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場近乎單方面的屠戮過後,萬法深淵再陷沉寂。
本該是雲開日朗的晴天,此時卻比任何一個陰雨更為壓抑,垂死掙扎的積雲不斷變幻,與地面瀰漫的魔氣遙相呼應。
雲袖清的白衣在廣袤荒野上分外惹眼,但身邊已經沒人能開口罵他,一眾渾身血氣的傀者低垂著頭,腦中僅剩下雲袖清的指令。
白聆背著桓道衡在林間奪路奔逃,她的佩劍已在萬法深淵猝不及防的大戰中折斷,心脈受損也顧不得療傷,胡亂吞下一把葯丹,同時將靈力灌入劍門令牌試圖聯繫華嵐,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桓道衡在她背上咳了幾聲,悠悠轉醒:「我們這是在哪?」
「去離火山的路上。」白聆答道。
「嘶,為何不回御風劍門?」桓道衡頭疼的緊,他問完這句話,才忽然想起御風劍門的老大已經反水了。
「真是難以置信,雲門主竟會投靠玄門,這一戰我們也算損失慘重。」白聆憤然,惱恨之餘還有些如臨夢境的不真實感,「你們極星閣的人來了多少?」
「應該不多吧,你也知道我不管事的。」桓道衡慚愧道。
「我真是白費力氣救你出來。」白聆氣道,「萬一御風劍門也出事,我們連雲袖清手下有多少戰力都不清楚。」
「沒這麼嚴重吧,聽聞御風劍門有借山勢而設的防禦陣法,納五行之氣渾然天成,百萬大軍前來亦不能破。」
白聆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她在外的時間比墨鋒還多,根本不知御風劍門現在是什麼情況,但萬法深淵一役雲袖清叛變的事實已經顯露,如果他沒再御風劍門留下什麼暗招,單憑那些被轉化為傀者的精英修者和隱於暗處的玄門,也難與整個修真界抗衡。
桓道衡拍拍白聆肩膀想讓她放自己下來,但電光火石間有種可怕的想法忽然閃過,驚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你抽什麼風,受傷了就別亂動!」白聆不耐地斥責道,「再昏過去我可沒藥救你了。」
「不是,你還記得前幾天雲袖清請各大門派高層前來議事,在劍風台上放出的那個傀者嗎?」
白聆想了想,那時她不在劍門,但也曾收到消息,這才中途轉往萬法深淵。
「你是說……」白聆思緒急轉,傀者即是雲袖清自己搞出來用以取信各大門派高層,證明玄門欲再度入侵修真界,那難保雲袖清不會在帶人前往萬法深淵之前留下什麼命令,到時劍門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琅環山外,內部放鬆,若是被傀者趁虛偷襲,恐將潰不成軍。
「閣主,你能撐住嗎,我必須儘快趕回劍門。」白聆難得露出嚴肅的樣子,幾道靈力符咒劃下,白聆踏步虛踩,身影已躥上半空。
桓道衡強壓傷勢安慰道:「無礙,相信事情不會演變到如此地步,就算傀者偷襲,只要能將傀者逼出劍門之外,有陣法相護,損失尚可挽回。」
白聆嘆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還算平靜的御風劍門尚不知萬法深淵的戰況,劍風台較之以往又升高了不少,華嵐站在台上,俯覽劍門眾多建築,陣法走向盡收眼底。
外門主事匆匆登上劍風台稟道:「副門主,之前外門那批出去採買材料的弟子剛回來,被陣法擋在山門外,請副門主暫開結界讓他們進來。」
「嗯,我這就去。」華嵐點頭答應,「在琅環山各處監視外界動向的弟子都安排好了嗎?」
「是,一旦有變,他們必能第一時間回報。」
「那就好。」
華嵐不疑有他,隨外門主事前往山門而去,門外等著十多個少年,似乎對劍門突如其來的嚴格感到十分不解。
門主令在山門結界前緩緩浮起,柔和的白光溝通劍門防禦大陣,門外修為不高的少年們鬆了口氣,有的還彎腰揉揉爬山累酸的腿。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那枚世代相傳的門主令華彩乍盛,接著,蛛網般的細紋從中央浮起向兩側延伸,華嵐剛想出手拿回門主令,溫潤剔透的玉牌就似不堪重負,咔嚓一聲裂成了碎塊。
「這是怎麼回事?」華嵐疾步上前接住幾塊,卻發現這玉牌已經晦暗無光,銘刻的陣法也已失效。
華嵐此時的心情可能和目睹萬法深淵封印毀壞的墨鋒差不多,他看見山門外的弟子們露出詫異的表情頓覺不妙,憑著本能向右側步閃開,但左臂還是一陣刺痛。
那名站在華嵐身後的外門主事表情僵硬,雙目無神,手中握著匕首,本該寒光盡顯的刀刃像蒙了塵,不時有黑氣纏上。
華嵐剎那間便已明白,這外門主事不是背叛,而是早已被轉化成傀者遭到控制,思及此處,華嵐劍已在手,身形騰動閃到主事背後,劍柄一點,鎖住主事靈力,轉手劍鋒倒轉,毫不猶豫地斬上受傷的左臂。
鮮血迸濺,劇痛排山倒海般湧上,華嵐強封經脈,單手按住結界,卻沒像預想那般毫無阻礙,反而觸動了雲袖清留下的劍陣,劍芒自結界孕生而出,倏忽暴漲,華嵐倉促閃避,又受劍傷。
「門內生變,快走!」華嵐揚聲向還不明所以的外門弟子喊道,一縷劍芒擦著面頰扎進地面,把鋪山道的石板震碎,又轟出個深坑方才勢竭。
「副門主!那我們要去哪裡啊?」其中一名弟子看著半身染血的華嵐,驚慌失措地攥緊雙手。
「去……」華嵐本想說去萬法深淵與眾人會和,但忽然想起門主令是門主親手給他的,這劍陣也是門主親手設下,如今門內之人反受其害,當真與雲袖清無關么?
