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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薛芙跟自己的關係說給連秋上,連秋上聽完,略略點頭:「既然如此,本宮會讓丁陵盯著她些,不讓她再接近你。你也不必太過慮,即使被她發現,也有法子搪塞。」
連秋上所說的「法子」,就是把顧柔當做他的家眷來解釋——他堂堂一個王爺世子,帶個美女在路上有什麼問題嗎?
顧柔覺得這真是個餿主意,蹙眉不響聲。這時,連秋上已經瞥向了她腰間,顧柔警惕地盯著他,護住自己——幹嘛,別色眯眯!
連秋上很在意地問:「你這把劍,能否借本宮看一眼?」
呼!顧柔又想多了,不過連秋上這個人的表情,總帶著那麼點似有若無的微妙感覺,極容易使人會錯意。顧柔吁一口氣,把劍給他。
連秋上接過寶劍,拔出鞘三寸,鋒刃的光芒便如白雪一般照亮了車廂。
「潮生劍?」連秋上英俊的面容上寫滿震驚。
顧柔「嗯」了一聲,也在他旁邊打量這把佩劍,有什麼不對嗎?
他看起來相當驚訝,過了一會兒,將寶劍歸鞘,似陷入沉思,顧柔看他的樣子忍不住問:「你認得這把劍嗎?」
怎麼會不認得,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名噪一時的兇器,飲過無數人的鮮血,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聽父王說起過這把劍。
連秋上問:「這把劍已經銷聲匿跡二十年,本宮想知道你從何處得來?」
「祖傳的啊。」顧柔也很奇怪,二十年前,老爹顧之問只怕也還青澀的很。
「祖傳?」連秋上聽罷,顯得更驚愕,「那你知不知道這把劍上面的『秋雨』二字什麼意思。」
什麼,劍身上還有字嗎,顧柔拔出劍:「我怎麼沒看著?」
果然在接近劍柄處四寸的鋒刃上,刻著兩個微小到幾乎難以鑒別的字——秋雨。
顧柔還是頭一回發現家傳的寶劍上有字,還是一個外人告訴她的,大感驚訝:「我都沒有發現過,你是怎樣知曉的。」
連秋上盯著顧柔,震愕的眼神漸漸轉淡,不可能的,不會是這樣,她連秋雨都不認得,怎麼會是其中的傳人?
顧柔看她這樣,追問:「世子殿下,你……」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馬車外,嬌糯的聲音由遠而近,近到跟前時,帘子一掀,雲飄飄的臉鑽了進來:「世子殿……」
她一下子看見多了一個人,登時不由得一愣。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顧柔一怔,意識到自己沒戴斗笠,連忙伸手去拿。
「不許戴!」雲飄飄一甩手,用力打在她手背上,京城第一美人看起來纖細嬌弱,力氣倒很大,顧柔的手背一下子腫了起來。
雲飄飄瞪著顧柔,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訝,也越來越憤怒,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顧柔有些緊張,朝連秋上投去求助的眼神——千萬不能讓雲飄飄在這裡聲張,否則大事不諧……
「連秋上!」顧柔才跟連秋上對上眼神,雲飄飄的尖叫聲就響徹天空,她在馬車裡狠狠跺著腳,整個車廂瘋狂晃動,外面的侍衛都投來詫異的眼神:世子爺這是在裡頭幹什麼?
