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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傷口火辣辣地燒灼起來,他渾身一顫,朝前傾倒,握住了顧柔的肩膀。
顧柔吃了一驚,見他低頭冷顫之狀,急忙問道:「怎麼,是不是包太緊了?我給您松一松。」
他擋開她的手,咬牙垂眸,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嘀咕道:「要命了……」
顧柔更急:「很痛啊?你倒底覺得怎樣,你同我說。」
「痛。」
顧柔忙道:「我給你松一松!」她重新扶正他,解開他胸前的幾顆扣子,將手伸進去,繞過他的後背扯鬆了裹布,如是又重新替他穿好衣裳。「現在怎麼樣。」顧柔問。
他透出一口氣,緩緩地吸氣,吐氣:「好點。」
顧柔放心了,安慰他道:「這傷口挺深,沒傷到骨頭已是萬幸。這兩天換藥難免會有些痛,要委屈您多忍忍;熬過幾天長肉了,就好很多。」
冷山斜瞟她一眼,凈說些廢話,他受過的傷比她吃過的飯還多,能不知道這些嗎?
可是顧柔沒眼力見兒,繼續道:「長肉就會有點癢,但也不能抓,得忍著,要是受不了就喊我,我給您吹一吹傷口,會好很多……」
他聽不下去了——軍隊里,壓根兒沒有哪裡疼吹口氣就能止痛的說法,這些都是民間婦人拿來哄娃娃的,她把他當小孩兒哄?
依照他的習慣,這種時候,他是會冷嘲熱諷懟回去的,不過這會兒,他看見她寧靜坦然的眼睛,他收住了嘴。
顧柔的容貌很媚,身材艷冶,乍看是個妖嬌美人,這也是他一開始認定她進入白鳥營動機不純的原因;然而時間久了,他細看之下,發現她的眼睛是漆黑和純白組成的寧靜,很分明,很純粹,照射出清澈的一束光。她的嘴巴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一些在他聽來很傻氣但對她而言卻很執著堅信的事……可能她有她的道理,就像方才一樣。
冷山閉上嘴,把呼之欲出的鋒利言辭咽了回去。準備仔細聽聽她說什麼。
可是,他走神的這會兒功夫,顧柔已經說完了,搞得他什麼也沒聽到,只是聽見最末尾她問了一句:「冷司馬,你也會抱怨疼啊?」
這話更傻了,他實在忍不住,反問:「你不是說,我是個人嗎,是人不都會痛?」
顧柔不好意思地笑:「我還以為,像您這樣的人,是不會喊疼的。」
「我又不是石頭做的。」
顧柔點頭,思忖:「是啊,您更像是鐵打的,冰砌的。」
他微微一頓,他往常給人這樣的感覺了么,他沒有留意過。只是他不喜歡與人交流心事,更不會訴苦。
又見她笑著坐在床邊,理了理床鋪邊沿的褥子,將褶皺撫平道:「喊疼挺好的,疼了要是不說,別人怎麼會曉得。」
冷山不以為然,反嘲她:「喊出來又如何,痛便能減輕幾分么。」
顧柔起身,去給他盛桌上的粥:「是啊,把痛苦說出來讓別人知曉,這樣也會多照顧你一些。」
這道理他明白,告訴別人自己會痛,會害怕,會悲傷,朝外界傾瀉自己的情緒,像是一種解脫。然而,他仍然不習慣這麼做,他不需要依靠訴苦,來獲取任何的幫助和照顧。
粥拿來了,他來拿木勺,顧柔見他不讓喂,有些遲疑。
冷山用左手吃了一口給她看,證明了自己;顧柔見他居然還挺犟的,就不勉強,在旁邊替他端著碗,等他慢慢吃,只有剝雞蛋的時候,才出手幫了他一回。
冷山吃過朝食,躺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說也奇怪,若是從前,這種環境下,他睡不著;就好像上一回和顧柔、向玉瑛在漢壽城守地道時雖然是三人輪值,但他卻一刻也沒有睡著過。然而此刻,他很疲憊,也很放鬆,他看見顧柔坐在桌前忙碌地收拾一些隨身帶的暗器和藥物,感到一陣朦朧又柔和的睡意襲來……他緩緩合上眼。
顧柔把行囊打包收拾好,將冷山的刀擦亮放回他枕邊,開始用朝食。
這會兒粥涼了,吃著甚是寂寞乏味,她不由得想起在行轅的時候,國師陪著她用餐,在旁邊溫柔藹然地瞧著她,替她推推盤子、夾夾菜。那時候她甚至嫌他老盯著自己瞧,有些妨礙她放開來吃了,可如今沒他在身邊,方才覺得往日尋常的那一道溫暖目光,是多麼的珍貴不易。
分開才四日,她思念他的心情已經難以遏止了。顧柔拖住腮,靠在桌上默默地想,不曉得這會兒他在做什麼?是不是已經制定好作戰部署了?軍隊何時能夠發動攻城?
