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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車回府的時候,外面天悶熱得似個蒸籠。


  國師和顧柔回到府上,因為吃了溫爐,熱得流汗,衣衫都黏上了身,他最煩不幹凈,先去了後園的湯池沐浴更衣,顧柔則坐在房中休息一會。


  管事劉青送了新鮮水靈的梅子來,說此物酸甜多汁,解暑解辣。顧柔叫住他,說是有勞他幫忙準備一杯酒。


  劉青自然應允而去。顧柔鬆了口氣,心頭還有些緊張。聽說酒壯人膽,她今晚打定主意,要為之前的那個失誤,好好補償他回來。


  這念頭一旦在她腦子裡生成,就心懷鬼胎似的令她不安,她去湯池沐浴的時候,特別仔細地擦拭身子,心中隱隱緊張。那口酒被她一口悶了,可惜心中念頭太多,一點醉意都無。


  她在池子里洗完,寶珠和銀珠過來服侍她更衣梳頭。


  寶珠的傷勢大體好了許多,如今已能站起來自由行走,她見銀珠拿簪花在顧柔頭髮上比劃,笑道:「不用戴,就把頭髮梳順了送過去就成。」銀珠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竊笑著放下首飾,只給顧柔選了一對鏤空雕銀的珍珠耳墜,配上一樣花式的項圈。裡面,兩個侍婢給顧柔小衣外頭套一件白紗單衣,背部薄如蟬翼,瞧著有些半透,顧柔看不見,兩個婢子又是互視而笑,給她外面再披一件薄披風,送去國師房內。


  顧柔頭髮還濕著,裹著披風來到他屋裡,管事劉青早命人在此間放了冰,雖然外面炎熱,屋裡倒是一片清涼。


  國師伏在案前寫字,燈光照映他清冷優雅的面容。


  顧柔心裡緊張,暗地掖了掖披風,走近了過去看他。


  兩個人用的都是府里專門調配的甲煎香湯沐浴,他身上散發著同她一樣淡淡的香氣。


  她在他旁邊的圓凳上坐下,見他批閱的是公文,不好打擾,便安靜地坐著。坐了一會兒,她又覺得油燈似乎暗了些,去拿了個燭台過來點上,讓光線明亮地照著他的竹簡。


  他感覺到了,抬頭沖她微微一笑。


  這一笑,使得她緊張的心緒稍許放鬆,不過,他依舊忙著,很快又低頭揮筆疾書。


  她靠著他發了許久的呆,窗外夜色濃重,庭園中屋檐下的燈籠在悶熱的夏夜裡發著昏黃朦朧的光,時光像是停滯,忽然變得漫長,而且靜默中似有了些許焦躁。


  洗得白白香香的她好生無聊。


  顧柔站起來,走到香案前撥弄撥弄爐灰,劉青也算是個機靈又可心的傢伙了,他在府里做管事一段時日,已徹底上了手,瞧見國師把顧柔接回來,立刻將平日里素淡清雅的伴月香換作助興香甜的西域奇香,此刻一股甜甜膩膩的香味撲面而來,如飲烈酒,使人微醺。


  她回頭瞧他,他還在忙。她只好走幾步看一看房中擺設,摸摸牆上的畫,聞聞花插里的花,又趴在窗檯跟前閑坐,發現外頭夜色低沉,空中濃雲密布,好似快要下雨。


  角桌上放著劉青送來的梅子,顧柔想起來,端過去拿給他用。


  他還在翻閱公文,專註地看著,不時落下批註,左手慢慢地拿玉盤中的梅子。顧柔出神地望著他薄唇輕啟,咬住梅子,輕嚼慢咽,他的喉結細微地滾動著,清冷秀美的輪廓宛如仙人……她看得直發愣。


  真恨不得變成他嘴裡那顆梅子算了。


  她百無聊賴,只好自個找點事做,走到床邊——這床鋪跟她來的時候又不一樣了,金鑲逍遙榻上換了一套霜色的床帳,絲綢錦被,她坐到床沿上撫過,那被褥冰涼柔軟,接觸肌.膚倒是十分舒適。她在枕頭底下找到一卷書稿,翻來一看,乃一故事話本,她看了起來,覺得有意思,忍不住問他:「這是哪來的,故事挺好看。」


  國師抬頭一眼,道:「錢鵬月寫些荒誕故事,上回答應給你弄到。」


  她終於找到事情做,捧著便讀。可是讀著讀著,臉上卻不自覺泛起紅暈來。


  大抵是因為頂著個筆名不會被人發現的緣故,錢鵬月寫的故事一改他在朝堂上奏疏行文的那種慷慨正氣,完全放飛自我起來——這是個很香艷的風流故事,書生趕考的路上遇到了狐仙,小狐仙貌美多情,書生血氣方剛,兩人一拍即合地好上了,山盟海誓你儂我儂。橋段很俗,可是顧柔卻喜歡看。


  而且,那小狐仙不比尋常人家的閨女端莊賢淑,老是主動跟書生求歡,顧柔看得臉熱心跳,簡直嘆為觀止,直嘆錢大人眼界真寬。


  她似乎受到故事的啟發,想了想,要不然,也學一學,主動出擊?


