,麗華倒也解了我心頭難題,過完年請裁縫來,多給她量幾身衣裳。若不是她膽大包天,聽了皇后的話跟那位陶側妃做對,惹得定王不悅,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勸說伯爺——讓我給麗華尋個高門貴府嫁出去,這不是為難我?」
「這事上,伯爺確實為難夫人了。」陳氏嘆了口氣,「縱然咱們家把二姑娘當嫡出的姑娘待,旁的府上又哪裡肯認。伯爺要夫人揀個盡善盡美的人家,確實……」
隋夫人笑了聲,「痴心妄想是不是?他把麗華當明珠,旁人可未必如此。」
「只是……」陳氏猶自遲疑,「二姑娘的婚事拖了也有兩三年,伯爺總不鬆口,這回當真能?」
「定王特意帶陶側妃過來,那份看重自然是做給我看的,況他特意來說此事,顯然已生煩厭,我自然要如實告訴伯爺。況且,麗華在宮中對謹妃吹的風即便不礙事,她枉顧尊卑對陶側妃無禮,自甘做皇后的棋子令定王對隋府生厭,甚至令定王與皇上生出罅隙,難道也是小事?」
隋夫人筆尖遊走,唇角漸漸沉下,勾出冷淡弧度——
「我將她記為嫡女,尊榮養著已是仁至義盡。婚姻的事上,自然該由伯爺做主。」
*
阿殷同定王回府,已是掌燈時分。
因明日即將出征,原本被放了休沐回家的屬官大多回來,從曹長史、常荀至各侍衛統領,皆在府中待命。
定王倉促用了飯,便先往書房議事,阿殷便在靜照堂等他,為他籌備行囊。
至戌時將盡,定王才算回來。
彼時阿殷正在桌邊坐著,雙手支頤,稍現愁容。從隋府回來的路上,她又勸了定王一回,想讓他帶上常荀,免得在北地無人照應,定王卻是斷然拒絕。隨後,她提出想跟著定王一起北上,不出所料的,再次被拒絕——定王說北地戰事吃緊,比京城兇險萬分,將阿殷留在京城,他會更放心。任阿殷怎麼說,他都不肯鬆口,那態度跟謹貴妃從前說的一模一樣,又臭又硬!
自成婚後,定王雖在外冷厲如舊,對她卻總會講理,誰知道今日卻又固執起來?
阿殷見他油鹽不進,急得險些跟他吵起來,到此時,都還在發愁。
滿屋仆婢在定王入門之後便奉命退出,阿殷見他進門就脫衣裳,起身迎過去,「殿下都安排妥當了?」
「嗯。」定王似頗疲倦,答得漫不經心。
阿殷懷著最後一點希冀,「常司馬那裡?」
「留在京城。」定王面色沉肅,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沒抬。
阿殷未料他竟會固執至此,當下微惱,衣裳也不幫他脫了,丟在那兒,便扭身往桌邊走去。
定王只好自己動手,道:「生氣了?」
「京城裡能有什麼事?常司馬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不管是辦事還是行軍打仗,殿下哪能離了他!」阿殷確實是發急,不懂定王的固執,在椅中坐不住,又騰的站起來,「在大悲寺的那晚我早就說過,不想做只會被保護的王妃。殿下留個魏清或是蔡高就已足夠,況且表哥還在京城,哪能就讓我出事了!畏首畏尾,瞻前顧後,這可從來不是殿下的性子。莫說常司馬,就連我也想跟隨殿下前往,時刻隨身,殿下怎麼就不聽勸呢!」
方才種種思緒在此時連珠炮般蹦出,阿殷杏眼瞪著定王,顯然是已經氣急了。
定王唔了一聲,面色沉肅如舊,竟自將中衣也脫了,赤膊走過來。
「……」阿殷憋了半天的話,在看到他這反應的時候猛然卡住。
「我想護著你,不願你受苦,有何不好?」他的聲音低沉,彷彿質問。
「我知道殿下好意,可是……」
餘下的話被定王堵住,他毫無預兆的欺身壓過來,沒有猶豫,徑直撬開阿殷唇齒,長驅直入。阿殷身後便是檀木桌,被定王壓得無處可退,漸漸躺平身子,姿勢甚為艱難。屋中燭火尚且明亮,她睜開眼縫,看到定王雙目緊閉,眉間緊緊皺著,唇舌毫不留情的在她口中攻略,洶湧索取。
不像是含怒,卻像是強自壓抑什麼。
今晚的定王很不尋常,而她卻猜不到緣由。
阿殷覺得詫異,雙手環在定王脖頸,觸手是他燙熱的肌膚。
燙熱的呼吸令人意亂,他緊緊抵在小腹的滾燙更時寸寸擠壓理智。
原先準備的長篇大論和勸說言辭皆被堵在胸口,阿殷艱難的撐著仰起身,衣衫便霎時往下滑落。
阿殷甚至不知道定王是何時解開了她的衣裳,下一瞬,便覺雙腿被他抬到腰間。太過倉促的結合,令身下乾澀疼痛,阿殷忍不住呻.吟出聲。
定王動作微頓,旋即繼續挺近。
「你勸我,常荀也勸我……」含混的聲音中夾雜了愉悅,定王再度封住阿殷口舌,雙手抱住雪臀,往床榻行去。
榻上錦被溫軟,定王扶著阿殷腰肢馳騁,愈來愈重,愈來愈快。
終於迎來盡情的低吼,定王滿身汗濕,胸腹貼著阿殷,低頭與她對視。
原先翻滾的濃雲在此時稍稍消散,阿殷嬌喘,好半天才熬過眩暈的餘韻,將雙臂勾在定王頸間,「殿下這是怎麼了?」
定王默然不語,咫尺距離,呼吸交織,他的喉結滾動,緊緊盯著阿殷,好半天,卻終究未說半個字。
阿殷陷在他眼底,往他喉結親吻,啞聲道:「是我和常司馬的勸說,惹殿下煩厭不高興了嗎?我們本是好意。」
定王搖頭,喉中咕嚕一聲,雙手扣在阿殷腰間,就想翻過阿殷身子繼續。
阿殷忙伸手抵在定王胸前,「殿下究竟是怎麼了?為何這樣……」
「不想帶你們上沙場。」彷彿是將極隱秘的心事敞開些許裂縫,定王的表情很不自然,說了這句,便有些粗暴的握住阿殷的手挪開。渾身早已汗濕,臨別前夜的眷戀與深藏的心事交織,難以宣之於口,便只有身體的親密,狠狠撞向阿殷心底。
為何不想帶他和常荀上戰場?
阿殷的思緒被他的佔有衝擊得支離破碎。
汗水流過耳垂,惜別之下情緒涌動,阿殷不知是何時流淚,親吻的時候,自他唇邊嘗到苦澀的味道。
愉悅在定王的粗喘中愈來愈濃,最終襲上靈台,令阿殷腦海中一片空白。
朦朧中,他聽見定王低啞的聲音,苦澀悶重——
「我不願,再讓至親的人留在戰場。」
「剩我獨自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