「卿卿稍安勿躁,快過來坐。」連秋上急忙牽著雲飄飄的手,把她攬到身邊坐著,顧柔識相地退縮到車廂另一頭,像只犯了錯的小松鼠,大氣也不喘一聲。
雲飄飄氣得甩開連秋上,連秋上拉了她幾次,才勉強肯靠著他的肩膀,聲音仍然很兇:「她是誰!」
連秋上面不改色,很自然地答道:「這是本宮的貼身護衛。」
顧柔使勁點點頭,表示附和。
「哼,護衛,哼……」雲飄飄氣得直喘氣,她又看了顧柔一眼,火苗兒再次從心頭竄起,沖著連秋上嚷道:「她怎麼可能是護衛,你所有護衛都是男人!」
「所以才要有一個女的,」連秋上趕緊解釋,「而且她武功很好,比男的都好,比丁陵——也好!」
顧柔無語了,睜眼說瞎話啊,她沒跟丁陵正兒八經過過招,他怎麼知道自己比丁陵好。可是正這麼想著,就挨了連秋上一個大白眼:「你,還不給五姑娘露一手!」
「哦,哦哦……是!」顧柔連忙應道,著急忙慌地左看右看,馬車這麼狹小的空間,表演什麼呢?有了。她福至心靈,從馬靴靴筒里摸出一把蝴蝶小刀,雜耍般的甩了起來,從左手到又手,又從右手交到左手,變換各種花式。「雲小姐,屬下正是世子爺的護衛!」
雲飄飄黑著臉看顧柔把□□甩得精彩紛呈,默然半響,回頭質問連秋上:「她叫什麼名?」
搶在顧柔前面,連秋上答道:「妙妙,她叫蘭妙妙。」
顧柔眼睛一斜,這麼惡俗的名字!可是雲飄飄犀利的眼神雷電般射向自己,連秋上在她身邊一個勁朝自己擠眼睛,對著口型:妙妙——妙妙!
顧柔忍耐:「對,屬下叫做妙妙。」
妙妙,一聽就像是狐狸精!雲飄飄看一眼顧柔的臉,膚白如雪,唇色殷紅,目含秋水,還有一股我見猶憐的媚態,明明就是一個狐狸精!
「世子,既然她是你的護衛,飄飄就想跟您借這個護衛用。」
連秋上不禁「啊」了一聲:「你要她幹什麼。」
「保護我啊,」雲飄飄按捺住內心的怒火,蹭著連秋上的肩膀撒嬌,「世子不是說飄飄是您的心尖子么,就這麼一個護衛,也不肯給飄飄,世子……」
「好好好,那妙妙,你這幾日就跟在飄飄身邊,保護她的安全。」
顧柔晴天霹靂,直瞪著連秋上,可是連秋上對她的視線避而不見,雲飄飄頤指氣使地道:
「好了,那你這個奴才可以滾下去了。」
……
夜裡,軍隊在一處野地里安營紮寨,雲飄飄睡下了。顧柔趕緊找到連秋上的營帳,劈頭蓋臉抗議:「世子,你怎麼能把我送給雲小姐!」
「本宮也是為了穩住她,若她聲張開來,惹來你的親戚,豈非更加不妙。」
顧柔氣哼哼:「可是,她要我給她端茶倒水。」
「這不就是你身為下人,應該做的么,」連秋上道,「本宮給了你三萬兩;三萬兩,還不夠你給飄飄倒一杯茶的?倘使有人給本宮三萬兩,本宮陪酒都去啊。」
「可是,她用熱茶燙我!」
連秋上探頭一看,顧柔伸出的左手手背上,一大片紅腫的燙傷,好似真的很厲害。
「這……本宮再給你五百兩作為工傷。」
「不成!」顧柔是作為「九尾」,經過卓夫人的牽線才跟連秋上做買賣的,在她眼中,自己跟連秋上充其量就是個雇傭關係,談不上什麼上下級,更不是他的奴才。「這不在當初商量好的買賣裡頭。」她也是爹媽生的,憑什麼讓這些人達官貴人糟踐!
