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監牢戲幕
崔俁猜, 不僅那兜帽男的胯|下之傷有楊暄手筆, 彭傳義能瞬間這麼生龍活虎, 也有楊暄功勞。
一個人脖頸要害被人扼住,只要骨頭沒斷,只阻了呼吸, 那麼從屏氣到缺氧到造成不可逆傷害再到死亡,總需要一段時間, 彭傳義掙扎越厲害,越說明離死還遠。
可萬事難免意外, 彭傳義這副身板算不得強健,堅持的時間未必能有別人長……
他掙扎動作很快就小了, 明顯有問題,許馬上就會喪命。
崔俁見狀著急,楊暄卻仍老神在在,除了耳力極好,率先聽到了人來的聲音, 估計也使了什麼手段救彭傳義。
可光線這麼暗,又沒近身, 用了什麼呢……
隨著獄卒殷勤的躬腰,捧著一盞如豆燭光為溫書權引路,不期然的,崔俁目光就放在了那豆燭光上。
「小石子!」崔俁踮起腳,湊到楊暄耳邊小聲說話,「是不是!」
「……是。我彈出小石子擊打彭傳義的穴位, 他不但會立刻狀態回緩呼吸順暢,還會因身體滑下時角度控制不佳,『恰巧』撞到那人要害。」
楊暄被這溫熱氣息撩的耳根微燙,想離開點,又捨不得,只得腿分開些許,離崔俁更近些,以免這兔子總踮著腳累。
崔俁放下腳跟,站的穩穩,笑眯眯拍了拍楊暄肩頭:算你懂眼色!
不過這石子還真是……會武之人居家旅行殺人謀事必要裝備啊。
溫書權從從容容,不緊不慢的在獄卒引領下走到彭傳義牢前。
「就是這裡了……」獄卒討好的對溫書權笑笑,轉頭朝牢里大聲呼喝,「彭傳義!出來!大人要問話!」
彭傳義氣還沒喘勻呢,頗有些心有餘悸。可這回來的是獄座,還說大人有話要問,他不敢耽誤,立刻走到牢門前,隔著鐵欄往行禮:「小人彭傳義,見過這位大人。」
獄卒繼續討好的沖溫書權笑:「溫大人,就是他了,您想起什麼緊要問題,都可以問,這牢里,很安全的。」
溫書權眼平眉淡的「唔」了一聲,看了彭傳義好一會兒,才淡聲問:「你來洛陽的路上,當真九死一生?」
提起這個,彭傳義就一肚子委屈,直接當場詛咒發誓:「是真的啊大人,小人不敢撒謊,來洛陽的路上,若非小人命好,早死了八百回了!」
溫書權細眉微凝,一臉高深莫測:「看來要從這裡多查查了——你明日述份供狀,這一路是怎麼到的洛陽,水路還是陸路,轉了幾道彎,遇到些什麼人,可有人為證……」
話說完,溫書權繼續眼平眉淡,一身高深莫測范的,轉身離開了。
獄卒:……所以這就是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覺,非要到牢里看一圈問一聲的『緊要問題』么!
他微微眯眼,下意識轉頭看彭傳義。
彭傳義正雙目茫然,一臉懵逼。
嗐!管這傻子做甚!反正該他辦的事辦了,旁的,他才不管!
獄卒將手中燭盞提高,繼續一臉討好的笑,伺候著溫書權離開……
這些人觀察的淺,並沒注意到溫書權太多動作,崔俁和楊暄卻沒漏過。
實際上溫書權動作還真不多,他一直負手而站,從容又淡漠,主要是眼神——他一進來,目光就犀利的掃視了四周,地上被踩踏的痕迹;彭傳義被人按到牢門前腳步帶出的滑痕;衣服上的印跡;重點觀察了彭傳義暴露在外的皮膚,最後定在頸間傷處。
凡事做過必留痕迹,現場表現不會說謊,這裡剛剛經過一輪殺機。
可溫書權並未提及半分,隨便問了句話,就轉身離開……
崔俁認為——「他是故意的。」
溫書權知道這場殺機,故意趕來,其實是為了阻止避免。可能他知道的時間晚了點,未能及時避免,殺機已過。可彭傳義還活著……這就夠了。
溫書權知道這樣行動不會有第二次,所以看過沒問題,就放心的走了。
所以——「這一撥,是鄧氏,或者說,鄧氏父親的人。」
楊暄很認同:「鄧祖通和柳成世謀事,想要殺掉彭傳義做死局,可刑部不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關係都能進的,所以他們難免還是要用上刑部官員的路子。」
是以,溫書權才會及時察覺。
這種推斷,與剛剛兜帽人直截了當的殺意正好也對的上。
鄧氏的心,可真夠狠的。
就是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刑部郎中婁德明的戲份?