「去各大門派求援!」華嵐收住話鋒下令。
外門眾弟子面面相覷,別說他們進不去山門,就算進去,也只有在劍芒下狼狽逃竄的份,根本不可能幫上忙。
「我們快走吧,劍門一定是出事了,你們去求援,我去萬法深淵找門主。」眾人當中最為年長的深吸口氣勉強鎮定下來,帶著師弟們狂奔下山。
還在萬法深淵的雲袖清並不著急回劍門,隔絕了玄門和修真界的封印岌岌可危,但還沒到可以強行突破的程度。
「你的要求已經達成,現在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掌教的問題了?」秋落雨和雲袖清對坐而飲,一杯茶下去,他反而後悔剛才為何要接受這杯苦澀到難以下咽的液體。
雲袖清倒是喝的坦然,似乎那是什麼瓊漿玉液一樣:「玄門內部的情況我不清楚,出手的時機若是不對,驚醒貴門掌教豈不適得其反。」
「你在這喝茶喝他幾個月,就能知道玄門內部情況了?」秋落雨隨手扔下茶杯諷道,「你有魔氣護體,我為你再開界門,即刻前往玄門總壇,現在玄門已被我握在手中,你只需要出一劍,就能殺了掌教,完成你我的交易。」
「說得好,既然這麼簡單,再等兩日又有何妨。」
「你!」
雲袖清對拍案而起的秋落雨擺擺手:「先別激動,我若現在隨你入玄門,萬法深淵這邊無人看顧,等各大門派反應過來精英盡出,就算掌教已死,你我不還是要被困在這裡?莫非你想等人重塑封印,永遠待在玄門當你的新任掌教嗎?」
「哼。」秋落雨皺眉不悅,這層關係他當然想過,但他也知道雲袖清隱忍多年,實在不好對付,萬一毀約,自己就白為他人做嫁衣了。
「那你究竟想等到什麼時候?」秋落雨敲敲桌面問道。
「我在等一個人,有他在,萬法深淵就有最堅實的壁障。」雲袖清端著茶杯,茶水映出他深邃的眸光,在提起墨鋒時,雲袖清手指微顫,平靜的眼神就彷彿被震蕩的茶水染上了萬千波瀾。
「我還以為,你幾次放過他,是捨不得下手了。」秋落雨的眉頭舒展開來,施施然坐下調侃。
雲袖清又給他倒了一杯:「你看我,字典里還有捨不得這三個字嗎?」
「越是這麼說的人,我看越做不得數,不過算了,只要我能達成目的,你隨意就好。」秋落雨下意識端起杯子,隨後猛然想起這茶糟糕的味道,又嫌棄地擱了回去。
雲袖清倒不在意,雙手一揚在桌上擺好古琴,秋落雨看他馬上就要點一爐香甚至脫衣服洗澡的樣子,覺得自己倒像打擾主人休息沒眼色的外人,乾脆留下一聲告辭,開界門回去。
雲袖清沒有真的沐浴,但確實點了個香,煙霧繚繞的,似乎沖淡了周圍的魔氣,也給荒涼死寂的深淵添了幾分超然。
夕陽漸落,一蓬金色貼著深淵山壁在雲袖清背後灑下,勾勒出溫柔的邊界。
墨鋒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和平日坐在劍風台上彈琴沒什麼區別的雲袖清。
墨鋒想質問點什麼,話還沒出口,就看見雲袖清停了手,對他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渾厚空靈的散音也隨之消失。
「你不該信我,我的確是在騙你。」雲袖清對他說,一縷黑色紋路自墨鋒腳下繪成陣圖。
墨鋒猛地掙紮起來,有種似連心神都要凍結的寒冷四面八方侵蝕向他,但比起這個,更令人心痛心寒的,是雲袖清毫不掩飾的坦白。
日影偏移,餘輝離雲袖清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