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沒錯,我就是這麼壞
沉靜夏夜,星輝縹緲,夜蟲鳴叫,氣氛安寧的不行。
窗子大大開著,因房裡燃了驅蟲香丸,倒是沒蚊蟲敢來相擾,微風拂過,吹的燭影一搖一擺,胸腔那顆心也跟著一盪一盪。
很奇怪,明明驅蟲香丸味道那麼清晰,明明風裡裹挾的花香那麼馥郁,楊暄卻全然察覺不到,口鼻間只有面前人身上的淡淡氣息。
熟悉的,微暖的,帶著一點綠草清新,又似大太陽下曬過的棉被,讓人無盡眷戀。
眼下,崔俁精緻眉眼放大在自己面前,唇角微勾,笑意深入彎彎眸底,修長白皙的手搭在自己額上,觸感那般明晰……連吐出唇的話,都那般旖旎纏綿。
白日親密感覺仍留存心底,根本不消怎麼勾,楊暄後背就泛起酥麻,渾身血液直往小腹沖。
他不想干做的,只想緊緊抱住這個人不放!
他差點就幹了!
可理智尚存,他……不敢。
這回要再惹著崔俁,把人氣狠了,他都不知道怎麼哄。
好在他也知道,這麼多年的相處不是白過的,只要他不氣崔俁,崔俁就不會離開,而且如果他表現弱一點……崔俁還會心疼。
他抿著嘴不敢動,一邊心裡希冀崔俁多摸他一會兒親密親密,一邊又想崔俁趕緊把手拿開否則被發現那處不對,就更尷尬了。
水深火熱中,他尚能調整表情,巴巴看著崔俁裝不舒服:「許是著了風,有些冷……」
崔俁眼角一抽,竟還學會倒打一耙,登鼻子上臉了!大夏天,這壯的跟牛似的身子,別說吹點風,哪怕丟進冷水泡一泡也沒甚問題,出汗明明是熱的,怎麼可能會冷!
眼角餘光下移,看到楊暄胯|下那般『精神過頭』,崔俁倒也還算滿意,難受吧,不舒服吧,該!
叫你有話不好好說,叫你親了就跑!
竟然還學會裝病了……
崔俁眯了眼,轉身迅速從床上拿過被子,嚴嚴實實的裹在楊暄身上,面上表情十分嚴肅:「怎麼樣,還冷么?」
楊暄熱的身上又起了層汗,可面對著心上人『關切擔憂』的眼神,他不敢拒絕:「好……很多了。」
「那為何還冒冷汗?」崔俁十分認真的思索,「是不是被子不夠厚?要不我再問小二要兩床?」
楊暄趕緊阻止:「不必了!」他朝崔俁露了個『堅強』的微笑,「這汗跟方才不同,是感覺到暖和了!風寒病人若是捂出汗來,就是要大好了!」
崔俁十分懷疑:「是么?」
楊暄點頭如啄米:「沒錯沒錯,大夫都這麼說!」
「如此……」崔俁笑的如沐春風,「那你快點好哦!」就放過你了!
楊暄直愣愣看著崔俁,見崔俁笑,他也唇角輕揚,眉目舒展,笑的有些傻氣,哪怕熱的滿頭是汗,也牢牢攥著被子角,不敢鬆開一點。
這模樣像極做錯了事的小狼狗,就算被主人大度原諒放過,仍然心內怕怕,乖乖的不敢造次,順著主人情緒起伏,若能哄主人笑上一笑,就更滿足了。
真是慫出了品位,慫的天上地下舉世無雙。
可這麼一來,崔俁還真就不好再生他氣,明裡暗裡折騰人了,好歹是一國儲君,太子殿下,在他這面前都這麼慫了,任打任罵任欺負了,他要再抻著,就過分了。
今日白天的事算揭過去,他不再追究,以後嘛……
崔俁掃了楊暄一眼,微笑的樣子似初春冰融,夏花怒放,美不勝收。楊暄卻無端身子一抖,不期然開始擔心未來,總覺得……水深火熱的日子要來了。
這筆帳算完,該算別的了。崔俁看著楊暄,眼眸危險眯起:「這麼晚了……你如何進的城?」
楊暄又是一抖,立刻回道:「我白天就進城了,並沒有晚上夜潛,我知道那很危險的!」
「哦,你還懂得危險呢。」崔俁指尖輕點桌面,眉梢眼角充滿譏誚。
楊暄眼睛看別處,聲音有些訕訕:「我知道以我身份,出現在洛陽就是危險,不管白日還是晚間,都最好不要進城。可是我……」他看向崔俁,目光湛亮,「我擔心你。」
「嗯?」
不等崔俁反駁的話說出口,楊暄急急又道:「我跟著瞧過了,彭傳平主僕並沒有住進傅家,傅家另外給他們置了宅子住,顯然彭傳平母親對傅家的這個人情並不大,只能護他性命,關乎案情,卻是沒甚大幫助的!」