若有,就太好了……
崔俁猜不透越王那邊會透出多少信息量出來,但根據他的資料卷宗顯示,婁德明不是越王的人,越王哪怕現在非常需要也很想用,未必會很信任,全心交託。
婁德明知道的不全,若真幫著鄧柳二人,害死彭傳義,就壞了越王的事。而溫書權如此盡職盡責,大半夜想起公事也要來看一看,無意間阻止了一場殺戮,幫了越王忙……若一切順利,越王會記溫書權的情。
溫書權如今官職略低,實權不多,還夠不著越王的檯面。『小人物』其實並沒有多少選擇權,也擺不出什麼孤臣啊不站隊的架子,讓你站,其實是給你臉。
溫書權若得這一機會,許能借越王的手,官路更順,但本身又不具有站隊資格……所以短時間內,極為有利。等地位到了,擺孤臣不站隊的姿勢,也不是不行,因為他得越王眼上位的原因,就是盡職盡責。這裡頭能操控玩轉的理由,不要太多。
溫書權聰明,只要給個機會,就能飛天。至於會不會真心投靠越王……崔俁一點也不擔心。溫書權此人主意極正,看似板正清潤認死理書獃子,實則腹黑又果斷,他想做的事,千方百計也要謀成,他不想做的……死也不會讓別人得逞。
越王可能不知道,他曾因湊巧幫了柳家,差點害死溫書權那寶貝弟弟。溫書權是個記仇的,坑他害他想殺他都沒關係,大家擺開架式干,可若敢動他那寶貝弟弟……呵呵。
而且四年來書信來往,交為摯友,崔俁相信自己的份量影響很重,曾也透露過模模糊糊助太子的信息,溫書權並未拒絕,只言自己實力微末,說這些還太早……
一行人走後,牢里又陷入安靜,楊暄捏了捏崔俁的腰:「想什麼呢?」
「……嗯,想到一處不錯的收穫。」崔俁眼眸彎彎,笑如狡狐。他看著彭傳義安安靜靜窩在牆角的身影,戳了戳楊暄腰側,「你說……他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楊暄聲音暗啞,寂靜夜裡透著股涼意,「我只知道,他並不是傻子。」
彭傳義當然不是傻子。
誠然,這個人沒太多人脈,能力比之這群聰明人也差很多,甚至也軟得下膝蓋,慫的起來,但他不傻。剛剛那一波殺機兇險致命,看到刑部大人來了,他竟沒上報沒喊冤,定是生了什麼疑慮……
總之這一局,崔俁與楊暄是確認了,是鄧氏的人,與王家秋宴上黑白灰三色刺客無關。
楊暄握了握崔俁微涼的人,乾脆把人摟到懷裡:「冷了?」
夜裡偏涼,牢中陰森,崔俁還真有點冷,既然有人主動當暖爐,他便沒推開,順從靠了過去。
難得他這麼乖,楊暄莫名有點……受寵若驚。
「楊……」
「噓——有人來了。」
沒想到這第二場這麼快,崔俁眸閃興奮,很快拋開楊暄,目光炯炯的看著彭傳義的方向。
等人悄無聲息的落到牢房前,崔俁差點笑噴,竟然又是一個兜帽男!
這次這個兜帽男比剛剛那個走心多了,剛剛那個就一件土裡土氣的兜帽袍子,灰撲撲的,好像隨便從哪拿了,用過一回就能丟,這回這件兜帽袍子可是用料精良,黑閃閃的帶光澤,帽邊袖口甚至綉了暗雲紋!
這是一個非常講究的兜帽男!
