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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審問

  審問賈宜修,是個大工程。

  這是個膽大心黑,又不失細緻的瘋子。瘋子,都難搞。殺了容易,想從他嘴裡套出點東西,就難了。

  崔俁和楊暄必須有充足準備,花費足夠的精力和時間。

  好在關三出現的及時,一些經年往事帶出的線索太關鍵,在賈宜修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們已經掌握了很多底牌。

  對方篤定機密,不可能泄露的東西,恰巧他們知道了。如此,便可以沉下心,針對賈宜修的性格人品,分析他的想法打算,再加以利用……

  崔俁與楊暄頭碰頭商量補充良久,慢慢的,一個階段性戰略計劃完成。

  楊暄眸底放著光,把崔俁抱起來拋了兩拋:「卿卿真聰明!一定能唬的那姓賈的團團轉!」

  崔俁用力拍打著楊暄的肩,驚恐的看著時高時低的地面:「你倒是放我下來!」

  說話間,楊暄下了令,不多時,下面就準備好了。

  楊暄頜首,帶著崔俁去了關押賈宜修的地方。

  另選一間乾淨囚房,於暗處隔上和牆體顏色一樣的屏風,屏風後放桌椅茶具點心手爐,軟軟的墊子,這是崔俁的位置。

  囚房中間,有一桌兩椅,一桌一椅是正常的,樣式樸素大方,還雕著花,桌上有熱茶,也有點心,這是楊暄用的。

  桌子對面,六尺遠處,是一張囚椅,金屬做的,釘死在地上,有腳鐐手銬,專門用來控制犯人,這不用說,一看就知道是給誰準備的。

  房間內光線幽暗,營造出的氣氛很是陰森,因視覺角度造的巧妙,楊暄只要隨意一側頭,就能看到崔俁,崔俁在幹什麼,什麼表情,什麼暗示,全部清清楚楚,賈宜修卻丁點看不到,不會知道這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

  一切就緒,楊暄抬了抬手,讓人帶賈宜修過來。

  三日沒有食水,還睡不好,賈宜修精神萎頓,眼神都獃滯了,坐在囚椅上時,半天才反應過來,面前人是誰。

  大安太子,楊暄!

  他眼瞳倏的一縮。

  「喲,賈大人,」楊暄揚起一角嘴角,笑容十分邪氣,聲音也拉長,帶著怪音,「怎的三日不見,瞧著精神這麼差了?」

  「太子殿下謙虛了。」

  一開口,賈宜修差點被自己聲音嚇到,怎麼這麼啞,跟沙礪磨過似的!喉嚨還針扎似的疼!

  這位太子果然跟那幾個父子不一樣,夠不要臉!

  他忍住喉音癢意,死死壓住了沒咳出來,陰鷙視線直直釘在楊暄身上。

  精神尚可時,他反覆思考過。

  怪他信息量太少,耳目不聰,不知道崔俁被太子看上了,不但看上了,還早早暗通款曲,膩成一團了!

  是他眼瞎,不該沒搞清楚事情前就擄了阿布可兒來搞崔俁,活該有此危險。

  可這事,純屬偶然。

  他的事,他有什麼力量,上頭是誰,有什麼靠山底牌……太子都不知道。可他撞上了不該知道的秘密,太子就不會輕易放過他。

  崔俁是誰?那可是玄術水平超高,號稱半仙的,莫說越王昌王,連太康帝都尊敬有加,問過策。這樣一個人物,遠離朝堂,不沾奪位爭儲,自是沒關係,可他跟了太子!

  太子的人,行的自然是方便太子之事,崔俁之前同其他幾位王爺,甚至太康帝的接觸,是不是有意為之,就為給太子鋪路造勢?

  若換他是太子,被人知道了這樣的秘事,第一動作就是滅口。

  可太子沒殺他,只把他關起來折磨,是為什麼?

  心中不忿?想讓他死的難受點?還是那位阿布可兒姑娘……份量不低,要給她出出氣?

  賈宜修對此境況表示懷疑。可只要活著,就有機會。待他試探一二,得到確切答案,自有法子自救……

  太子只是太子,還沒成為皇上不是?根基那般淺,想往上走,需要的東西很多。恰好,他賈宜修旁的本事沒有,這方面卻是擅長,這些年明裡暗裡知道的陰私事,抓到的把柄,正好被太子需要,能用上的,不要太多。

  他自會讓太子好好待他,日後離不開他!