眼看顧柔有種翻臉不認賬的架勢,連秋上知道逼她不行,連忙拿出哄女人的那套言語:「小柔姑娘,本宮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本宮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情非得已啊。飄飄是太尉之女,難免驕縱不近人情,要不你躲著她一點,躲不過便順著她一點,待她氣消了,本宮過兩天就讓丁陵給你派個差使把你要回來,你看如何啊。」
說罷,又信誓旦旦道:「本宮再給你加點錢!」
「多少?」
「一百兩!」
「走開!」
「兩百兩!」
顧柔朝草地上吐了一口痰:「哈呸!」
連秋上嘴角一抽,忍痛道:「五百兩!」這年頭,當國師的,當殺手的,做密探的,一個比一個黑啊。
「成交!」
顧柔從連秋上的營帳走出來,經過雲飄飄的營帳,裡頭黑漆漆的,已經熄了燈,她暗暗對那帳子握了握拳:「我忍!」頭髮一甩自信搖擺,走了開去。
第三天是個大晴天。
四月初,春光最為明媚的時節,洛水河岸開著大片的桃花,沿著官道綿延數里,宛如一條胭脂飄帶,粉得如煙如塵。
馬車行進到到一片丘陵地帶附近,日近中午,國師令軍隊在河邊停靠休息,進食后再趕路。
顧柔和丁陵的士兵們坐在一起,各自取出隨身攜帶的乾糧來吃,她之前在驛館里拿了四個蒸餅,打算就著一些冷水吃下肚,丁陵問她:「喝不喝酒?暖胃得很。」「喝。」顧柔接過他的酒囊,咕嚕嚕一大口。丁陵拿回半空的酒囊,詫異道:「厲害,你可真能喝。」旁邊的騎兵湊過來插嘴打趣:「當兵的,婆娘當漢子使喚,漢子當畜生使喚,哪有不厲害的?」顧柔抹了抹嘴,和他們哈哈直笑成一片。
笑聲傳到馬車這邊,雲飄飄正跟連秋上坐在馬車後面,由兩個小廝伺候著吃飯菜——昨天雲飄飄跑去國師那邊鬧了一場,堅持說世子的腸胃不好,必須吃熱飯熱菜,國師開了特許,派了北軍裡面兩個手腳麻利的伙頭兵跟著世子的騎兵隊,每到中午就給連秋上和雲飄飄二人開小灶。
人在野外,一切只能將就,飯做好了,雲飄飄一看這些粗茶淡飯心裡頭就不是滋味,聽到那邊的笑聲傳來,更不痛快了。她朝聲音那頭望去,只見顧柔正和丁陵他們一群人談笑風生,手裡還捏著一個冷蒸餅。
顧柔清媚愉悅的說話聲時斷時續飄來,雲飄飄頓時感覺很憤怒:為什麼她吃哪種東西,都能吃得那麼開心?
「蘭妙妙,你過來!」
顧柔愣神往那邊瞅去,丁陵趕緊用胳膊肘推她:「叫你呢,快去。」她老大不情願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面的灰,走到雲飄飄身邊:「雲小姐,有何吩咐,屬下立刻去辦。」
雲飄飄抱起雙臂,白眼朝天,長長地睫毛向上翻著:「我有點累了,想看一會兒風景。」
顧柔疑惑,所以呢,是想讓她陪同一起看嘛?
「那邊的視線好一些,」雲飄飄指著不遠處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道,「你帶我過去。」
那大石頭靠在河岸邊,底部陷在潮濕的泥土裡,長滿了青苔,顧柔攙扶雲飄飄走過去,雲飄飄道:「送我上去!」顧柔哦了一聲,正要扶她,被雲飄飄甩開手:「你碰我幹什麼?」
顧柔心想,扶你站上去啊,一時不知所措。雲飄飄杏眼一瞪:「你看我做什麼,還不蹲下!」
這下子顧柔明白過來了——雲飄飄這是想把她當做凳子踩啊!
這時,連秋上也趕過來察看情況了,顧柔朝他看了一眼,連秋上急忙給使眼色,要顧柔蹲下,顧柔無語,拿人錢財,□□,那就忍吧。
顧柔躬下身體,雙手撐地,背部拱起,把自己搭成一座橋的造型,雲飄飄毫不留情地踩著顧柔的背爬上了大石頭。她居高臨下朝河對岸眺望一眼,興奮地回頭招呼連秋上:「世子爺你看那邊那座山,好像有野果可以采,你快上來看。」
顧柔剛弄得滿手都是污泥,連秋上就也踩著她的背,登上了大石頭。雲飄飄在上面挽著連秋上,得意地回頭對顧柔道:「你先退下罷,一會兒我們要下來,再叫你。」
顧柔垂頭喪氣走回來,丁陵他們東西已經吃完了,丁陵將顧柔拉到一邊,悄悄問她:「你倒底哪裡得罪雲小姐了?」「不知道。」顧柔話音剛落,那邊雲飄飄又叫她:「蘭妙妙,過來!」
丁陵給了顧柔一個憐憫的眼神,顧柔無奈望天。
這一整天,顧柔都在雲飄飄的吆喝聲中度過——
「蘭妙妙,過來!」「蘭妙妙,蹲下!」「蘭妙妙,拿水!」
雲飄飄這樣使喚顧柔,勞累倒還是其次,最麻煩的是她那態度的聲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北軍中有很多人朝這邊張望過來,都注意到了顧柔這個跑來跑去的小跟班,連薛氏兄弟都朝顧柔投來了詫異的眼神。
顧柔戴著斗笠,把頭埋得很低,飛快從北軍的馬車隊前面跑過,把從河對岸摘的野果拿給雲飄飄,雲飄飄咬了一口,「呸」地吐在顧柔身上:「酸成這樣子,叫人家怎麼吃啊,你是成心的吧?世子……你看她!」伏在連秋上肩膀上委屈得直抽抽。
顧柔腦門青筋抽動兩下,氣哼哼地回來,對丁陵抱怨:
「你們那個太尉千金,她小時候一定是在撞倒了椅子,她爹就把椅子打一頓的環境下長大的吧?」果子酸,關她顧柔什麼事啊!