兜帽男來到彭偉義牢前,第一句話仍然是確定身份:「彭傳義?」
彭傳義經過剛剛一番危機,現在已經生出警惕,動作變都沒變一絲,也沒理人。
講究的兜帽男甩了甩講究的衣袖,脾氣比剛剛那個簡單粗暴的溫柔多了,說話時還帶著笑:「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就是彭傳義。」
彭傳義仍然沒有動。
兜帽男也不介意,聲音緩緩拉長,帶著誘惑:「你……想不想出去?我可以幫你。」
彭傳義聽到這話有反應了:「真的?」
「自然。」兜帽男聲音裡帶著得意,「你若想逃獄,我可帶你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裡;你若想贏官司,我也可以稍為運作,下次開審時,幫你贏了那鄧氏。」
「你不是鄧氏的人。」彭傳義語音篤定。
兜帽男冷嗤一聲:「憑她也配?」
彭傳義這下激動了,跑到牢門前,兩手握住鐵欄杆,神情激動:「你要什麼?但凡我有,全部都可以予你!」
「我要的不多……」兜帽男緩緩伸出一根手指,「你殺了你爹后,從爹書房拿走的東西。」
彭傳義十分憤怒:「我沒有殺我爹!」
「噓——別激動,好好,你沒殺你爹,」兜帽男笑了一聲,「我也不要裡面所有東西,只要一本冊子。」
「冊子?」彭傳義眼瞳微頓,神情迷茫,似是不懂兜帽男在說什麼。
兜帽男哼了一聲,笑聲別有深意:「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啊。」
彭傳義很懵:「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兜帽男聲音猛然陰冷下來。
彭傳義差點哭了:「我真不知道!」
「那可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兜帽男噌的伸手,越過牢房豎欄,扼住了彭傳義脖子。
又是這一招!
彭傳義一臉生無可戀。
這次的兜帽男衣著品味略講究,手法也很講究,一樣的掐,上一個是直接下狠力,想把彭傳義掐死,他不是,他掐的彭傳義掙扎動作弱了就放開,讓彭傳義呼吸,還順口逼供:「來,告訴我,那冊子在哪裡?」
彭傳義咳的心肺都要跳出來了,眼淚鼻涕一塊往下流:「我真……真不知道啊!」
「看不出來,你倒是個骨頭硬的。」兜帽男微微笑著,繼續手上用力——
「說不說?」
「咳咳咳——咳——我發發誓——我真不知道——唔救——」
「怎麼樣,滋味好受不?要不要來一次?」
「不……不要……」
「那你告訴我,那冊子在哪?」
「不……不知道。」
兜帽男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彭傳義被他掐了一回又一回,直翻白眼,回回都行走在死亡邊緣,又回回都沒死。
崔俁瞧著都有點可憐了。
不過這兜帽男指向很明顯,知道冊子,並非真心實意要弄死彭傳義,所有目的都只為拿到冊子……按照現有信息,這該是那位黑衣刺客!
他目光閃動,歪頭看了眼楊暄。
楊暄握了握他的手給予肯定,表示他也是這麼想的。
雖然有點懷疑黑沉沉的楊暄怎麼就讀懂了他的眼色,但如此默契……崔俁心裡略暖,感覺很是不錯。
他拉拉楊暄袖子暗示:要不要幫幫他?
楊暄仍然很淡定,不過這次沒賣關子了,直接指了指牢房拐角入口處。
崔俁精神一振,莫非又有人來了!
這回沒有獄卒高聲提醒,不過這次的兜帽男明顯武功很高,不用別人提醒,他也感覺到了——
「算你好運!」他鬆開彭傳義的脖子,身體隱於黑暗。
因為牢房裡有犯人,崔俁自認扮個沒武功的普通犯人不會引起注意,但要說話,就難免了。他不敢開口,只翻過手掌,在其掌心寫字:走了么?
修長潤澤指尖在掌心起舞台,肌膚短暫相觸又離開,又暖又酥的癢意陡然生起,順著掌心鋪開,由指尖血脈一直往前,往裡——深入心底。
楊暄幾乎忍住要握住那隻作怪的手,頗為後悔今日決定,怎麼就帶著崔俁來了。他不擔心意外,也怕危險,任何情況,他都會帶著崔俁安全離開,他有這個自信。可他高看了自己對崔俁的抵抗力。
這兔子簡直迷了他的魂,什麼都不用做,隨便散發出一點氣息,就能勾的他蠢蠢欲動,野性大發,幾欲控制不住自己,差點都忘了做點小手腳把兜帽男趕走!
既然控制不住……不如小小放縱一次。
他握住崔俁的手,嘴唇擦過崔俁耳畔:「走了。」
崔俁怎麼會察覺不到這個吻!再似有似無,嘴唇碰沒碰到自己,感覺是不一樣的!
無奈形勢不與人,崔俁眯了眼,一邊竭力控制略失控的耳熱心跳,一邊心裡算計,小狼崽子,你且等著!
