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越王上門
平郡王語速極快的把事訴完, 房間里驟然安靜。
杯中茶水下去半盞, 窗邊賞瓶里粉荷花瓣凝著水珠, 鎏金異獸香爐升起白煙平直……連丁點風都沒有。
平郡王眉睫垂下,稍稍有些尷尬,好像有點太急切了?
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今日來, 存了雙重目的,一是崔俁本事他早就見識過, 很是信服,終得機會, 他想看有沒有深交招攬的可能;二是為試探,看崔俁心性如何, 有沒有朝堂行走的本事,有沒有被別人先行一步招攬。
他得到的消息里,崔俁在王家秋宴偶遇越王,之後又在街頭『偶遇』父皇和越王。都是宮裡玩心機長大的,他不信越王沒跟崔俁有過交集。
可崔俁有沒有受越王所請, 誰也不知道……
他認為崔俁不會這麼快下決定。崔俁有這身本事,不管懂不懂朝事, 都是各方想要結交招攬的人物,只要不傻,就該懂得坐地起價,起碼貨比三家,再慎重做決定。
而且他態度急切一點也很正常。
這不是什麼密事,不是要造反殺人設什麼套, 而是他忠心又孝順,急父皇所急,苦無辦法,才想著過來求助。再者他的確委屈,被人欺負了沒處說,訴一訴苦很正常。
皇子也是要人際交往的,此次崔俁處一行,他不怕任何人知道。
至於這一點點尷尬……
位高權重者有套特殊的破解方法,就是假裝尷尬不存在。
平郡王聲音柔潤,眸底隱含期望:「先生可有良策助我?」
崔俁先是長長嘆了口氣,嘆的的平郡王心下『咯噔』一聲,莫非——
「非是在下不願相助,只是能力有限,至今只佔凶吉一道有些心得,旁的卻是……」崔俁眉目平直,「殿下若有了主意,說出來在下佔一占,可知結果好是不好,殿下若沒主意,在下卻是無法指路的。」
原是如此。
平郡王眸色微斂,回想著手下打探到的崔俁消息,確然,崔俁能力很不錯,能佔得過去,佔得未來已經或必將發生的事,借些提醒別人注意迎接或避開,他本人卻是沒給任何人出過主意的。
是不懂?不夠聰明?還是不願意?
不管是哪一個,即便崔俁一輩子稟持此本性,於他而言,仍然是有用的。
能預知未來,便可應機擇計,很多事便有了把握!
平郡王眸底光芒閃爍,換了個問題:「那此次朝堂動向,父皇決斷……」
「殿下還是太高看在下了。」崔俁手中茶盞放到桌面,發出清脆響聲,「世人命運不同,越是位高命貴者,推演越耗心血,朝事乃當世朝臣共天子一同推動決策,單一人尚且很難,何況多人?在下修行不夠,能力遠遠未及。」
平郡王恍然:「是我想岔了……」他輕嘆口氣,看向崔俁的目光略帶歉意,「非是有意為難先生。」
「也是在下無用,怪不得您。」崔俁微微拱手行了個禮。
平郡王微笑擺手,示意這段就此過去,大家都不必再客氣了。
這一次,他很是安靜,只捧杯喝茶,並不說話,一時間很有天家皇子氣派,與之前判若兩人。
崔俁目光微閃,指尖滑過茶杯沿,聲音略輕:「在下雖不懂朝事,史書卻也翻過幾本,天家子,看似尊貴無雙,實則行路艱難……殿下一人行走確是辛苦,不似越王爺,有兄弟幫襯。」
「是啊……」平郡王眸色微深,捏著茶盞的力氣不小心增大,指尖泛著白,「我四弟昌郡王雖自小頑劣淘氣,卻很是得皇上寵愛,也知道愛惜哥哥。」
拜此人所賜,他不知道多受了多少委屈!
「朝臣再怎麼樣也比不過兄弟,若能也有人幫到殿下就好了……」崔俁語速極慢,似乎一字一句,帶著某種特殊韻律,深深敲進人心底。
靜了一靜,他才又清咳一聲,自嘲解圍:「在下真是昏了頭,當今聖上子嗣不豐,這皇宮裡,只有越昌及您三位皇子,到哪裡尋另一個親兄弟?」
「是啊……」
平郡王跟著淺嘆。
嘆著嘆著,他突然目光一亮,心底翻起諸多思索,怎麼會沒有親兄弟?不是還有太子么!
朝局至此,於他已很是不利,再這樣發展下去,他也別有什麼想頭了,不多久就被越王弄死!若太子還了朝……他可拉攏,一同對抗越王!