丁陵嘆氣搖頭:「我看哪,她跟你還沒完。這離漢中還有一千多里呢,你可小心著點吧。」
丁陵的話沒有說錯,到了傍晚車隊在曠野安營紮寨的時候,雲飄飄吃過了晚膳,又把顧柔叫出來,要顧柔帶她去看風景。
顧柔知道,雲飄飄就是看自己不順眼,想要多踩她幾下。可是,這回一看到雲飄飄的穿著,顧柔感覺就不對了。
她竟然不曉得哪裡弄來了一雙木屐,穿在腳上!
「蹲下!」雲飄飄抬起腳,木屐下方赫然一根細小的釘子冒出尖尖。
顧柔一怔,這種釘子如果碾進了脊椎,不殘廢也得受傷,她頓了頓:「這……」
「這什麼這,你這個奴才還想抗命不成。」雲飄飄不由分說,用力一腳,朝顧柔脊樑上跺去!「啊!」
一聲慘叫,雲飄飄像觸電一樣摔了出去,疼得在草地上捂著腰打滾,大聲哭鬧:「你這個賤人,竟然敢暗算我,世子,快將她殺了,拖出去殺了呀!」
剛才那根釘子是雲飄飄故意弄上去的,可是顧柔先有防備,看見雲飄飄強行上來,下意識地拿出習武之人的防禦本能,運功護體,一下子就用內力把不會武功的雲飄飄震飛了出去!
雲飄飄摔得不輕,哭聲不絕,連秋上趕緊跑來將她抱起,柔聲細語地哄慰:「好好好……對,她粗手笨腳,服侍你服侍得不好,本宮這就將她支開別處去。哎呀,卿卿乃是賢媛淑女,怎能動輒喊打喊殺,本宮替你懲罰她一通就好了。」一邊給顧柔遞眼神要她走開。
顧柔如臨大赦,轉身回到營帳。
不遠處,北軍隊伍的營帳前,篝火嗶嗶啵啵地燃燒著,明亮的火光照著國師深邃沉靜的眼,他往那邊收回了目光,從心腹石錫手中接過一塊乾糧,低頭安靜吃了一口,細嚼慢咽的樣子斯文如畫。
中尉石錫見他沉吟,問道:「師座,怎麼了?是不是連秋上他們有異常。」
「那個女人有問題。」
石錫和寶珠聽到國師這樣說,一齊看向那頭,戴著斗笠的顧柔剛好懷揣一肚子悶氣,大步流星進入營帳。
006
「嗯。」連秋上不置可否,也沒有繼續說明來意,只是斜睨她一眼;看著顧柔的同時,還心不在焉兒的玩著手上把件兒。
他拿的是一對白玉掌珠,在手裡盤得刮刮響。忽然,那響聲一停,對方問道:「聽聞你的布織得好,本宮過兩日有需求,特地來問你訂些布料,你跟他開個價,若是合適,本宮現在就下定金。」
說罷指了指身邊的衛官,轉身上了馬車。
周氏在旁邊聽著,忽然鬆了口氣。
連世子突然來這裡,指名要尋顧柔,周氏瞧那個樣子,極是害怕顧柔攀附上了世子府這根高枝,畢竟這小賤蹄子雖然靠浪勾引豐兒,但是姿色倒底還有幾分,萬一連世子真的看上了她,那哪還有自己的安生日子過?