  她吸一口氣,走到他邊上,假裝俯下身來看看:「大宗師,您寫的什麼。」


  「尚書台三天後有個奏疏要修改上呈。」他正替他們做最後的過目,修改些紕漏。


  她捋了捋秀髮,把烏黑油亮的青絲撥到一邊:「那還要多久才改好呀。」「很快。」


  「很快是多久嘛。」她特地加重了這個「嘛」字,如此一來顯得嬌嗔,順便自以為頗有心機地解開斗篷,偷偷扯了扯單衣,把修長雪白的脖頸連著肩線露出。


  他終於抬起頭了,看了她一眼:「怎麼了,有事。」


  她急忙沖他眨眨眼:「沒事。」咬著鮮艷剔透的櫻唇,眼波流淌地望著他,心頭突突亂跳——快發現她,快發現她,她都主動成這樣兒了呀!


  他凝望她片刻,嗯了一聲道:「那本座再忙會,你若累了先歇。」


  顧柔頓時變成泄了氣的皮鞠。


  她耷拉下肩,把單衣領子往上提,本來是想著他一定會很想那樣,所以才努力想去配合他,哪曉得是自個想多了,人家壓根就不想。簡直丟人丟到家。唉,貞娘教的那些怎麼沒用呢?

  她又羞又惱,一點睡意都沒,坐到他對面,繼續走馬觀花翻錢鵬月的書稿,越看越鬱悶。


  瞧,人家書里的獃頭書生都比她的大宗師憐香惜玉善解風情,小狐狸一勾引,那書生就摟住她軟玉溫香,一陣溫存,兩人摟摟抱抱互相餵食起來,小狐狸喂書生吃果子,書生勾唇,邪魅壞壞一笑道:我要吃娘子嘴裡那顆。


  ……這都可以?當真厲害。顧柔對錢大人的狗血套路感慨萬千五體投地,突然,她受到了巨大的啟發——對呀,她可以就地取材,如法炮製嘛!


  她擱下書本,趴在國師對面的桌上,開始無賴地撒嬌:「大宗師,我想吃楊梅。」「你吃。」「不嘛不嘛。她趴在桌上一陣亂扭,不好意思說出口,靈機一動:【我想吃您嘴裡那顆。】


  【……】


  國師抬起頭,看見小姑娘嬌俏地嘟著嘴,雙手撐在對面的桌案上,肩頸一段雪白的春光,桃腮緋紅地瞅著他,她眼裡有慍怒,也有柔情,像個嬌氣的小無賴。


  他擱筆了,拈一粒梅子在口中,含含地道:【那你過來。】


  當真管用?她歡欣,然此刻不能雀躍,得維持嬌媚端莊,她含羞帶笑地朝他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分開兩腿,讓她坐於自己腿上,攬美人入懷。他湊著她耳朵低聲問:「是想要這個么。」說著,將她的頭扳過來,含住她唇,將梅子餵了過去。


  她全身發酥,兩眼一花地便要倒在他懷裡。「飽了么。」她輕輕呢哼:「嗯……」「本座瞧著卻是沒有。」他從身後緊擁住她,手往下走,動作輕狂起來,忽然往裡一探,她全身哆嗦,他哼笑:「不然此處也給你喂上一喂。」聲音輕柔蠱惑。她害羞推拒間,被他叼除衣蔽。


  她仰著頭,星眸微朦,好似真的成了他口中那顆鮮嫩多汁的梅子,身體泛起陣陣酸麻,熱浪翻滾了起來。她模模糊糊,也不記得貞娘教過的甚麼要領了,又變得不知所措,然這樣下去可不成……她分明記得要好生補償他的,她竭力在腦中搜尋那些被貞娘教授的提綱挈領,可是一片空白,只記得老錢的書里剛剛看過的那段,書生咬著小狐狸耳朵念的情話——「成於萍水,合乎陰陽,成雙並蒂,同體連心。」真是露骨又深情吶……她因為不專心,突然被他在身前懲罰性地咬了一口,哆嗦醒過神來,意識到自個又走神了。天啊,她怎麼總是這樣,她怨怪死自己了!自己又胡思亂想去哪裡了,想對他好的心意全忘了嗎?

  窗外,閃電忽明忽暗地掠過窗舷,雷鳴聲隱隱傳來,醞釀著一場大雨。


  他貼緊她,聲音伴隨熱氣噴在她耳朵:「卿卿,抓緊。」她微微發怔,還在想他的聲音怎地忽然變調,突然被他狠狠向下一壓,整個人轟然一震,像利劍擊穿身體,感覺直衝天靈。她仰起頭,失神地望向天花,意識到,他身體里的那隻大野獸又回來了,只是這一回,野獸換了捕獵的方式,將她分拆入骨,寸寸廝磨,她被小口小口吞噬。


  她竭力地去抵抗那種感覺,嗚咽顫抖,腦中強迫自己去背誦書生的情話——成於萍水,合乎陰陽,成雙並蒂,同體連心。這定是很自然之事,很平常之事,世間每一對夫妻愛侶之間都會共同擁有之事,她竭力說服自己。


  然而這些都不管用,她依舊不知所措,一種全新的感覺兇猛侵襲著她,她像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再後退一步便掉下去,身後是汪洋大海——一個陌生之所,她畏懼極了。


  這時候,他驟然一停,她心頭一緊,莫名空虛。只聽他緊貼自己耳邊,呼吸灼熱:「卿卿,你我心屬意和,天地為媒,日月為證,定當不負良緣。本座以後便只屬卿卿一人了。」


  「……」


  ——只有她和上天知曉,這比書里的情話,竟是戳心戳肺了千萬倍!她猛然地發顫,再也控制不住自個,向後一倒,將頭靠上他肩,徹底跌落深海。


  她沉了下去,海底驚濤駭浪,有一片嶄新的天地。


  窗外庭園中,伴隨著一聲轟雷響,暴雨傾盆,如銀河倒瀉,齊齊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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