就算太子不願意與他站在一起,幫不上忙,可也能攪渾水啊!越王要陷害他,他還可以拉太子背黑鍋啊!就算越王放大招,他跑不了,至少也能拉太子一起承擔!
這念頭一出,平郡王心裡就在警示危險,想是想的好,萬一引狼入室了呢?
他眯眼看著崔俁:「先生是在提醒我……聯合太子么?」
崔俁十分驚訝,一直無甚過大表情的臉這一刻情緒十分明顯,眼睛都睜圓了:「殿下怎會這般想?在下從未見過太子,不知太子為人,如何會有此建議?」
平郡王冷靜下來想一想,也是。崔俁只是因他訴說,嘆他經歷際遇,並沒有提太子一個字,是他自己突發奇想,想到這個方向。
崔俁未涉朝局,沒有靠山勢力,可再傻,也知道皇子們爭權忌諱什麼,怎麼會獻計給他聯合太子?
是他太敏感了……
到底還是多疑,擔心選錯了路。
太子野地里長大,無師無友,無人脈無經營,早錯過了好好教養的年紀,哪怕回了宮,能做什麼?難道還能耍得了自己?
平郡王越想,念頭越深,越覺此計相宜。
崔俁卻適時指尖輕敲桌面,提醒他:「若殿下堅定此想,在下勸您謹慎。」
「哦?」平郡王抬眉,「先生可是有所感?」
崔俁指尖掐了個訣,微微闔眸:「在下方才感知了下,殿下心內想法,於將來可行,於現下卻是無益。請太子回宮這話,殿下萬萬不能勸皇上。」
平郡王心下一跳。他方才的確想著,要不要找個方式勸父皇接太子回宮……原來不行么?
還好崔俁提醒了他!
平郡王起身朝崔俁肅穆拱手:「還要多謝先生提點,否則我必要釀成大錯!」
崔俁也起身回禮:「是殿下聰慧,在下實未幫得上什麼。」
平郡王對此誇獎就全盤接收了,他的確聰明,否則也想不到這麼多!
平郡王此次來找崔俁,是想促膝長談一番的,可惜話沒說幾句,他的侍衛就過來了,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他神情立刻就不對了,直直看著崔俁,目光裡帶著不善。
崔俁不解,眉心蹙了起來:「殿下這是——」
「越王來了……」平郡王聲音很慢,透著冷漠,甚至還有一抹殺機,「你是他的人?」
是否還報了信?否則怎麼他剛來不久,越王就找過來了?
雖則他此行光明正大,不怕人知道,可這麼撞上越王,心裡也是極不舒服的!
崔俁心下一沉,他哪知道越王會這個時候來!若是之前,有人來木同定會通知他,可今日不同,平郡王來,楊暄的人不能動,他身邊只木同一個,木同不可能放棄保護他出門四去打探……
心內思緒急轉,一瞬間彷彿無限長。崔俁知道這群皇子們的多疑忌諱,事既如此,他便也不大急解釋,而是神色冷漠下來,聲音變的疏離:「原來殿下是這般想在下的。」
平郡王一怔,這是……生氣了?
「在下之言皆出肺腑,殿下信也罷,不信也罷,皆是殿下選擇,」崔俁站起來,束手垂眸,「若殿下事了,在下便準備迎客了。」
平郡王就心虛了。
適才崔俁態度如何,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突然起意要聯合太子,崔俁還提醒了危險……哪怕崔俁不願歸他招攬,起碼是不願得罪他的!
現階段,這些信息已經足夠,崔俁必不是越王的人!
