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陰謀
時間到,諸國風雲會正戲開場。
各**師十人,由承辦國奚國特使護持,集中送往山谷深處。各武者,也收回放在自家軍師身上的視線,帶著不同表情,朝著不同方向飛身而起,積極投入戰場。
每個人初始位置皆不相同,武者九十人最初出發是沒有重合線的,很快,所有人視野里就沒了別人身影,只自己一個。
風雲會規則是可以殺人的,但人多眼雜,落下口實證據實乃下策,就算有人準備要出手,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出手,先按路線走,之後再迴轉暗殺,不就行了?
皇使必須要拿到初始位置的標識,因為那是本國所有狩獵成績的基石,但皇使下一般武者,不拿到頂多是記名『死亡』,成績不算,殺了人自家主子要負責,可要是殺了一堆人,沒人看到,沒人知道呢?
那就只能記名『死亡』,狩獵成績不算嘍,主子也不需要付出任何賠償。
再狠一點,先不忙著殺人,看哪個國家不順眼,直接去爭奪其皇使的初始標識……那這個國家可就慘了。
當然,這一切要做的順利,局下的恰到好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楊暄提高警惕,心神急轉,不忽略任何一個危險可能。
這風雲會頭一次來,一入奚國就有隱隱不詳預感,進了谷更是,總感覺不對,哪哪都不順,定然不會是天意。
有人在針對他。
他發下命令,在不知對手行為計劃之前,以不變應萬變,所有人都速去初始位置,拿到自己的位置標識,再齊往中路——崔俁的方向聚!
不管他在哪裡,遇到了什麼危機,地盤方向,肯定是沖著中路的!
楊暄速度奇快,如一柄衝天的劍,戰意十足。
他方向堅定,動作果決,並沒有去追尋探索他人動靜,自然也不知道,搖扇子的鬼臉面具男人,此刻正與東突絡腮鬍觸木羅在一起。
觸木羅自眼瞎了一隻后脾氣就特別暴躁,現在看有人擋,嘴裡冒出的自然不是什麼好話:「敢擋爺的路,可是不想活了!」
「呵。」男人晃了晃扇子柄,抵在面具下方,朝上緩緩一推,露出似笑非笑的唇,以及稱得上一聲俊朗的臉。
細眉長眼,高鼻闊額,下巴微窄。
在民風普通彪悍,膚色普通偏深的地域里,男人的五官相貌是相當出彩的,拿著一柄扇子玩風流人設也不算過。只是……若唇角綳起角度別習慣性含著譏諷,長眼裡別那麼陰鬱,細眉下別那麼多算計,許更像瀟洒風流公子。
「都是知根底的人,同我這般說話——觸木羅,你不但瞎了一隻眼,這東突王子位置,也不想好好坐了是么?」
連話音里,都滿滿都是諷刺。
觸木羅也摘了面具,露出一張極為兇悍的臉,眯著眼:「莫謨突?你攔我做甚?」
莫謨突抱著胳膊,扇柄輕搖,唇角弧度似笑非笑,一臉『裝,你繼續裝』的嘲諷。
觸木羅臉上掛不住,掩飾的咳了一聲:「方才跑的急,錯眼下沒看到你,你個板上釘釘的下代西突汗王,同我計較這個,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莫謨突繼續笑,「看著別人不爽,我就爽了。」
「你——」
眼看著觸木羅眼珠子瞪圓,青筋迸起,真要生氣了,莫謨突方才展開房子,慢條斯理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找你么?」
觸木羅沉著臉看他,自嘲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這人呢,性子是不好,可也分親疏。你這幾年雖瞎了,沒了往日威風,不再是我對手,但曾經做對手的那些年月,我還是記的清清楚楚的。」莫謨突指了指頭,微笑道,「我敬你是條漢子,多年習慣使然,也好跟你干架,可我卻不願意看到別人欺負你。」
「我莫謨突的對手,豈能任別人奸計染指?」
這話放的,剛硬里夾著傲嬌,怪讓人感動,九尺大漢也撐不住。
但交手多年,觸木羅最明白莫謨突的陰險,怎會信這話,直接就笑了:「又下了套子讓我鑽?說吧,看誰不順眼,我要也順手,就給你個人情,隨便揍一揍,別扯那有的沒的。」
莫謨突嘆了一聲,細眉長眼更顯陰鬱:「我的好兄弟,你怎麼能這般誤會我呢?我今日來,還真不是找你幫忙,是來送你人情的。」
觸木羅十分警惕:「哦?是么?可惜了,我現在無欲無求,你的人情,怕是要浪費了。」
這狐狸不可能幹費力不討好的事,說是送人情,實則肯定想算計他什麼!