正胡思亂想著,外頭傳來巨大的轟鳴,和乒乒乓乓的金屬交兵之聲,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響,震耳欲聾。顧柔立刻推門出了屋。
她在院子里看見同樣聞聲跑出屋的老婦。顧柔打手勢示意她躲起來,自己爬上牆頭觀察。
巷子里空蕩蕩的,沒有人,聲音是從夜郎街上傳來的。人聲、兵戈之聲交錯嘈雜,顯然規模龐大。
這是城內的混戰加劇了,還是……顧柔心頭緊張和興奮交錯,她遲疑片刻,翻出了牆頭,決定跑出去探探情況。
木寨和竹樓交錯的小巷子里,秋風颯颯,滿目蕭瑟,落葉踩在腳下,沙沙作響。顧柔的心狂跳著,她沿路跑到巷子口,探出半個腦袋偷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乃是城中守軍夾著刀和彭排結成陣勢,一排排向後退;一架塞門盾車已經被巨石砸毀,粉碎在地上;守軍們匆忙地推出猛火油櫃,一列列經過巷子口。
顧柔急忙躲回去,把身子貼在牆上,暗忖,這巨石一定是投石機拋入城內,我軍已開始攻城了!她攥緊了手心。
等守軍們過去了一批,她再往外探出半個頭,只聽見東方數聲巨響,彷彿整個且蘭城都在震動,連她腳下的青石板路,都能感覺出搖顫來。
這一定是朝廷的軍隊在衝擊城門。顧柔屏聲斂氣地聽著,此時此刻,城內的千家萬戶都閉門不出,躲在家中惶惶等待著戰禍蔓延而至,而唯有顧柔,她聽到這個聲音,內心遏制不住地激動,手心已被汗水濕透。
她還能做什麼,能幫什麼?她使不上力,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祈求勝利。
轟!轟!轟!伴隨著城中守軍驚慌的呼喊,東門方向的巨響一聲接著一聲,忽然,南邊猛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響,緊跟著,潮水般的喧嘩聲隨之湧入。
片刻,城南飛來一騎,馬上的傳令兵疾聲大呼:「南門陷落,南門陷落!立即調派人手支援!」
——國師根據顧柔的情報,跟操光玩了一手聲東擊西:在進攻主城的同時,前軍侯孟章派遣部分白鳥營斥候和步兵營組成的奇襲部隊,在樓車和雲梯的掩護之下,把炸藥埋在了敵軍南門。然後撤離部隊,炸開了城門。
顧柔緊緊繃著的呼吸,此刻終於呼出一口大氣,汗水從她臉頰上流下來,她忘了擦,只是仰起頭,把後腦貼在巷子的牆壁上,高高仰望頭頂的那一線天空——
是且蘭城上方的天空,長空萬里,晴雲勝碧,有一輪火紅火紅的太陽,從雲間跳脫出來,升上東面的天空。
戰火如同星火,咬住了南門一角,迅速以燎原之勢向且蘭城的各個角落擴散。朝廷軍的虎賁營,騎兵營,越騎營,矛牌營……紛紛從南門湧入城內,開始了和城中守軍激烈的巷戰。
城破了!巷戰了!當精銳勇猛、士氣高揚的朝廷軍對上內訌不休的守軍部隊,勝利已近在眼前。
顧柔強壓著心內的激動,定下神,折射返回,沿著原路跑回老嫗的院子。
「冷司馬,冷司馬!」她太高興了,這個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訴他。
屋裡,冷山正渾渾噩噩地睡著,他做著夢;夢中,他看見常玉乘著一葉扁舟從江上飄然而去,他急忙叫他:「常玉!」
常玉回頭,卻只是沖他微笑:「元中兄,永別了。」不再吹笛,不再稱頌伯夷叔齊的悲歌怨曲。