見崔俁聽到正事眸有神思,不再責他,楊暄更加鎮定,說話也從容了起來:「此案已由地方遞交刑部,刑部接下,需得從原籍提調當事人,鄧氏到洛陽後方能開堂公審。官差走手續需些時間,你想看這案子,只怕得在洛陽等小半個月。」
這點崔俁預料到了:「左右無事,等便是。」
「還有你伯父……」楊暄目光微閃,「他日前因公離開洛陽,不知歸日,其子皆在書院,家中僅剩婦孺,雖你是親族,卻也已長成,是不是應該……避嫌?」
「避嫌?」崔俁看過來,燭光下雙目深邃,唇角弧度意味深長。
「當然,我非是疑你品行,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可別人不知道啊……」楊暄清咳兩聲,眼睛看別處,耳根有些紅,「不如你就住在此處,別麻煩了……此處是我河幫暗裡生意,我定會護你周全。」
崔俁端著茶盞的手一頓,睫羽微顫,輕嘆一聲。
真沒想到,重活一世,竟能看到如此純情的楊暄。
楊暄未聽到迴音,抬眼看過去,只見崔俁密長睫羽輕垂,在眼底勾勒出小片陰影,修長手指端著釉青茶盞,潤潤青色映著王白,又撞上丹色唇瓣……瑩瑩燭光下,難描難畫,勾的他當場就吞了口口水。
「好啊。」崔俁側首看他,微笑應道。
楊暄一口口水噎在喉頭,差點嗆出聲:「你答應了?」
他滿面驚喜,若不是被子捂的太嚴實,一準能蹦起來。
崔俁差點被他這傻樣逗笑。
「難得你頂著危險這麼努力的打探消息,我若不給點面子,豈不不合適?」視線掠過楊暄額上大顆汗珠,崔俁語音淡淡,「汗出了這麼多,想這病已是不打緊,把被子拿開吧。」
「嗯!」楊暄大大應了一聲,趕緊把被子扯開。
雖然很熱,出一身汗粘粘的怪不舒服,但崔俁不生氣了……崔俁還心疼他了!
楊暄感覺很美。
崔俁卻已經沒再看他,雙眸微垂,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思考正事了。安靜許久,他微笑出聲:「咱們的人……也該動一動了。」
「現在?是不是早了點?」
崔俁看著窗外墨藍星空:「早點,也好早造勢么。」
楊暄自己也迫不及待的回都,聞言很是贊同:「好!」
二人對坐,就著燭光夜色清茶,說了好半天的話。
及至正事談完,崔俁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在河道上的事,我一直沒問過,今日才覺好奇,你將這整個河道拿到手,越王幾處不疑你?」
「暗裡是我的,明面上卻是大家的,即是大家的,自然會有各自的後台,關係。」楊暄眨眨眼,「這還是之前你建議的。」
崔俁想起,之前自己好像真有這樣的建議。運河牽扯利益特殊,不管廟堂還是江湖,不會有人願意看到歸一人所有,楊暄有拿下統一的實力,卻並不一定能保住,遂他請教了崔俁。崔俁給出的方法很簡單:不讓別人知道是歸於一人不就好了?
遂由楊暄主持,孫敏這等心思活絡的站在最前線,挑選出幾個心思玲瓏腦袋聰明的,玩起了敵明我暗的暗樁遊戲,讓岸上大人們以為他們河幫的人仍然各自為敵,能依靠的只有大人。河幫兄弟會適當給那些大人們消息,大人們也不防著河幫,仍然做他們的後盾。
當然,這些消息,是經楊暄挑揀,放出去的。
崔俁認真回想,楊暄不在的日子,他其實曾代為挑揀過這些信息,只是當時沒往深里想。
他對自己定位一直很精準,他會幫楊暄網羅人才,建立支持班底,把握大方向,卻不會事必躬親,每一件事都要經手,瞭然於心。楊暄是太子,將來要掌一國事,如何治理調|教手下,總要有經驗,他不會代楊暄做所有事。
而且誰知道將來怎麼樣?伴君如伴虎,手裡握的東西太多,被忌憚了多不好?再說他也懶啊,他根本不想做官,也不想創立什麼偉大事業,能錢財豐余,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多好,費那麼多心幹什麼?