「嘖嘖,旁的時候,你不信我也就罷了,現在是諸國風雲會,大家各自為營,你我東西突兄弟當背靠背,守護自己榮耀,如何能不顧大局?」莫謨突十分失望,轉身欲走,「罷,你不願意便算了,本來我還想幫你報這眼瞎之仇呢。」
「等等!」
一聽到眼瞎之仇,觸木羅整個人就綳起來了。
他自小力豐,少時便有勇武之姿,上了戰場更不消說,悍勇非常,少有敗績,眼前這個莫謨突不知道輸過他多少次,他曾是草原上的少狼王,無人可匹,為父汗重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下代汗王人選!
可一切,自那個人出現,就變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安張掖軍營出了個白面小少年,十來歲就做先鋒軍,眼神凶戾,打法剛猛,次次拚命,他們遭遇過很多次,他的敗績,一多半都是拜這白面少年所賜。
幸而這小少年並非時時在戰場,每年總會消失一陣,讓他的敗績沒那麼難看。可及至三年前,少年長大了,眼神更凶,能力更悍,戰機兇險之下,竟舉臂挽弓,千軍萬馬中,準確射中了他的左眼!
瞎了眼的王子,不可能再做汗王。他父汗兒子眾多,並非只他一個出色,漸漸的,他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少,最後,連戰場機會都失去了……
都是因為那個人!
若只是干架便也罷了,可那人射瞎了他一隻眼,讓他變的一無所有!
這輩子,觸木羅最恨的就是那少年,如果能把那人千刀萬剮,他再所不惜,哪怕付出他的性命!
他喉頭微抖,聲音略暗啞:「你真知道……那個人是誰?」
「我不但知道他是誰,還知道他來了這風雲會。」
觸木羅拳頭緊握,牙齒磨的咯咯響:「他是誰!」
莫謨突抬手,從袖袋中抽出一幅紗絹,紗絹上畫個著人像:「這是大安皇使——也就是太子楊暄的畫像。」
觸木羅看著那熟悉的,心裡殺過千萬次的臉,眼睛就紅了,奪過絲絹的手都是抖的。
這兩年他再沒遇到過這個人,想報仇也沒法報,如果這人真在這裡……如果真在這裡,他怎麼可能會放過!
可大安太子……
不等他心生疑問,莫謨突又說話了:「我有特殊渠道消息,這是大安太子楊暄的畫像沒錯,他真就長這個樣子。可大安太子,怎麼會出現在張掖邊關,與你交戰,還射瞎了你的眼?」
「我不是沒有疑問,大安朝野內情,我不熟悉,亦無法探尋,但我不相信『巧合』二字。這世間,真正的巧合太少,許太子楊暄,就是與你交戰多次,射瞎你眼睛的人,許他不是,真就是意外長的像。依我性格——」
他眼睛眯起,氣質更為危險陰鷙:「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若大安太子楊暄是你的仇人,你今日殺過,以後心魔盡去,不再記掛;如果他不是,你做了,也只是殺了個對頭,大安少一個皇子,你總不會吃虧;如果你不信,不行動,若以後被證實……楊暄是太子,到哪身邊護衛力量都不會少,你不會再有一個這樣的機會輕易下手……如何做,全看你自己選擇,我只是將這個消息透給你。」
觸木羅指節捏的『咔咔』響。
他竭力控制著自己情緒,不要失去理智。
的確,莫謨突只是帶了個消息給他,怎麼做,皆由他自己選擇,但莫謨突此時將消息給他,怎麼可能沒任何心思?
這廝定是布了什麼後手!
