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輸贏在此一瞬
上有『明鏡高懸』四字匾額, 下有『海水朝日』六折屏風,青旗,藍傘,青扇, 堂鼓兩側拱衛,執水火棍威武衙役整齊在列, 當朝太子著盤龍常服,正坐公案之後,其眉凜冽,其目有威, 氣勢湟湟, 如彰日月!
一聲聲脆硬驚堂木, 一句句莊嚴厲威喝, 圍觀百姓尚且心怦怦跳,下意識自檢有沒有做過錯事, 鄧氏如何不心虛不害怕?
「你招是不招!」
幾個字擲地有聲, 似炸雷響在耳畔, 鄧氏心驚肉跳,耳邊嗡鳴,只覺太子胸前金龍緊緊瞪著自己, 一雙龍目似噴出火來,轉瞬將引天火至此,要把她活活燒死!
「啊——啊啊——」
心間恐懼一瞬間噴出,鄧氏再也承受不住巨大壓力, 尖叫出聲。
纖弱美婦,當堂崩潰,讓人頗有幾分唏噓。
楊暄卻半點憐惜之意都沒有,眉鋒目厲,神色丁點沒變,甚至更威嚴了幾分。
從這案子暗生變化,帶出神秘冊子開始,他就知道這案不好審。誠然,因越王平郡王諸方勢力參與,他可以趁機從中斡旋,使用障眼法,讓自己實力繼續隱藏。朝局多變,實力晚一些暴露,晚一些引起多方警覺,就能收穫更多。
可複雜形勢不是那麼好玩的,每一步都要費盡心機,設計的剛剛好。前期準備,崔俁已經為他想到做好,後面的,便要全靠他自己。
這案子,同其它案件一樣按部就班審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不管人證有多少,物證有多少,哪怕有了鐵證,兇手不認,背後勢力相護,他這個坐堂光桿太子,也沒辦法。
這種『不熟悉情況』,又處處有掣肘的狀況下,如何才能順利結案?答案是:讓這些人自己想要結案。
越王這幫人正等著看他笑話呢,怎麼會願意輕輕鬆鬆讓他結案?也不難,找到能戳痛他們的點就是了。既然保護糾纏,既然本案做了那麼多事,就是有想要的東西。
彭傳義手裡的神秘冊子……
得到它,就能得到一幫忠心屬官,如臂使指,莫有不從。
這樣的東西,有權力欲的人怎會放過?自己得到消息,正在好好攻略,還沒拿到手呢,怎會願意讓別人也知道?
他們恨不得把這事捂的死死,他這太子非要一意孤行,當堂問出來……不想秘密被公布被猜度,他們就得採取一定方式妥協。
這時候,自己就有主動權了!
挖了那麼多坑,下了那麼多套,一層又一層的交待阻止,以為這就難住他了?
他可是太子,從天命,合民意,怎麼會輸!
「你家中異狀,下仆行為,你之言語矛盾,前後不符,樁樁件件,都表明你在撒謊,你鄧家,擺明了想要彭家的東西!不僅想要,還出手行動了!」
楊暄聲音森厲,鋒利如刀:「那東西到底是何物,死者彭平能勢起如廝,你那做了六部吏司的父親都想要!休要狡言,休要試圖逃避,孤這公案上的紅頭刑簽可不是擺著看的!」
「對!說說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們一家連臉都不要了!」
「婦人又如何,奸滑者一樣可以用刑!」
「為惡者不論男女,更何況不知悔改者!太子殿下,給她用刑!看她招不招!」
「用刑!用刑!用刑!」
「招!招!招!」
圍觀人群情緒激動,揚起相喝,氣氛空前。
楊暄修長眼眸微微眯起,心想越王現在一定很後悔。本來造下這麼大勢,就為看他出醜,可如今這刑部里裡外外前前後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許全洛陽的人都來了,總會有那麼幾個聰明人,會猜會想,若探到更多,這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
越王的確很後悔。他都快氣吐血了!
怎麼可能是這樣,怎麼可能會這樣發展!太子從未來過洛陽,不可能有這般能量,是誰在助他!那一堆不知道哪冒出來的證人,是誰幫他請的!
會不會是他好弟弟平郡王!
不行……太要命了,不能再讓太子這麼審下去了,這個秘密,不能再讓多的人知道!