至於以後……端看各人手段。
他立刻朝揖手,表情歉然:「是我一時敏感,先生勿要動氣。」
崔俁安靜良久,方才看向平郡王,深深一嘆:「也罷。在下是修道之人,需得清心歷練,著實對朝局無意,只聽從天意心聲,忠心我大安,一切以江山穩固為念。您來是如此,越王來,在下亦是如此,不會漏言,不會陷害,殿下盡可放心。」
「這可真是……先生定要信我,我並無疑先生之心。」
崔俁擺了擺手:「殿下無需多言。另,在下再次提醒您,到皇上面前,萬勿提太子回宮之請,若皇上有問,只消虔誠真意回答,讓皇上知曉這天下是他的,權威能量無可比擬,一切以他念為主,是左是右,是生是死,皆由得他……千萬莫多起多餘心思。」
平郡王正色:「多謝提醒,我記下了。」
崔俁淺淺頜首:「越王只怕轉眼就到,殿下若不想碰到,還是早些離開罷。」
這個倒是!平郡王看崔俁更加順眼,這人不但相貌氣質出眾,心腸也很軟。
眼下不是交心好時機,他不再多做流連,匆匆和崔俁拱了拱手道別,也不讓送,轉身帶著人出了房間,順著院子後門,離開了……
越王來的很快,也非常不講理,門都沒敲,直接推開,大步往裡走——正好看到平郡王隊伍里最後一名隨從離開小院。
他情緒十分不佳,眸底帶著怒氣,許也是怒氣也激,他急著見崔俁,並未太注意這從後門離開的隨從。畢竟這裡是客棧,人來人往,夥計下人帶客人,不清靜也很正常。
木同剛剛眼疾手快把房間收拾過,給崔俁重新上茶,越王的腳步聲就近了。
「主子。」木同低聲喚了下崔俁,眼睛眨了眨,示意人來了。
崔俁微笑擺手,示意他站到一旁。
雖則今日很是意外,但已經搞定一個,這第二個,也必須搞定!
……
「崔俁——崔俁可在!」
隨著洪亮略急促的聲音,越王大步走了進來。
崔俁整肅衣衫,微笑下跪行禮:「參見王爺——」
越王適時把他扶住:「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多禮?又不是在人前!」
不管聲音還是表情,都透著淺淺責怪,顯然,越王想塑造另一種模式的親昵感。
「在下惶恐。」崔俁頭微微垂著,「君便是君,民便是民,禮不可廢。王爺體恤,是王爺心慈,在下卻不敢無禮。」
對於百姓來說,皇上是天家,皇子們也是君,崔俁這話說的不錯。
可君之一字,對於越王這樣的人有特殊意義……
越王很高興,拍了拍崔俁肩膀:「你啊,就是多禮。」
崔俁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目光略冷。
這話說的,好像多了解他似的。
不過面上當然不能露,崔俁伸手指著座位方向:「王爺請——」
越王笑著坐過去:「你也坐。」
崔俁從茶具盤裡拿出一個杯子,親手執壺給越王倒了茶:「王爺怎知在下住這裡?今日怎的有暇過來?」
「父皇賞了你東西,本王又怎會不知你住處?至於今日過來——」越王笑容止住,眼睛眯起,方正的臉因這神色變化多了些威嚴不滿,「還不是本王那二弟,簡直欺人太甚!」
崔俁眼梢微垂,斂起眸底情緒:「王爺說的是……平郡王?」
「除了他還有誰!」越王怒幹了一杯茶。
崔俁又給他續上。
越王自進房間開始,一直觀察著崔俁表情,見他不驕不躁,不試圖哄勸討好,也不過於害怕驚懼,對其性情更加讚賞幾分。
房間是靜的,人也是靜的,房間是雅的,人也是雅的。
環境總能影響人,這種氣氛下,越王的火氣漸漸收斂。
也不用崔俁問,他自己就開了口:「今日本王前來,是想看看你,順便同你訴訴苦……不知崔俁你是否歡迎?」
他來不可能只是看望訴苦這麼簡單,崔俁心下明白,微笑道:「王爺光臨寒舍,是在下榮幸。」
「你可要好生開解開解本王啊。」越王話音很重,很有些語重心長。
此話隱意十分明顯:你可要好生給我出主意啊!
崔俁拱手:「在下萬不敢當。」
越王也沒想立刻就要他一個承諾,顧自開口:「朝局之事,你可了解?」
崔俁垂眸:「倒要叫王爺失望,在下從未涉足關注,對此著實不甚了解。」
「嗯,那本王就說與你聽聽。」越王頜首,「遠的說起來沒意思,只說近的。本王之煩惱氣憤,皆由此來。」
「是。」
越王整理了整理思路,問崔俁:「日前刑部大堂開審的文城郡彭家,彭傳義一案,你可聽說過?」
同平郡王一樣的開場白……
崔俁只好回一樣的話:「此案街巷傳的很廣,在下豈能不知?」他頓了頓,「莫非殿下之憂,與此有關?」
「先生睿智!」
還真是一個爹生的,連答的話都一樣。
崔俁默默垂頭,忍住不笑出來。
越王也把彭傳義的案子說了一遍,所站立場極為客觀,並不評價彭傳義是否罪有應得,鄧氏升妻所為是否正確,只說榮家甘氏藉此機會也謀了正妻位:「這與本王何干?那榮家宮裡有婕妤,最近頗受父皇寵愛,人家自己操作了這事,為何要栽到本王頭上?」
說過這波,又說蔡家壽宴上甘氏與蔡家妃爭吵動手風波:「兩個婦人都太衝動,都有錯,眾目睽睽之下,無所遮掩,可那甘氏進宮告狀了,蔡家沒有!本王母妃掌宮權不易,總要給個公平,就似倆孩子打架,別人家找上門了,你總得責自己孩子不是?本王母妃意思意思罰了蔡賢妃,那蔡賢妃就使手段,一回兩回的陷害本王母子!」
這還不夠,還使心機,拱著朝臣同他做對,生怕皇上偏袒他,提出的名頭一次比一次重,什麼妻妾嫡庶祖宗規矩家國律法,處處影射他這個王爺不配站在如今位置,要請太子回宮!