觸木羅眯眼瞪著莫謨突:「陰險!」
「嘖,我這幫你忙呢,你不感謝便罷,還要罵我,」莫謨突伸手將畫像收回,緩緩塞回袖裡,「行,回頭你被楊暄揍了,別哭著找我幫忙。」
觸木羅心下一凜。
他的仇人很厲害,小小年紀就那般不凡,長到現在,定然更加棘手不好對付。如果太子楊暄真是他的仇人……雖然有點掉士氣,但只他一人,還真沒把握穩贏。
「你要什麼?」他看向莫謨突,「別過分。」
莫謨突就笑了,笑的特別優雅特別滿意:「多年的交情,我還能坑你?實不相瞞,我看這大安也極不順眼,已有了個計劃,若你願意加入……」
他壓低聲音,勾勾手指讓觸木羅附耳過來,說了一通話。
觸木羅聽完,眸底閃過驚異:「你竟然……」
「如何?」莫謨突懶懶笑著,「我違背風雲會規矩了?還是你沒那本事,給自己人傳不了消息?抑或是——你不敢?」
觸木羅受不得激將,當即踢斷了地上一塊石板:「怕個蛋!老子幹了!」
莫謨突扇子輕搖,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細長眼眸:「那咱們就,出發?」
觸木羅傲傲的哼了一聲,率先躍起,很快不見了身影。
林中一陣風起,樹葉搖動,嘩嘩作響。
莫謨突雙臂展開,下巴微仰,眯著眼睛,享受這夏日涼風,表情十分安詳。
忽然,他看著南面遙遙天際,笑了。
想達到的目的很多,路線,卻不只不一條,也不一定非要自己苦心苦力干。
這邊一個真傻子,那邊一個自以為是的母傻子,真是……上天助他啊。
每一樣合作,都是恰到好處呢。
莫謨突笑完,慢條斯理拉下鬼臉面具,再一次蓋住自己的臉,輕身縱躍,朝遠處奔去。
……
與接下來風餐露宿,萬事自己搞定,隨時可能遇到野獸或敵手攻擊的武者們不同,谷底中間有建好的宅院,備好的物資,甚至還有一二奴僕驅使,以便『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脆皮軍師們得到最好的照顧。
可所有堅固保證,時效只有三日,三日後,你是死是活,是否還能享受到宅院物資,全靠個人本事。
奚谷邊緣諸地地形險峻,野獸出沒,再加上奴兵,對手,任武者本事再大,也不能三日內到達谷底,所以,希冀主子靠山來救,也是不可能的。
因地域習慣,北邊國家部落皆為雄壯為美,是個男人都得練練武,會兩招,軍師們再『脆皮』,也不會太弱,所有人里,崔俁身條最小最瘦,看起來是最容易掛的一個。
眾人放在他身上的視線不免帶著好奇,這小子能扛幾日?別第三日一過,就得死吧……
崔俁自己卻很淡定,他從不會小看任何對手,也從不會畏懼怯懦,只要耐下心,沉住氣,搞到足夠信息量,他完全有自信保住自己!
終於抵達了谷底建築群,所有人需得按抽中的號碼牌進駐對應院落,但在這之前——
奚國使站到門前,一一搜身。
「這是規矩。」
四個字,便算解釋了,任何人不可反對,不可有疑問。
「諸位莫惱,軍師能力不同武者,規矩便也有不同,為免特殊殺傷性武器進入,方才有此舉。任何搜出來的可疑之物,奚國會一一記錄,代為保管,風雲會後,會還與諸位。」
貓臉面具男子直接揮袖上前,做了表率:「來,先搜我吧!」
他是皇使,一國皇子,帶頭積極響應,別家軍師地位與其不等同,哪好隨意放肆,一句話都沒說,跟著讓奚國使搜。
崔俁自然也跟隨了。
奚國使從崔俁腰帶間抽出一枚軟劍:「這個是利器,您不能帶進去。」
崔俁微笑。
奚國使又從崔俁袖間搜出一枚蠟丸。
崔俁繼續微笑:「也幫我收著吧。」
這還不是全部。
他的腳腕間,鞋底,皆有利器,不是毒丸,就是匕首!甚至連發間,都摸出了毒針!
看著桌前擺成一列的東西,再看看崔俁恬淡安寧,謫仙般溫柔微笑的臉,奚國使小腿肚子有些發抖。
都說聰明人惹不得,這人雖然最瘦小,最弱,看起來最好欺負,可人家身上藏的東西可不少,樣樣要命!要不是現在搜一搜,誰知道一會兒進去會不會殺人?
瞧不起他的,沒準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崔俁臉上的微笑那叫一個溫柔一個美,聲音那叫一個清柔:「我可以進去了么?」
「可,可以了。」奚國使立刻讓開道路,讓崔俁進去。
崔俁順著青石小徑緩緩往前走,終於找到了對應自己簽的院落。
貓臉面具男正好是他的鄰居,此刻像是簡單參觀收拾過,正要關門,剛好看到了崔俁。
他輕浮的吹了個口哨:「喲,是你啊。」
崔俁掃了他一眼,沒說話,越過他的院落,往自己門邊走。
貓臉面具男卻沒放過他,繼續靠著門邊撩閑:「寶貝兒,好好享受這三天,記得吃好喝好喲,沒準看不到第四天的太陽呢……」他眼神往崔俁腰臀轉了一圈,吸了口水,「嗯,要是願意付出點什麼,求求我,我許會答應罩著你喲。」
崔俁仍然沒說話,只是微微旋身,沖著貓臉面具男笑了笑。
這個笑容,和之前一樣,又不一樣。
一樣的是清澈燦爛,不一樣的是……好像透著什麼隱意。
比如憐憫,可惜,早晚你會後悔,會把這話吞回去什麼的。
院門「啪」一聲關上,貓臉面具男搖了搖頭,剛剛應該……是錯覺?