冷山默默地目送,隔著江水滔滔,他終於揮別了常玉。常玉死的六年來,他從未真正告別過,而如今,他要跟他的朋友說永別了。
他站在江邊良久,忽然心中空空蕩蕩,滿是悵惘,一時尋不著回去的方向。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冷司馬,冷司馬!」熟悉又清媚的聲音,隨著江風柔和飄來。
他帶著一絲驚詫和希冀地回頭,看見女孩子清媚又純凈的臉,那道澄澈的目光足以撫平他內心的創傷。
她的聲音如此溫柔,容貌卻這般模糊,他恍惚走向她,踉踉蹌蹌,想要去觸摸那張臉,撥開迷糊,看清楚她的面容。
「冷司馬。」
他把眼睛霍然一睜,只見顧柔蹲在床沿,俯身的一瞬,秋水般的目光同他盈盈地對上。
她明媚的眼睛里閃著淚花:「冷司馬,城裡來了老虎車!」
老虎車即虎戰車,虎戰車進入城內,就說明朝廷的部隊已經攻破城池,開始和敵軍進行巷戰了。
他聽到了,沒有如她一般狂喜,只是感覺好一陣恍惚,分不清是幻夢還是真實,他伸出手去,摸到了一張女孩子的臉。
溫熱、細膩、濕潤……她流著淚,她臉頰的觸感柔軟而真實。
他徹徹底底清醒過來,過電般地縮回了手。
只要城破,北軍無論在兵力、裝備、還是士氣上都佔有絕對優勢,顧柔激動地道:「咱們贏了!咱們走吧,回去了!」
她太過喜悅,沒有在意他忽然而至的唐突動作。高興地坐到床沿,伸出雙手攙扶他:「走吧,我扶您出去!玉瑛他們一定在外頭找我們!」
他被她攙扶坐起,沉悶地從喉頭擠出一句話:「你把眼淚擦了。」
「噢,」顧柔袖管一抹,帶著笑解釋,「我這是讓高興的!」
他當然知道。他沒有同她一樣露出笑容,他正在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捕獲,逐漸地感到莫名。當他平靜地坐在這裡,挨著她柔軟又纖細的身軀時,全身被一股激烈的暖流充斥,彷彿僵冷多年的心靈一瞬間重獲新生。
他遲疑得很,看向顧柔,英朗的眼睛顯得怔然又多慮。
顧柔沖著他正笑得開懷:「牂牁郡是咱們的了!漢兵解放了!好多人可以回家!」
看著她高興,他心裡也突然升起一股暖流。就好像是陪著她的小情緒,應景地也產生了情緒。他唇角微微牽起,眼睛里閃出一絲溫柔。
可是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感覺這麼輕鬆和愉快過了,眼中又浮起一絲茫然。
顧柔快樂得忘了形,脫口而出:「等他們攻進來,我又可以見到大宗師了!」
這話令他笑容一窒,像是野火般蓬勃生長的喜悅之情,突然被一道勁風刮翻,折彎了方向。
很奇怪,她高興,他應該陪著高興才對,然而他的心卻遏制不住地向下沉。這感受難以形容和捉摸,他只是有些怔忡。
為什麼這一刻的情緒,卻和方才截然相反。
他有些混亂了。
……
經過不到一個白天的巷戰,朝廷軍隊佔領了且蘭城。
城內的漢兵早已盼中央軍如盼甘霖,見他們以來,便臨陣倒戈,許多守軍擁進大帳砍下了太守操光的頭顱;而操光的蠻兵部隊見大勢已去,也望風歸順。這場攻城戰役因為出兵奇襲的時機恰當,又兼機遇大好,朝廷軍並沒有多大損失便將城池拿了下來。
城中的百姓素來在朝廷官員詹士演的治理下過太平日子,自從操光到來以後,他們也不喜操光的嚴刑苛政,如今見到朝廷軍隊進城后,對他們秋毫無犯,紀律嚴整,倒也安下了心。
國師並不得閑,他忙於戰後一系列事務處理。他首先令且蘭城內過去詹士演手下的主簿毛繁暫代太守之職,安撫城內百姓;