「二弟委實欺人太甚!跟本王做對也就罷了,本王念他是兄弟,到底不會如何,可他太傷父皇的心了!瞧不出父皇喜歡什麼,還瞧不出父皇不喜歡什麼么!」
越王眉眼俱厲,說到氣時甚至怒拍桌!
樁樁件件,都是平郡王對不起他,不孝不悌不體貼,他盡一切努力盡孝,還被猜忌針對!
他最委屈,盡了這麼多努力,為國為父皇為兄弟做了這麼多事,一朝被針對,這些全部沒了意義,說他不配站在如今位置……悲傷那麼大!
如今父皇對著滿龍案摺子發愁,若真抵不過這波壓力,要召太子回朝怎麼辦!
「崔俁你說,本王如今該如何是好?」
所以,還是來問策了。
崔俁表面不動如山,回答與應付平郡王一樣:「王爺知曉,在下能力有限,只佔凶吉一道有些把握,若王爺心中有主意,在下可卜一卦凶吉,若無……在下也是無法指路的。」
越王對崔俁的調查可謂仔細,一些事也清楚,可——「本王亦不能破例么?」
崔俁頓了頓,笑了:「在下對朝事委實不了解,王爺當真想聽在下主意?」
越王想了想,擺了擺手:「算了。」要是崔俁說讓他同意請太子回宮怎麼辦?
「本王就是心疼父皇辛苦,底下還這麼鬧。」
「王爺孝義在心,是大安之福。」
……
越王沒追問,隨意聊著,崔俁也不好奇,陪著他淺談,就像普通友人。
可崔俁心裡明白,越王並未放棄……
怒拍了一頓桌子,越王心情略略平復,冷靜下來,理智也就回來了。他腦子裡不停轉,想著怎麼用崔俁最好……視線越過窗槅,看到外面牆上小門,他突然想起進來進從這道小門離開的人。
好像有點眼熟啊……
他眼睛眯起,慢慢拿起桌上茶盞,似很隨意的看了崔俁一眼:「本王之前,是否有人來找過你?」
今日天色陰沉,像在醞釀一場大雨,就是這麼巧,隨著越王此話,風起了。
不知從哪個方向捲來,突然一陣兇猛大風,吹的院里樹枝狂搖,不知誰家風鈴,瘋了似的響,傳到耳邊尖銳躁動,再沒往日靈動活潑之感。
竟像是為越王造勢一般!
崔俁心本內無懼。他看似一副高人狀,萬事淡淡不過心,實則一直留意著越王表情,從未放鬆警惕,越王這一刻神情變幻,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這是起疑了!
以他腦子,不管說謊說實話,都能找到合理應對,甚至解釋的方法,可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一樁極緊要之事——
楊暄!
楊暄出門去河道辦事,說好二三日迴轉,今日是第三日。昨日未歸,今日未傳來特殊消息,那麼今日必歸。
如此天色,處處人跡稀少,他必不會願意戴面具,若正巧此刻回來怎麼辦!
兩位皇子攜內廷侍叢到訪,為免暴露,他這裡河幫的人,太子暗衛皆不能動,連木同都不能從他身邊走開出去遞消息,楊暄若此時回來,不知越王在此,以為他被人挾制,出了危險……必會殺將進來!
屆時與越王碰個對臉,必會被認出!
崔俁心間猛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是了……必是這個,日前他感知到的危險,並非是楊暄和他一起時會出事,是楊暄會因為他出事!
他放心的太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平郡王(呸):越王那廝氣死寶寶了!寶寶好委屈,美人你要助我呀!
越王(呸):平郡王那廝氣死寶寶了!寶寶好委屈,美人你要助本王呀!
太子(擼袖子):樓上倆貨氣死寶寶了,竟敢來挖牆角!俁俁你且看著,孤來救你了!
俁美人(驚恐爾康手):——不,你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