  賈宜修現在精神不濟,腦子有點亂,這種情況下不能亂說話……他也聰明,主動開口,沖著太子抬了抬手,鐐銬撞擊聲在空曠的房間里都有了迴音:「這就是……太子的待客之道?」

  計劃早定,楊暄並沒有心急,問田貴妃姦夫之事,直接冷嗤一聲:「賈大人對孤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傷了孤的人,還想孤把你好好供起來么!」

  話音未落,他大腳猛的一踹桌子,桌子很重,只在地上微微滑動了一下,發出的巨大聲音卻是刺耳的不行,恐怖的不行。

  賈宜修閉了閉眼睛:「殿下能否……善心,給下臣些水?」

  楊暄抬了抬手,自有旁邊站立侍者過來,將楊暄踹開的桌子回歸原位,順便給賈宜修喂水。

  賈宜修都快渴死了,這碗水簡直是甘霖!他喝的那叫一個急切粗魯,全無形象。

  「再,再給我來一碗!」

  楊暄冷笑:「別撐著你們賈大人!」

  手下一聽這話,自然拿著杯子離開,不再喂賈宜修。

  賈宜修還是難受,渾身疼,冷的打抖,腦子也有些木,但這一碗水,還真是生命之源,讓他瞬間舒服了很多。

  楊暄還是不說話,只抱著胳膊冷笑,等著賈宜修出招。

  果然,賈宜修耗不過他,關了三天,心裡也沒那麼穩,深呼吸兩下,就開了口:「殿下怎麼不殺我?」

  楊暄橫眼:「擄了孤的人,踩了孤的臉,你竟然還敢奢望死的痛快?」

  賈宜修幽幽嘆氣:「我同殿下……沒那麼大仇吧。殿下既回都上朝了,該是知道,什麼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不過一點小誤會,擄了你一個姑娘,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楊暄就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一個姑娘?何止是一個姑娘!」

  他再次發了脾氣,用力踹了一腳桌子。

  刺耳聲音驚的人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嘴裡跳出來……

  賈宜修卻垂了眼,十分滿意。

  生這麼大氣,看來那姑娘還真挺重要,沒準是太子做了什麼局,準備了什麼事,是招不可或缺的暗棋……

  如此,就說的通了。

  太子不殺他,不是不想殺,而是想好生折磨他一通,出出這口暗氣!

  一想通,一確定,賈宜修活氣兒就回來了。

  要想不死,很簡單嘛,讓自己對太子有用!

  這種情況拖延就是反效果了,遠不如單刀直入,遂他喉嚨間溢出一陣低笑:「殿下想不想登上大寶?」

  此話一出,房間一靜。

  屏風后的崔俁雙手握在一起,目光晶亮,成了!

  楊暄與崔俁無聲對視,眸底光芒也是熠熠生輝。

  果然,同他們想的一樣,賈宜修會對現下狀況起疑心,也會自己找各種理由試探,甚至因三日經歷,心內比他們急切的多。只要滿足他,他就會上鉤……

  「放肆!」楊暄大掌用力一拍桌面,眸底滿是怒火,「孤要做什麼,是你這樣的人配知道的么!」

  這番表現,賈宜修又給楊暄頭頂冠上兩個字:衝動。

  太子無疑是有一定能力的,回洛陽之後的表現大家都看的到。但太子也是剛直魯莽的,看他敢跟越王硬杠,直懟田貴妃,有時對太康帝說話都不客氣,就知道,這一位,有文武之才,武,做的不錯,從風雲會就能看出來,是個將才,文,就差了些,有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

  做個幫天子開疆拓土的王,倒是可以,做皇上,心機就少了些。

  賈宜修便也不繞彎,直接道:「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殿下身為皇子,還有太子之尊,若也不敢想一想這位置,下臣倒要笑殿下膽小了。」

  「孤——」

  賈宜修阻了他的話,目光直直迎上去:「下臣不想死,下臣願為太子鞍前馬後,助太子勢起!」

  楊暄定了定,重新抱住胳膊,緩緩坐回椅子上,哈哈大笑:「孤從未見過如此厚顏之人!賈大人啊賈大人,你憑什麼認為,你要自薦,孤就得用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賈宜修,眼睛眯了起來:「還是說,這是賈大人的另類方法,想要引孤生氣憤怒,直接下令殺了你?唔……倒也是別出心裁。」

  賈宜修面色丁點不變,仍然保持著微笑,把囚椅坐出了吏部辦公桌的氣勢:「下臣既然敢說,自然有足夠的本事倚仗。殿下您——」他拉長聲音,營造出故弄玄虛,意味深長的氣氛,「還朝時間不久,羽翼未豐,這人脈擴張,人才拉攏,都需要時間。」

  「可您表現的再好,再有儲君位份,可皇上不喜歡您,只喜歡田貴妃的兩個兒子。哪怕越王昌王如今被降爵,這位特殊榮寵也未有改變,早早晚晚,兩位王爺爵位會回來。殿下可不一樣,沒有倚杖,時間也不夠,手下力量難以聚起來,想要杠過這母子三人的手段,怕是有些艱難……」

  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太子表情。

  太子身體綳的很緊,臉上沒什麼表情,可肢體語言處處都是漏洞。

  上鉤了!