楊暄卻很委屈:「哪哪都是事,我又忙又累,你那麼聰明,都不幫幫我……」
崔俁曲指彈了下他額頭:「少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否則會後悔的喲。」
楊暄再一次雙眼發直,沉浸於再一次的親密接觸,半晌,才吶吶有語:「……我才不會後悔。」
該說的說完了,該表的情也表了,二人間氣氛再次圓融回來,崔俁趕人就不更客氣了:「你該走了。」
楊暄:……「這麼晚了,我就不能睡在這裡么?」
崔俁十分無情的搖頭:「不能。」
楊暄踟躕了一會兒:「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你明日也別來,趁早回長安。」
楊暄急了:「我不回去!」
崔俁挑眉:「嗯?」
楊暄不想答應,不回話又不好,索性腳尖輕點,身形像條滑溜的魚,順著窗子就躥了出去……未及落地,腳尖就著牆頭一點,雙臂自然往後揮,幾個騰挪跳躍,身影帥氣凌空,在不知誰家的房頂借了幾下力,就融入夜空,再也看不到了。
崔俁喚之不及,無奈瞪著遠方嘆氣。
怎的幾年過去,脾氣竟一點未改,還是像那個初識的熊孩子!
……
案子要等待開審,時間卻不能虛度,這洛陽城是要逛一逛的,之前朋友,也要見上一見。崔俁昨夜書信,正是寫給四年前有過一番交集,書信往來成為知交好友的溫書權。
患難相遇,有救命提點之恩,更何況四年以來的書信相交,推心置腹,溫書權一直很喜歡這位陪他成長,給了諸多良好建議的益友,接到信開心的不行,立刻回了口信,午後茶樓約見。若不是今日有要事纏身,一大早便要出門,他甚至都不會用下人傳話,自己直接過去找崔俁了。
崔俁得了准信,在客棧里看了會兒邸報消息,練了會兒字,用過小二送來精心準備的飯食,換了衣服,才悠悠往外走。
洛陽繁華不下於長安,縱是炎炎夏日,街上仍然遊人如織,店鋪賓客迎門,茶點攤子老闆娘幾乎忙不過來,說書茶館更是人滿為患,跑堂的腳不沾地,聲喧氣昂,十分熱鬧。
時間還早,崔俁便尋著屋檐樹影的陰涼處走,能少熱一點是一點。
起初他還有點心情看看景,聽聽人們閑聊,之後越來越熱,背心被太陽曬的發燙,額前也滲出汗珠,他便不再管其它,行路行的十分專心,眼裡除了去約定茶樓的路,再看不到旁的。
直到一聲尖叫傳來,頭頂突然出現不同尋常的陰影,他才後退一步,驚訝的抬頭看——
竟有個人跌了下來!
不想被砸到,這麼跑開也有失男兒形象,崔俁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去接這個人。
他眼下站的是一段坡路,主人家頗有巧思,將屋舍也蓋的斜斜,別有觀感趣味,他站的這處,往下一點便是房舍一樓外,往上一點便是二樓外,不當不正,卡了個中間。
人是從二樓跌下來的,以他身板力氣,稍稍往下一點,怕是承接不住,若再往上一點,離太近,便來不及反應,已被壓住。此處,卻是將將正好。
風聲獵獵,白衫飄飄,崔俁目光掃去,看到落下來的是位少年。
他伸出胳膊,也沒用多少力氣,就已接扶住人。這人也只承了崔俁一點力,就能顧自站好,兩相皆宜。
入手重量頗輕,夏日衫薄,崔俁的手也沒好死不死落的不是地方,可仍然能感覺出,膚軟肉嫩,這位可不是什麼少年,是個姑娘!
古代男女大防奇重,崔俁不好越了分寸,扶姑娘站穩,立刻收回了手。
可姑娘仍然覺得委屈,從微微顫抖的身體,差點揮上來的巴掌,滿含嗔怒的水眸,雙頰薄薄的慍色……都能看出來。姑娘緊緊抿著唇,似乎仍然覺得意難平,怎麼也說不出感謝的話。
崔俁只得先道歉:「在下失禮了。」
豈知這姑娘一聽他說話,立時怔住,眸底水色暈開,一時驚,一時喜,最後面頰泛紅,理了理衣衫,低眉垂目,姿態萬千的朝崔俁福身行了個禮:「多謝公子救命之恩。」竟是十足十誠心了!
崔俁愣了愣,好懸問一句『姑娘,你是不是魘著了還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是么,剛才還恨的不行,眉眼透著疏離冷漠,十分不喜被不知道哪來的路人碰到了身子,一眨眼,就含羞帶怯,好像遇到舊識情郎似的……
還把只是扶了一把,不扶她也摔不傷的人情說成救命之恩……
甚至行了女子福禮!