同時著石錫協助且蘭的郡尉整理收編城內軍隊,還特別囑咐要對待蠻兵柔和平等一些,與漢兵一視同仁,鬧事生亂挑動種|族矛盾者立斬;
並且,連夜召集謀士們連夜制訂政策,頒布招撫當地逃逸的蠻兵;
然後,迅速徵集城內的民夫工匠,修復被毀損的城池和河堤,保證且蘭城到舞陽河的水路能在這些日暢行無阻,既不妨礙州郡之間的商貿貨物交換,也便於武陵的軍隊物資從水路輸送進來;
最後,派遣老弱部隊打掃戰場,將查得到銘牌戶籍的當地士兵屍體通知親屬來認領,並加以錢帛安葬;查不到戶籍的屍體便在城郊立一座墳崗進行掩埋。
如此一來,且蘭城經歷戰爭,卻能夠迅速地回復安定和生產,一切都在走回正軌。
但軍隊的休整也須同時進行。朝廷軍駐紮在城內,剛剛打贏了勝仗,一片歡騰氣氛,石錫和幾個封號將軍們也都計劃著舉辦一次論功行賞的輕功大宴,他拿著公文請示國師,很快便得到了批複。於是慶功宴便定在佔領且蘭城的第二夜舉辦,各營將校參加,以及攻城戰鬥中表現突出的立功士兵,都有資格列席。
冷山在這一回的戰役中裡應外合,算是立了大功,他在行轅內,幾個校尉都圍著他聊天說話,他馬耳東風地聽著,很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冷山的情報,屯騎營這一回衝鋒幾乎沒折損什麼兵力,所以屯騎校尉薛肯率先過來感謝他:「若不是元中襄助,豈可如此輕取城池,今夜的首功,我看當推元中賢弟!」
「不錯,」越騎校尉高彌笑著附和道,「咱們越騎營一個弟兄都沒受傷,我下面的兵同我說,這仗打得太快了,他都覺著不過癮。」
步兵營的校尉卓雄剛剛從外頭安撫傷兵回來,他的屯曲作為攻城中堅部隊,損失最重,聽見這話,老大不高興了,抬高了聲音道:「就非得死個把人才叫過癮是吧?老子的兵就不值錢了?別他媽|的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要過癮你去跳城牆便是,死得那叫一個痛快。」
卓雄一頓炮轟,大夥都曉得他心情不好,過來安慰他,卓雄剛折了手下一個得力的屯長,心疼得緊,甩開高彌摟他肩膀的手,氣哄哄地繼續:「探子們辛苦,難道咱們正面拼殺流血流汗築人牆給你們撞門的就不辛苦?斥候營才多少人,咱們屯騎營幾十上百倍的人上去,也沒一個喊苦喊累。」
他把白鳥營的斥候叫做探子,顯得輕蔑了些,這使得一邊剛剛升任白鳥營軍侯,接替周湯位置的阿至羅臉色一沉。然而他官職小著卓雄一級,在這幾個校尉面前,沒有出聲的份兒。
卓雄見沒人說話,更加放肆,直著嗓門道:「依我看,這頭功應當是咱們步兵營的。」從他的方面,這也說得過去,哪個將軍不想多為受傷的將士們多爭取一些賞賜和榮譽。
只是他這個要求有些蠻橫,眾將校一時沒人接話,便看向白鳥營軍司馬冷山。
眾人都擔心他跟卓雄懟上,這慶功宴還沒開,就要先爭功打架起來,鬧到上面太不好看。
冷山這會腦子裡恍恍惚惚的,也沒聽清楚卓雄的話,他什麼也沒說。牂牁郡對他來說拿得輕鬆,他沒怎麼參與攻城,倒是國師的消息和判斷果真靈敏得很,當機立斷,正好趕上營嘯發動突襲。
他記得顧柔說過,把消息傳給過國師,他當時將信將疑——他和她日夜相處在一起,沒見過她長時間離開,沒看見她如何做到這個。大概真是天註定國師有這等運氣和機緣,同她心有靈犀了。
冷山沒搭理卓雄,別人便更加不會,卓雄呆得沒趣,便先離開,他要再去看看傷亡的士兵。他一走,大帳內的氣氛登時又活躍起來。