越王嘴裡喃喃有聲,召來忠心屬下附耳吩咐一通。
昌郡王精緻修眉揚起,呸的吐出嘴裡瓜子皮:「哥,什麼秘密啊,那麼要命?」
越王臉僵了僵,露出一個假笑,親手執壺給他倒了杯茶:「你還小,傻玩就行了,這些東西不必知道。」
「若我非要知道呢?」昌郡王眉展笑意,目光灼灼,看似在在玩笑,又似在認真詢問。
越王伸手摸了下他的頭,肅穆道:「……你還小。」
「好吧。」昌郡王呲了呲牙,便沒再問了。
……
平郡王今日當然也在現場,他要盯著案子順利發展,彭傳義翻了案,好將冊子給他!交手那麼多次,他當然也知道越王也在附近,他那好哥哥要沒打算干點什麼才奇怪呢!
說實話,平郡王心裡滋味有些……一言而盡。
為了冊子,他辛苦那麼久,又是碰瓷榮家甘氏,又是幫忙找證人,為此甚至跟越王直接對撞,吃了不少的苦。辛辛苦苦付出那麼多,結果讓太子摘了桃子!太子什麼都沒做,可他奉旨坐堂開審,若案子結的皆大歡喜,就是人家的功勞,跟他平郡王沒半點關係!
太子還不一定知道他下的苦,不會承他太多情!
這點是有些不爽,但能讓越王吃癟,能讓越王難受,他就爽了!他早猜到,越王也想要冊子,可他已經跟彭傳義談好條件,說好了要將冊子給他,他的人也看著彭傳義,確定其未與越王的人來往過,反正冊子十成十即將到手,他一點也不擔心消息泄露,這個點,越王急,他卻不急。
眼前形勢,像他與太子聯盟了,太子是正統,名頭重,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排擠自己……
想了想,平郡王冷嗤一聲,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誰能保證是一輩子朋友,一輩子敵人呢?奪嫡是條長久路,走到最後的才是贏家,如今自己勢微,已是前所未有的低谷,皇上面前母妃病危都不好使了,誰知道下回怎麼樣?現在不反抗,就會被越王一口氣打壓下去,永不翻身!
現下跟著太子,正好能喘口氣。只要那冊子到手……他就什麼都不愁了。
正想著,下面人來報,說榮家那個沒用的紈絝出來了。
「這是越王面前的一條狗,雖不聰明,有時用起來效果卻很不錯。」平郡王低聲點評著,也不著急,沖屬下揮揮手,「讓我那蔡家表弟跟過去看看。」
「可您的外家人……會不會太敏感了,有些不妥?」
「左右之前都鬧過一遭,如今卻也不用怕了。」
「是。」
……
大堂之下,鄧氏早已軟倒在地,臉色蒼白,唇色近無,嚇的抖都不敢抖了。
楊暄再問話,她也不敢暈,不敢反駁,不敢撒謊:「我真的不知道……就是知道有那麼個東西,我爹……我爹說那東西很厲害……」
楊暄挑眉:「你父親?」
「對我父親……我爹!」鄧氏跪在地上『砰砰』磕頭,「殿下傳喚我爹吧!我真是……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楊暄眯眼,聲音微緩,似帶著某中誘導:「你父親知道?」
鄧氏一心想著,自己這麼笨,交待的事都沒做好,爹那麼聰明,肯定能幫她圓,能把所有事說的清清楚楚的……也沒管楊暄沒怎麼問,下意識就答:「嗯知道,我爹知道……」
圍觀眾人又是一愣。
這戲來回反轉啊,原來惡人不止有小妾,還有小妾的爹!這一家子心存鬼蜮,借著姑娘得寵的心謀算東西,哪有謀算不來的?
楊暄隱下唇間笑意,一拍驚堂木:「便准你所言!左右,傳喚鄧氏之父上堂!」
衙役們水火棍齊齊一敲,立刻就有人帶頭,跑出去傳話了。
雖都在洛陽,各條街道跑起來還是需要時間的,坐在堂上枯坐乾等也不像話,楊暄便暫停公審,原告被告人證分地方由刑部人員看著,待新證人來后再繼續。
類似之事不是沒發生過,洛陽百姓很是習慣,齊齊跪送太子暫離,卻並沒有散開,聚在一起討論。
「雖案情進展不錯,但那鄧氏,是不是有點蠢?」
「何止一點蠢,簡直太坑爹!」
「對啊就是坑爹!坑的深沉!怎麼就把爹給招出來了呢?真是個孝順懂禮的,自己把罪扛了啊!」
「嘖嘖,她要是孝順,就干不出那等對公婆墳不敬的事了。」
「是啊……不過咱們太子,今兒個太厲害了!你們瞧見沒?」
「你當誰瞎啊!那『咻』的一聲破霧箭,大傢伙看的真真的,咱們這位太子,應的可是天命!」
「應天命也沒太驕傲太得瑟,立刻開堂,咱們太子是辦實事的人哪!」
「心穩志堅,威儀自生,天命相和,咱們是碰上明主啦!」
……
百姓們熱鬧,旁的圍觀群也熱鬧。
各大小世家宗室官員,見的多想的深的,個中體悟不與外人道。這冊子的秘密,不知道的非常好奇,恨不得抽絲剝繭把事弄清楚,知道的呢,恨不得立時抖點什麼引開大家注意力,千萬別盯著這個點!