  他就說,都是龍子,怎會少了那一份爭勝的心?

  賈宜修循循善誘:「賈某不才,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楊暄仍然沒說話,卻沒方才態度那麼堅決了。

  賈宜修繼續大發豪言:「若殿下允了,賈某願附投名狀,殿下查過沒有問題,再來允賈某不遲!」

  楊暄身體一震,卻並未輕易接受賈宜修,修長鳳眸緩緩眯起,眼梢蘊開鋒利弧度,指尖還敲了敲桌面,端的是一派肅殺之相:「賈大人認定孤這麼好哄?賈大人之前效忠誰,莫非認定孤不知道?」

  賈宜修眸底光芒一顫,正要垂眼,突然看到太子桌下的腳。

  臉上那般鋒利,姿態那般篤定,看起來要多穩有多穩,可這雙放在桌下的腳,卻在不安的左右晃動。

  太子在詐他!

  太子沒有任何證據,不可能知道他效忠誰,只是以一貫思路,在詐他!

  賈宜修唇角微微揚起。

  這才是正常的。

  要是一上來就接受了他的效忠,分毫不懷疑,那他倒要懷疑這是個局了……

  前後一思量,賈宜修自信倍增,抬頭對上楊暄的眼睛,目光十分坦然:「沒錯,我確曾效忠越王。」

  楊暄眉頭微皺:「曾?」

  「殿下也看到我如今境況了。我的確做了錯事,擄了阿布可兒姑娘,可我為什麼要擄她?是因為她同崔俁交好,我想請崔俁幫忙,幫我擺脫困境。這困境為何……我不說殿下也明白,庄右相為殺我不遺餘力,我無力阻擋,不請外援,如何能度過?」

  「我同庄右相都是越王的人,我可對天發誓,從未做過對越王不利之事,向來兢兢業業誠誠懇懇,可換來了什麼?庄右相如此欺我,越王安坐高枕,不理不睬,連句話都未發過……如此作態,怎不讓我心寒?」

  「我賈宜修沒對不起任何人,可他們如此負我,我另擇英主,有什麼錯!殿下您貴為太子,自小被越王母子打壓,吃了多少苦,整個大安都是這兩年才知道您,聽到您的名字,您又有什麼錯!」

  賈宜修越說越流利,越說越高亢,十分理直氣壯!他簡直要為自己的機智點贊,這麼快就想到了如此邏輯嚴謹,找不出錯的理由,太厲害了!

  「我二人正該結盟!殿下有了我,是如虎添翼,前事可期,我有了殿下,是前程似錦,仕途遠大,我與殿下,正是強主良臣,合該相聚!」

  賈宜修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自己都把自己感動了,這樣氣氛形勢,若太子不答應,就是世上第一大傻瓜!

  崔俁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這賈宜修真是不要臉到極致了!還對得起任何人,還敢發誓,啊呸!這混蛋都害了多少人了!

  太子……太子表示,憋笑憋的著實辛苦。

  為配合賈宜修的心情智商,他這麼順勢演戲,又是『試探』又是『引導』,各種小動作細節都不放過,他容易么?

  眼角瞟過去,屏風後面那隻正捧著茶杯笑,笑的眉眼彎彎,臉都要被大毛領埋上了!

  楊暄用力清咳兩聲,才能忍住笑意,一臉嚴肅的看賈宜修:「越王可是你追隨多年的舊主——」

  賈宜修苦笑:「下官追隨主子,不過想博個前程,眼下莫說前程,我可是連命,都要丟了……」

  太子沒接話,只是招了侍從過來,指了指桌上點心:「這個,伺候給賈大人用些。」

  賈宜修餓了幾日,早對著桌上點心流口水了,他是用所有精神力撐著,才能忍住別一次一次看往那裡看,現在太子一發話,他立刻明白了太子意思,回緩了,他有希望了!