當連秋上要顧柔抬起頭來和自己對視的那一刻,在周氏心裡,真是慌亂極了,害怕極了,她厭惡顧柔厭惡得徹骨,那一瞬間,她倒寧可顧柔嫁給兒子韓豐,也不能進世子府的大門!因為顧柔進了韓家的門,她還有的是法子拿捏整死她,可要是她搭上了世子,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現在,人家連世子說得明明白白,只不過是來買布的。周氏一群僕婦妒羨的眼睛里,一下子就轉化為了鄙夷之情。
周氏恭恭敬敬地站出來,插嘴道:「民婦斗膽,稟告世子殿下,這顧氏女哪會織什麼好布?她織的都是粗布,滿大街都是,世子殿下您出了這條街往左拐,葫蘆巷子口就有一家紅字型大小的天青布坊。」
等她說完,得意又陰毒地瞟一眼顧柔。
這時,衛官走過來,一個大巴掌甩在周氏臉上,扇得她頭昏目眩一臉愕然:「沒你說話的份,起開!」
周氏好歹也是富戶出身,韓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被大庭廣眾之下扇了一巴掌,要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她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原本只是想破壞一下顧柔的生意,沒想到惹怒了世子的官兵,又委屈又害怕,恐懼著會得罪貴人,頓時驚嚇過度,褲子一灘濕跡,竟然當眾尿了出來。
那衛官不不耐煩地轉過身,心想,這布好不好誰在乎?明擺著世子就不是沖著布來的,還要特地挑出來說得明明白白,這都看不出來,只會一個勁作死,咋個不上天呢!
衛官走到顧柔面前,立即換了一副態度,恭恭敬敬地作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上車。」
眾人看得又是一呆:連世子竟然邀請顧柔,和他同乘一車?
顧柔看人群中孟嫂子對自己遞來的眼色,心裡多半明白了幾分,她不再推辭;只是自己現在畢竟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如果就這樣上了連世子的馬車,日後街坊的言語可能就要鬧出誤會來了。
她想了想,便走到馬車旁邊,恭敬地站著。
這意思就是要跟著連秋上的馬車走路行進了。
衛官愣一愣,忙走到顧柔身邊,附耳道:「姑娘想要避嫌,卻也該上馬車,若一路跟隨,沿街這麼多人看見姑娘走在世子車旁,怕是更說不清。車裡寬敞,姑娘大可放心。」
顧柔愣了愣,沒想到衛官還挺會處事,便不再執拗,對他道了一聲謝,擦了擦鞋上的污泥,衛官將她攙上了馬車。
豪華的騎士們和車隊載著顧柔朝世子府絕塵而去,圍觀眾人都興奮地議論這這樁新鮮事,人言里充滿了顧柔馬上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論調。
「我早看出小柔樣子不凡了,咱們這哪裡出過這麼漂亮的姑子!將來做了世子寵妾,一定會大富大貴的,不曉得她會不會還記得我這個賣魚阿哥哦!」
「你少作白日夢了,世子不要也輪不到你!不過話說回來,小柔不是許配了人家的么?」
街坊們議論著,不由得又回頭看向一邊的周氏。
周氏剛剛嚇得尿了褲子,又出了一頭一身的冷汗,正被風吹得哆嗦,劉氏幾個僕婦七手八腳地給她擦著汗。豆腐七叔見她這幅小人落魄的模樣,不禁冷笑:「我看啊,小柔進世子府,遠勝過進韓家,她不是嫌棄小柔家破落么,和世子府比起來,韓家連狗窩都不如!」
周氏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偏偏豆腐七叔的幾個兒子都從城西收市回來了,個個人高馬大,周氏不敢招惹,只得強壓怒火,剛好一轉頭,看見正在整理收攤的孟嫂子,想起她剛剛護著顧柔過,便將惡意發泄在她身上,用方言罵了一句:「死姣婆!」
孟嫂子一下子轉過身來:「你罵誰?」
沒等周氏繼續張嘴,孟嫂子揭開圍兜,丟在菜罈子上,一下子扯開嗓子:「□□的表子屁兒長痔,老子不治你,你就一副逼樣子是不是,老子產你兩耳屎!」
幾句川西話,讓那兩個原本準備來幫腔周氏的僕婦也目瞪口呆,孟嫂子意猶未盡:
「聽不懂嗦?老子給你換個說法:叼你老母撲街含旱家產,鄉下女仔死八婆!克夫克仔劏豬凳!」
僕婦們聽了更一頭霧水了,可是孟嫂子說的是周氏的家鄉話,周氏聽得懂,氣得兩眼發黑,指著孟嫂子:「你,你……」她之前受驚過度,如今急怒攻心,竟然兩眼一翻,氣暈了過去。
劉嫗等僕婦手忙腳亂掐人中,把周氏搬去醫館。
面對菜市場上的圍觀群眾,孟嫂子聳聳肩,很無奈地攤開手:「呢個世界上點會有呢種人?」
……
晃動的馬車裡,車簾密閉,這都已經早春三月了,車簾還用厚絲絨反面縫合著保暖的呢子,雖然顧柔一直很怕冷沒脫下棉襖,但是坐在車廂里,還是給熱得透不過氣來。
連世子藹聲道:「你可以脫掉。」
顧柔愣了一愣,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衣裳。
什麼鬼?一言不合就上車,話不多說就要脫,這個世子爺當得也太狂放了吧!