洛陽處處,氣氛不同。
茶樓上,藍橋手腳伶俐的給崔俁換了盞茶:「少爺,今兒個太子好威風呢!」
崔俁低頭飲茶,唇角含笑:「嗯,表現還算不錯。」
「我以後再也不討厭他啦!」
……
刑部後堂里,史福也適時給楊暄端來茶盞,可楊暄還沒喝呢,婁德明就追過來了。
「太子殿下萬安。」他今日做為旁審,一直站在堂下,太子去哪,他自然也知道。
楊暄微微皺眉:「婁大人這個時候過來,是有事?」
婁德明面色略有為難,躊躇片刻,方道:「殿下,咱們這案子這麼審……是不是不太好?」
「婁大人有何見解?」
「咱們審的是命案,要判的是兇手,這般糾結一個無甚緊要之物,是不是有……偏了?」
楊暄眉斂目垂,掩下眸底諷刺。不這麼偏,怎麼可能有結果?
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楊暄早就在崔俁調|教下,練的爐火純青,婁德明自是看不出太子想法的。見太子沒說話,他還以為太子不懂,試著解釋:「本案不僅僅是一個不起眼的商家命案,因之前鄧氏勝訴,榮家那位——哦,就是洛陽八小世家的榮家,這一代嫡子中有個妾氏姓甘,借著這事求了宮裡娘娘的話,正了妻位。誰知這甘氏后又來與蔡家生隙……這蔡家,是宮裡平郡王的外祖家。您看,這案子涉及各處臉面,大家都盯著呢,您是不是——」
「孤記得,這案子此前,是你主審的吧。」
楊暄只用一句話,就噎的婁德明一愣,說不出話。
「若案子最終判定結果不同,你這官帽,就保不住了吧。」
又是一箭。
婁德明直接跪下,汗如雨下:「殿下……殿下,下官並非想請殿下循私救下官一命,下官是真心替殿下著想啊!殿下久不在洛陽,不知這官場朝堂里各種規矩,這樣蠻幹,是要吃虧的啊!」
「婁大人自顧不及,卻能分神關心孤……孤很感動。」楊暄捧著茶盞,靜靜看著婁德明,「可坐堂問案,不就是要一切大白么?即有疑,便該解。」
婁德明見太子方正如此,心裡急的不行,一念生一念死,官場難行,他這一次走到風口浪尖,此番不但要得越王的眼,還要自救!他想了想便又張口:「殿下——」
「派去請鄧大人的衙役,何時能歸?」楊暄又阻了他的話,擺明不想再談之前話題。
婁德明眼神閃爍:「這個……下官不確定。」
怕不是不確定,是耍什麼花招了吧。楊暄看了眼史福。史福微微頜首,悄悄退後,不知不覺的離開了房間。
「孤看你們這刑部,得用的官差甚少啊,怎麼今日開堂,連個掌固都沒有?」
婁德明擦汗:「近來也不知怎麼的,大家都忙,趕上了,所以……」
楊暄慢條斯理喝茶,好像只是隨便問問,並不在意答案,又好像萬事瞭然,早就知道是什麼回事,聽不聽的沒關係。
婁德明心裡就打起了鼓。
正好此時,楊暄耳朵一動,聽到外面有動靜,便揚聲道:「婁大人不必擔心,孤奉旨審此案,大人相助良多,帶卷宗進宮不厭其煩為孤解釋,帶孤來牢獄提審犯人,如今又提醒孤兇手方向的可能性——孤承你的情,必會回報於你。」
「啊?」婁德明就懵了,他幹了啥?不就是尸位素餐一直不配合,讓太子步履維艱,幹啥啥不順么?怎麼就有功了?
還沒反應過來呢,就有兩個人推推搡搡的進來,一進房間,先異口同聲怒視婁德明:「我就知道你這狗官靠不住!」
來人正是榮家榮炎彬,和蔡家蔡學禮。
自然是聽到了太子方才的話。
婁德明微怔,蔡家指著鄧氏敗訴打臉呢,會向著太子討厭自己尚有原因,可這榮家……他可是在幫忙的!
碰上榮炎彬火火烈烈,仿若控訴叛徒的眼神,婁德明方才明白,這是以為自己反水了!天地良心,他一心向著越王,怎麼會反水!太子看著再正,畢竟一點實力沒有,沒準就是給越王下菜的呢!