……
這一次來的人,讓崔俁略感意外。
竟然是傅容森。
河道上,彭傳義曾說過,他娘生前因緣際會,幫過傅家小忙,傅家記這個人情,承諾若他到洛陽,可護其安全。這個傅家,便是洛陽八小世家之一,傅容森是族中嫡子。
可這個人情明顯不太大,傅家的人派到城外迎接彭傳義的沒半個傅家主子,只一個代表家主的老管家。傅家也沒將人迎到家中暫住,而是在外辟了間私宅給彭傳義主僕。
傅家人面子功夫做的極好,這宅子里吃穿住行連帶伺候下人,樣樣都有,極為妥帖。可彭傳義的案子……傅家沒半點插手打算。彭傳義想找關係,沒頭蒼蠅似的發愁亂轉,傅家丁點沒管,沒制止,也沒指點,任他無意義白做功;彭傳義庶母鄧氏娘家搞風搞雨,明來暗往在關係人脈里找著人幫忙,傅家全當看不到;連今日刑部開堂公審,傅家也沒一個人去了現場。
傅家表現,明顯是不關心,這大半夜的,過來卻是為何?
彭傳義顯然也很意外,雖然被倆兜帽男玩的渾身乏力,臉色煞白,心有餘悸,但看到傅容森,他是驚喜的。
這位大少爺,他只見過一次,還是到傅家上門拜見時有幸走了個對臉。可只一次,他也知道這位大少爺在傅家的地位,極聰明,極受寵,有時連長輩們辦事都要問一問他的意見。
彭傳義心裡透亮,說是他娘有恩於傅家,其實只是傅家厚道,他娘真沒幫什麼大忙,他並不能憑他娘這點面子要到更多,可傅家少爺親自來牢里看他,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想更多!
彭傳義相當激動,撲過來的身形都不穩了:「傅少爺!」
傅容森身材頎長,五官端正,相貌俊美,一雙眼睛成為出彩,是眼角微翹的梢花眼。可他不愛笑,總是板著臉,氣質就偏清冷了,一皺眉更顯凌厲冷漠:「做什麼這個樣子,站直些!」
彭傳義下意識就站直了,眼睛溜著傅容森手上盒子:「傅少爺今夜這是——」
「給你帶點吃的,免的別人說我傅家忘恩負義,不近人情。」
傅容森說著話,將手中食盒遞過來,彭傳義第一時間竟沒敢去接:「這……這是怎麼話說的?您家裡對我照顧已是良多,旁的,我實不敢再奢求。」
見他不接,傅容森眉間皺紋更深,眸色流轉間,多了幾分鋒利。
彭傳義這下不敢再拒絕,剛要伸手出去拿食盒,突然尷尬了:「傅少爺……這牢門上了鎖,我打不開,欄杆也太細,你看這……」
傅容森好似也才注意到這個問題,手背掩唇清咳了一聲,方道:「無妨,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來取與你便是。」
接下來,食盒碗碟聲一片,慢慢還加入了彭傳義吃東西的聲音。
對面一站一坐的兩個人,卻陷入了詭異沉默。
傅容森沉眉斂目,站姿從容又瀟洒,什麼話都沒說,只靜靜等著彭傳義吃完,好像他真只是來探視的,並沒有任何其它目的。
彭傳義也是,只顧悶頭吃東西,沒與傅容森說話,包括案情,自己心理歷程,有沒有想求傅家幫忙的,以及……剛剛那兩場殺機。
崔俁猜測,彭傳義未必不想說,應該是不能斷定傅容森會不會願意幫他。若傅家本沒想做太多,他說了,結果不會改變,還會讓人覺得麻煩;若傅家想幫,他說與不說,傅家都會有動作。
甚至因為前緣,傅家已照顧他太多,他連求,都覺得沒臉求。
或許……他正在等,他期望傅容森問一句,他好藉機說出來。
可惜,傅容森始終面色清冷,一句多的話都沒有。等彭傳義吃完,他也只簡單問了一句:「味道可還適口?」
彭傳義哪敢給出否定答案,頭點的像小雞啄米:「好吃的,十分好吃!」
「很好。」傅容森將食盒蓋子蓋好,未叮囑其它,轉身離開。
彭傳義巴巴看著他的背影,滿臉的欲言又止,可最終,直到傅容森身影消失,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監牢里,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崔俁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感覺到手被緊緊握了一下,他才偏頭看楊暄,在楊暄掌心寫了個『巧』字。
太巧了……
彭傳義連遇兩次殺機,溫書權的到來,要說巧,不如說是刻意;可傅容森呢?
他知不知道彭傳義會遇到殺機,為什麼偏偏這個時間來送飯,再往深里想想,他又知不知道特別想要冊子的黑衣人,真是湊巧碰上,救了彭傳義一命么?
傅家,真的像外面表現出來的一樣,對彭傳義案子不聞不問么?
那小小半本冊子,到底牽動著多少人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清風明月大大投喂地雷!!謝謝毛,曉瘋!大大投喂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