「呵呵。」
他眼梢微垂,透出一抹嘲諷,總之,大戲要開場了,他只管靜坐細觀先!
……
第一日,崔俁沒幹別的,只細心注意,觀察著周遭一切。
院落群里,只有各**師入住,奚國使者只守在外側,不干預軍師們的事。房舍內條件不錯,衣飾床被皆算舒適,物資也的確足,每日會有新鮮食材送入。
但內里奴僕,之前說規矩時說一二,就只有兩個。
十個軍師,十個院落,只有兩個奴僕。
飯食,菜點,羹湯,熱水,全靠這兩個人。
兩個奴僕單獨佔了一個院子,皆是老婦,年紀略大,手腳並不特別利索,還又聾又啞,別人根本使喚不動。
她們按時按點燒熱水,做飯菜,誰來誰取,過點不侯。
入住軍師們,要不就記著時間,依著她們的規律來;要不,就自己各樣活熟練齊全,燒火做菜沏茶,樣樣精通,能自己照顧自己,不求人。
反正物資食材什麼的,任拿,兩個奴僕不管。
崔俁自己當然能照顧自己,但頭一天,他沒這麼干,每逢到飯點,他就去兩個奴僕的院子——這裡已經成了約成俗成的食堂,到點人就都過來了。
他靜靜觀察其餘九人。
除了一國皇使,皇子之尊,武力值不弱的貓臉面具男比較放鬆外,其他人都一臉凝重,情緒緊繃。這種緊繃感……很有意思。
崔俁琢磨人心慣了,相關書籍也看過一點,懂一點微表情,慢慢發覺,這些人的緊繃感,隱意都不同。
有些人好像是想跑,卻跑不了,很急躁,認命吧,又不甘心。
有些人似是決心去死,但死之前,想干票大的,搞點驚世駭俗的大事,最好能史書上留一筆,讓自己國家都記得。
有些人悄悄觀察留意四周,似心中有了什麼主意,正在琢磨實施……
所有人都很不安,連東突觸木羅那個長鬍子軍師,都沒那麼橫了!
皇使武者總會到來,誰第一個闖到谷底,誰的軍師就可能被救,其他軍師就會死。而軍師們,在這裡彼此試探較量,比起如何得到消息,如何把消息傳出去給自己人,好像更難。
軍師們心理壓力極大,要竭力搞消息,搞對手,要賭自己主子第一個來,如果沒有自信,就在這裡挑個盟友,賭盟友的主子第一個來,也能保住性命……
有命,就能傳出消息了。
這第一日,幾乎所有人都在試探,彼此視線閃爍,頗有深意,聊天也是淺嘗輒止,並不深入。
做為看起來最為弱雞,搜身時又搜出一大堆要命東西的人,崔俁受到的關注視線最多,卻沒一個人同他說話,身上視線幾乎沒有善意的,惡意幾乎化為實質的,也不是沒有。
但有惡意,並不代表真是惡人。
真正的惡人,從來掩飾的都極好……
夜間,崔俁躺在床上,仔細想過這日經歷,又細細回溯以往,總結各種線索。
前三日免殺戮,第一日觀察試探,他安生的時間不多了。
想著想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進了這風雲會,就總有違和感,楊暄強勢亮相,人們被震住,短時間內受其威懾,幫他說話,可不多久,就改了態度,開賭局下賭注時,沒有人看好楊暄。
黑到底的手氣,分的最開無法可聚的自己人,感覺總有些不對勁的初始地點,莫名其妙的地圖,略感針對的搜身,惡意滿滿的視線,明明感興趣卻沒有人靠近交談……
一幕一幕,從眼前晃過。
猛的,崔俁想起今日無意間聽到的悄悄話,騰的坐了起來!
他知道了!
這一切是為什麼,從哪裡開始做的局,他想到了!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難以置信,但是好像……只有這個可能。
若真如此,楊暄就危險了。
崔俁怔了片刻,鬆開被他握的死緊的被角,視線透過窗子,靜靜看著外間明月。
小混蛋早已不是之前那個暴躁直線條,沒耐心的熊孩子,他會看形勢,懂利弊,有大局觀,應該……也能看出來吧?
沒錯,他一定會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