  他大口大口吃著點心,噎的差點翻白眼。

  用完點心,又喝了點水,賈宜修也不等太子發問,自己就說話了:「下臣知道一些越王私里人脈……」

  他透了幾個人出去,其中包括六部要員。

  太子沒有動。

  賈宜修心下一橫:「下臣還知道一些把柄……」

  某年某月,越王做了什麼事,留下什麼證據,在哪裡;越王手下勢力官員,搞過什麼大事,哪個威脅到了皇上……甚至連一些田貴妃在後宮作的妖,他都說了些。

  太子仍然沒有動。

  賈宜修心裡有些打鼓。

  良久,太子才敲了敲桌面,聲音幽寒:「這點東西就想搪塞孤……賈大人,看來你並不是真心看好孤,想要臣服孤啊。」

  賈宜修心下一跳,這太子,不好糊弄!

  也是,他早該想到的,太子雖衝動,沒有大智慧,卻有足夠多的小聰明,也有皇家人的貪婪,他說的東西,並不一定沒有份量,但是,還不夠。

  他得放個大料。

  賈宜修眼皮垂下,狠狠咬了咬牙:「昌王最近有動作!」

  「哦?」太子十分感興趣,雙手交叉搭在下巴上,身體還往前傾了傾,「說來聽聽。」

  ……

  這一日的會面,以楊暄拿到很多秘聞結束。

  讓人將賈宜修帶回去,叮囑人好好照顧,楊暄就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他走後,賈宜修被人伺候著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換了間條件好的囚房,可口菜色一樣一樣送上來……賈宜修吃了肚圓,夜深人靜時,抱著被子對著牆壁發笑。

  成功了!

  等太子確認過那些東西真假,就會放他出去,引他為上賓了!

  與此同時,楊暄抱著崔俁,看著最新得到的東西,也是十分滿意。

  「還是卿卿厲害!」他親了崔俁一口,「簡簡單單就從賈宜修嘴裡釣出了這麼多東西!」

  這瘋子嘴最不好撬,用刑都沒這個效果好!

  崔俁推開他的頭:「喝酒了,臭。」

  「還是感謝感謝你自己吧,太子殿下的演技,也是一日千里,令人嘆服啊!」

  楊暄感嘆:「這賈宜修的確有點本事,探陰私的工夫,少有比得上,比如這個,這家小妾竟然是越郡王的人,還有這昌郡王,竟然私底下搞了這麼多事……我網那麼大,都沒聽到半點風聲。」

  崔俁吃完點心,拿帕子輕輕擦手,聲音略淡:「可惜這大概是他能說的最大底限了,連昌郡王都賣了,再多的,怕是不敢再說。」

  「沒事,左右咱們目的本不圖這個,這些不過是附加驚喜,接下來,照計劃,該給他下大招了。」

  楊暄看著崔俁,崔俁剛好微微側頭,同他對了眼。

  崔俁怔了怔,眉眼彎彎笑了,笑的特別燦爛:「那太子殿下可要好好表現。」

  ……

  又三日過去,還是那個囚房,還是簡單的桌椅,暗裡屏風相隔。

  賈宜修笑容溫煦:「如何,殿下可都確認過了?賈某這投名狀,份量可是不低?」

  太子這次沒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桌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賈宜修:「孤認可你說出來的東西,但孤不相信你能臣服於孤。你今日背叛越郡王,它日,就能背叛孤。」

  賈宜修愣住。

  這劇本,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啊!

  太子不是應該立刻引他為自己人,好生安撫,對酒大醉一番,以示親密么!

  可又一想,太子這番表現也說不出錯,衝動並不代表不會謹慎,太子獨居那麼多年,處處皆是險境,對人起提防,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他便以話相激:「太子這般言語,倒是讓賈某無話可說了。可世間但凡梟雄者,皆有大膽量,太子連這點風險都不敢賭,何以談整個天下!」

  他也是有脾氣的。他要抻一抻太子。

  「不是孤沒膽子,而是你給孤的膽子,太少。」楊暄一步步走進賈宜修,「賈大人對孤還是太有戒心,太多保留,若不然,賈大人不如細細聊一聊,當年為何要毒殺關三?」

  他眸底彷彿含著刀刃,一刀刀,全部削向賈宜修要害。

  瞬間,賈宜修的汗就下來了。

  當年之事……太子怎麼會知道!

  是了,關三,現在是太子的人。

  是他大意了。

  現下,此刻,太子問出這個問題,只是試探,想看看他到底心不心誠,敢不敢說實話,還是……有其它目的?

  比如——他的靠山,同田貴妃生了昌王的那個人。

  不,不可能!太子不應該知道這件事!

  太子似乎未察覺到賈宜修眸底驚駭之色,繼續逼問:「當年你殺他,到底為什麼?」

  一點思考的時間都沒給賈宜修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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