薛肯的兩個兒子薛建和薛唐皆是軍侯,他們兩個如今也曉得自家表妹顧柔不簡單,既會點功夫,還進了白鳥營,這會你一嘴我一嘴議論起來,皆是替阿至羅不平的:
「阿至羅,聽說那顧柔和你一起領功,一個卒子憑什麼拿這個功勞,按照規矩都是歸上峰,你剛升任后軍侯,要領也該是你來領。」
阿至羅道:「我帶的兵,她領我領不都一樣?」
薛唐跟他解釋:「你是關外人,你不知道,這顧柔乃是我家表親,我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有幾斤幾兩我能不曉得?她也就只能靠著美色攀附男人,耍些手段罷了……過去她還跟那雲南王連秋上有幾分瓜葛呢,如今進了你們營,哦對了,她是去當花卒了?」
以前做屯長的時候,阿至羅就對薛家沒有好感,覺得屯騎營的升遷規則就是他們薛家一窩子內部提升的作坊地——那甚麼叫做薛芙的女兒,練功夫都沒有練成火候,薛肯就敢提拔她去當軍侯,他看不順眼的很。如今聽見薛唐說話難聽,他臉色不好了。
阿至羅現在和薛唐都是軍侯,朝他翻臉的資格還是有的,黑臉瞬間變得更黑:「她是正卒。」說完沒搭理薛唐,按著佩刀軍姿嚴整地走出去了。
薛唐莫名其妙鬧了個沒趣,挺尷尬,便回來跟自家兄弟薛建和老爹薛肯聊:「說阿柔立功,鬼才信,若不是仗著冷司馬不貪功,她能趕上這個運氣。冷司馬,您說是不是?」
冷山還在一邊出神,聽見邊上薛唐叫自己,「啊」了一聲算是應答,也不清楚他問了什麼。
薛唐來勁了,覺得自己找著了一個可傾訴的對象,而且還是冷山——他早就看出來了,冷山出身名門世族,文韜武略,卻還窩在這麼個小地方當白鳥營統帥,但是他在小地方做得風生水起,很快一定便能出頭;他絕非池中之物,早晚一定會超過石錫這等莽漢,飛到所有人的頭上,說不定像他的姑父鄺漢那樣當上大將軍都有可能。這種人應該趁早結交,這樣一來,等他飛黃騰達的時候,作為他的一個故交,自己多少能撈著些好處。
薛唐挨著冷山,悄悄地道:「冷司馬,不瞞您說,我這個表妹自從勾引上了大宗師,六親不認,囂張跋扈,可是能紅幾日?說到底還是個破落戶出身,大宗師不可能娶她,早晚被扔!冷司馬帶著她替她撈戰功,也是委屈了。」
冷山微微一怔,轉向薛唐:「顧柔是你表妹?」顧柔的戶籍出身,素來由國師手下的孟章負責,在過去,冷山除了她的江湖底子,其他幾乎沒有過於多做調查,全部交由孟章。
薛唐用力點了點頭,一臉替他憤慨委屈:「唉,我明白您的,不過這種委屈也不會太長久,您想想,以大宗師在國觀的地位,他早晚要奉道,怎麼可能永遠跟一個市井女子廝混。也就我那貪慕虛榮的表妹,做著飛上枝頭的白日夢罷了。」
冷山聽得心臟猛然收縮:對,他怎麼忘了,國師是北宗出身,北宗的歷代領袖,盡數奉道而終,哪有娶妻生子的?
那麼一來,國師不可能娶她,而她的性子多愁善感,用情誠懇,真有那一日遭到拋棄,不曉得她要怎麼度過這個坎?
他想到這,心都沉到海底。像是眼睜睜地瞧著她掉進火坑。
怎麼辦?他總不能就這樣站在坑邊上看。她是阿至羅帶的兵,也是他帶的兵,就為著這點上下級的情誼,他也於心不忍了。
他操心了起來,越想心越煩——女兵就是麻煩,事情多得理不完。她自己理不清,他還得替她理,誰叫她是他的兵呢?他想到這,馬上有了決斷,拔腿轉身就朝營帳外頭走去,
他走得急,這倒好,留下了後面談興滔滔卻又被戛然終止的薛唐:「冷司馬,您上哪兒去……」一臉不受待見的孤獨寂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