「你不脫,那本宮先脫了。」連秋上沒理她,自顧自把把外袍一脫,丟在旁邊。
他裡頭穿的,竟然是一副全副武裝的護身金甲胄。
護身金甲刀槍不入,乃是江湖上的居家旅行防仇對敵的必備利器,顧柔這才湊過去,一雙清媚水潤的眼睛滴溜溜瞧著那副甲胄,心想,他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連秋上嘆了口氣:
「本宮實在是沒有辦法,食不知味,夜不安寢,這才托碧海閣找到你,九尾少俠。」
本來他說到「食不知味也不安寢」,顧柔還有點忌憚地摸了摸自己臉頰,特地坐得離他遠一些,結果聽到最後「九尾少俠」四個字,顧柔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不是垂涎她的美色啊!
「世子請講。」顧柔坐直了身子,神色開始凜然,儼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少俠。
連秋上又長聲嘆了一口氣,他的容貌的確好看,連皺眉頭的表情都讓人心曠神怡:
「本宮自進京以來,一直安恪守己,與人為善,從不結交朋黨之流,也不參與朝廷政事;皇上和太后對本宮也慈愛有加,同僚大臣無一與我為敵。按理說,本宮不會跟人結仇才是。」
所以呢?
「這數月以來,本宮時常遭遇意外,不是酒中有毒,便是飛來暗器。」連秋上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香氣襲人,乃是一條絲織的精美手帕。
「用香帕作武器,頭一遭見,」顧柔湊上去吸了一口,玉蘭花香,「這刺客是個女的?」厲害厲害。
連秋上的臉抽了抽:「帕子是本宮的,你招子放亮點,仔細地給我瞧。」
顧柔尷尬「哦」了一聲,定睛看去,連秋上揭開香帕,中間托著的幾粒指甲蓋大小的灰色狀物,看著既像是碎石屑,又像是米粒。
顧柔知道,這是一種微小的暗器,俗名「鐵虱子」,用精鐵削成尖銳碎屑,因為對內功要求太高,用不好的人打出去像是撓痒痒,毫無威懾力,所以在江湖上並不流行。
但是對於行家裡手而言,這鐵虱子便於攜帶,用內力彈出時可瞬間打入對方關鍵穴位,殺人於無形。
「本宮聽過你在江湖上的名號,你打探消息的本事是一流的,找你前來,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害本宮。」
連秋上近日數月以來,他接連遇到暗算,每一次都極其驚險地靠著手下庇護才得以僥倖不死,他夜不能寐,召集府兵調查,卻最終無果。
所以他才這麼著急地聯繫了南方最大的刺客組織碧海閣,搭上了卓夫人這條線,卓夫人果斷的向他推薦了顧柔。
其實,連世子多次遇襲這件事,顧柔也有聽聞,廷尉司一直在奉旨調查,卻始終無果。
「恕我直言,世子殿下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顧柔顯出一絲為難,「衙門的令史何其多,如果連集合眾人之力也不能辦成的事情,我……」
她也只不過是腳程快那麼一些,輕功好上那麼一些,並沒有三頭六臂。
連秋上修長的眉毛好看地蹙起,美男子果然就是美男子,看人的眼神都如有醉意。顧柔連忙板住臉,一臉無辜且恭敬地回看他,堅決抵抗美男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