見太子威坐,二人忙又行禮:「榮炎彬|蔡學禮,見過太子殿下。」
楊暄叫起,問他們:「你二人前來,可是有急事?」
蔡學禮趕緊請罪:「突兀前來,攏了太子歇息,實為不敬,可外面沒人守著,我二人以為——」
「無需請罪,」楊暄擺了擺手,「直接說事吧。」
蔡學禮便不客氣了,指著榮炎彬:「是這樣,這廝心中有鬼,欲要狡言迷惑殿下,我看不出去,便跟了來。」
榮炎彬就不服氣了,瞪著眼睛:「你才心性不正,打著小主意呢!你若不關心,為何看到我過來了!」
蔡學禮火氣上來:「你少以勢壓人,宮裡有位娘娘不了起啊,我家宮裡也有,還生了皇子的!你要敢仗著那麼點關係想壓太子,我就敢把你告到上頭!」
榮炎彬也擼袖子:「呸!有種你來啊,看咱們誰厲害!我不過進來看個熱鬧,怎麼是勢逼太子了!」
蔡學禮:「看熱鬧不會在外面啊,到裡面來,定然是同太子有話說么!怎麼著,你那小妾娘還是不甘心,讓你把這案子里鄧氏保住,她那正妻位就保住了?我呸!沒規矩就是沒規矩,就這點覺悟,還想當正妻!」
榮炎彬:「我娘得不了好,你家那潑辣媳婦子名聲就正了?整個洛陽城誰不知道你蔡家,就是三個字:沒教養!」
……
二人話趕話,吵了好一通,拉這個下水拉那個舉旗,一來一去,倒是說清楚了彼此的關係網,有多大,有多能保事,有多能壞事。
楊暄心思微轉。這些紈絝們提醒方式倒是特別,若榮炎彬一人來,叭叭說一通越王勢力範圍,能做到的事,恐嚇效果還真不錯。不過因為蔡家到來,也展開了平郡王的勢力範圍,雖然不比越王的大,但真要死死硬磕,越王還是要掂量掂量的……
兩位同父兄弟的交鋒很激烈,意思也表達的很清楚,就看楊暄站哪一邊。
然而早在踏入洛陽城之前,楊暄心中計劃已定,管他東南西北風,自不會搖擺。
「兩位不必吵了,孤心意已定,絕不會改。待到那鄧氏之父過堂,招了那物是何,此案必破!」楊暄將茶盞放在桌上,發出清晰脆響,聲音不大,卻似撞在心頭,「若那位鄧大人要臉面,衙役們請不來,孤就親自去請!」
太子心意這般堅定,別人便不好說什麼了。
榮炎彬和蔡學禮互瞪片刻,朝太子行了禮,雙雙無趣的走了,轉頭就跟自家上頭帶話。
平郡王得到回饋,很是滿意:「對嘛,就是這樣,審!審死他們!」
越王收到回饋卻更不高興,眉頭皺的更緊。
眼下太子一意孤行,四周窺探目光太多……他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早一點搞定彭傳義。今日過後若這彭傳義罪名還在,他還有機會威逼利誘各種操作,若彭傳義被判無罪,他再想拿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就是機會不太好了!若秘密再泄出去,大家都知道了,他能拿到冊子的機率會更小!
如今怎麼辦?要案子還是要冊子?若執意保案子,不管冊子,以這太子和平郡王的折騰勁,估計全部雞飛蛋打,什麼他都得不到。如果不管案子,只想冊子呢?
讓鄧家把這罪認了,誰都別提冊子的事,彭傳義囫圇出來……起碼還有爭搶機會!
可這有點自打自臉了。之前做那麼多,就為了現在這樣自己難受么?但要不做……將來只怕會更難受!
越王糾結一會兒,嘴皮這下真咬出血了,末了一砸拳,算了,幹了!
……
衙役奉太子令,傳召鄧氏之父鄧祖通,本該迅速行動。可被婁德明這個上司壓著,他們看似麻利出來了,其實並沒有速度很快,三步一停,好像在等什麼命令。
史福讓太子暗侍們跟著,大家也只是跟著,並沒有做多餘的事,也在等著前方變化。
突然,有武功高強的皇子近衛飛身靠近了衙役,衙役們腳步立刻就快了……
沒多久,刑部大堂上,就押來了彭平之案的兇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渫弄大大,里拉大大,lainchu大大,書箱c大大,小敷衍大大,婭菁大大,懸鐘與絕骨大大和樂樂家的嘟小喵大大(x2)投喂地雷!!!~\(≧▽≦)/~ 感受到讀者大大們的愛了,作者很開心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