姑娘你穿男裝不就是為了不想讓人知道你是姑娘么?雖然效果並不特別好,但你自己暴露是幾個意思?
崔俁頓了頓,才能風輕雲淡如往昔,淡淡道:「姑娘言重。舉手之勞而已,若在下不出手,姑娘也不會有傷。」
姑娘卻紅著臉,偷眼看著崔俁:「還是要謝公子的,否則若是沒站好傷了臉……」
崔俁感覺這姑娘態度不有點不對,不願再留:「姑娘保重,就此別過。」
「公子——」姑娘直接拉住了崔俁袖角,聲音急切,「不知公子姓甚名誰,住在何處……」
你方才那眼神,可不像不認識我。
崔俁皺眉,試圖拉回自己衣角,不想這姑娘力氣有點大,他拉了一拉,竟沒拉回來。
姑娘更加急切:「那我如何尋公子報恩?」
「不必。」
崔俁聲音冷了下來,正待拉回衣角離開,突然聽到有人遠遠跑過來:「站住,別想走!」
來人數量還不少,兩人打頭,每人身後跟一隊下人。打頭的兩個,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皆是錦衣華服,玉帶纏身,粉底小靴,貴氣盈盈,一看就是有家底有來歷的。
只是二人打扮相似,瘦高的那位五官俊秀,膚色細膩,配以華服美玉倨傲姿態,也是氣質不凡,讓人想多看兩眼;矮胖的那個,五官也沒太多毛病,就是膚色略黑,膚質也不好,穿著淺色華服,戴著瑩澤美玉,腰背挺的再直,再想表現貴氣風儀,也很是不配。這又在太陽底下一跑,一頭的汗,看起來……十分油膩,沒半點美感。
一群人跑來速度非常快,不由分說,就把崔俁和姑娘圍了起來,姿態異常不善。
崔俁論腦子,還算不錯,論體力……就算了。來者不善,要圍他,他跑不了,只得皺眉被圍。他來洛陽不過一日,不可能有仇家,所以這些人……應該是為這位女扮男裝的姑娘而來。
「公子救我!」
這姑娘倒是精乖,見人來了,也跑不了,緊緊抓住崔俁衣角,躲到他背後。
崔俁微微側頭,很想問一下這姑娘,看他可是像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士?
姑娘小手緊緊攥著他衣角,兩隻大眼睛水汪汪,滿是乞求,丹唇都淺了顏色:「求公子……救我……」顯也是嚇的狠了。
崔俁若有所思,看了眼頭上,莫非這姑娘跳下來,就為了躲圍過來的兩隊人?
崔俁實沒有什麼憐憫之心,別人生,別人死,別人是美是丑,只要礙不著他,於他利益沒半點影響,他都不喜歡管。可這位姑娘……好像認識他,對他頗有好感,他們之間,肯定沒仇。
而且這姑娘雖是男裝扮相,衣服料子卻十分好,像是越氏之前為了討好他,送來的一匹宮緞,說是貢品,宮裡娘娘才有的穿的,十分昂貴。她雖舍了些顏面求他,本身氣質不錯,膚質很好,纖纖玉手也保養得宜……看起來家裡也很是有錢有勢。
但凡有錢有勢的,都是崔俁願意接觸為楊暄招攬的。他們之間又有些前塵……他這幾年走動的都是官家圈子,長安貴圈,能與他有前塵,應是在某些場合見過他。他雖不認識這姑娘,但姑娘陪著長輩兄長赴上宴太正常,順便知道他,也太正常,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他抓緊時間稍稍集中心神感受了一下,也沒什麼危險不適……
遂他拱手微笑,對著氣勢洶洶的為首兩人:「不知兩位兄台喚我,是有何事?」
矮胖的公子哥眼睛瞪大,指著他身後躲的只剩半個頭的姑娘,十分兇狠的哼了一聲:「你這是要護著她么?知不知道我們是誰!」
兩邊氣場頓時炸開,灼灼如烈火。
人民大眾總能及時嗅到有熱鬧看的氣息,很快呼朋喚而來,個個精神緊繃眼含興奮。
崔俁感覺到,拽著自己衣角的手,更緊了。
人群之中,楊暄食指頂起頭上戴著的巨大斗笠,憤憤瞪著拽住崔俁衣角的女人,差點沒忍住跳出來。
他不過只離開一盞茶的工夫,崔俁竟惹來一朵桃花!
那隻爪子好討厭,完全沒有女人的美感,他去砍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