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殿外的宮牆上不知何時飛來幾隻烏鴉,鴉聲嘶鳴,攪得人心亂。


  但卻無人去驅趕。


  李德嬪面無表情地枯坐在屋內,寸長的指甲早已盡數絞斷,參差不齊。她身上穿著的已不再是華服錦衣,而是換成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苧麻衣裙。


  朱常漵迴轉當日,朱翊鈞就空出手來收拾她了。李太后前腳剛下了懿旨,執刑的人還未在宮門上落鎖,後腳司禮監就來了人,二話不說,推開宮門就將李德嬪強行拉出,一路送去偏宮。


  德嬪李氏意圖謀害皇嗣,廢去嬪位。李氏一族受此牽連,萬曆十年所封賞的錦衣衛正千戶之職被剝奪。


  李德嬪被關在偏宮,消息不通。但在到了這處時,便知道宮外的家人必得不到善了。


  是自己太過愚蠢了。


  李德嬪咬牙,鋒利的斷甲陷入掌心。


  她恨鄭夢境,未能在危急時刻伸出援手。但更恨挑唆自己發難的王淑蓉。


  事過之後,她憤怒,不甘,絕望,最後冷靜了下來。


  將所有的事情前因後果細思一遍,李德嬪總算明白過來了。她非是蠢人,不然也不會搶到定陵近前服侍帝皇的機會。當日她們九名女子,同被冊封為嬪。鄭夢境為第二的淑嬪,恩寵自不消說。排第一的周端嬪,其後的邵敬嬪、梁和嬪、李榮嬪、張順嬪、魏慎嬪,不說無所出,早就被朱翊鈞不知扔到哪個角落去了。註定在宮中孤獨終老。


  李德嬪從未想過和鄭夢境爭寵,她只想要有個盼頭,有個孩子,能讓自己在孤寂的深宮之中,有活下去的勇氣。


  可惜,全都被自己搞砸了。如今還牽連到家人。


  悔不當初四個字,不足以體現李德嬪當下的心情。


  偏宮的宮門被打開,一行穿著蟒服的內監進來。


  終於來了。


  李德嬪的臉上滑落兩行淚。她清醒之後,便知道朱翊鈞容不得她。


  朱常漵固然活了下來,但卻雙腿殘疾。朱翊鈞原本答應鄭夢境晉封皇貴妃的事,也因李太后的反對而未能成功。


  心心念念的皇子出生了,但卻與皇位無緣。寵妃的晉封又受到了阻攔。朱翊鈞勢必要找個發泄的口子。


  除了自己,不做他想。


  李德嬪抖著手,端起紅漆托盤上的鴆酒,閉上眼,一口飲盡。


  史賓立於一旁,冷眼看著李德嬪疼地在地上不住翻滾,直至氣絕身亡。他上前探了探,淡淡道:「庶人李氏病歿。」


  身後的太監用一張草席將李德嬪裹住,一前一後抬著離開偏宮。


  史賓再次將偏宮落鎖,去翊坤宮見朱翊鈞稟報此行。


  朱翊鈞正抱著皇次子,在屋內來回走動,哄著。聞言,嘴角冷笑一聲,「知道了。」


  鄭夢境還在月子里,雖不能落地,卻能在床上倚坐著。她心裡嘆了口氣。


  在前世,李德嬪此後於萬曆二十一年,萬曆二十六年,先後誕育了泰順、香山兩名公主。不過也都夭折了。


  鄭夢境不知道,李德嬪的提前過世,會帶來什麼影響。雖然不過是蝶翅微振,可帶來的後果難以計算。


  不過也興許,什麼都不會發生。李氏從頭到尾,都僅是萬曆年間,後宮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浪花。


  鄭夢境淺笑著靠在隱囊上,端看朱翊鈞的慈父之情。


  比起朱軒姝,朱翊鈞在這個兒子身上放了更多的心思。不僅陪著的時間更久,甚至連皇子身邊的乳娘、宮人都一一查過,確定都是老實嘴嚴之人,方才罷手。因出生不順,特地從太醫署挑了最好的小兒太醫撥過來,要求每日三診,診斷必須回報自己。


  朱翊鈞見兒子逐漸睡去,才將他小心翼翼地放進搖籃,不舍地在睡臉上留戀片刻,才走到鄭夢境的榻邊坐下。


  「朕近日翻看輿圖,已替漵兒擇定了藩地。小夢覺得洛陽如何?」朱翊鈞不等鄭夢境回答,掰著手指說起洛陽的好處來,「洛陽離京城很近,氣候也相似,漵兒體弱,不良於行,這樣一來路上也不會耽擱許久,或到了藩地水土不服。那處自來又為古都,至今尚是繁華之地,比京城也不差,漵兒去了也不會覺得煩悶……」


  鄭夢境打住了他的話頭,「陛下,漵兒尚小,如今說這些,為時過早了。」


  為時過早。


  朱翊鈞的手捏緊了錦被,眼中滿是不甘。


  都說三歲看老,孩子在極小的時候便能看出日後幾十年來。朱常漵雖還不過是襁褓嬰孩,但卻不似尋常孩童那般愛哭鬧,是個非常沉穩的性子。出生后第二日便能睜眼視物,說來也怪,他從不喝鄭夢境的乳汁,也對她非常排斥,一抱上手,就鬧騰。是個愛憎分明的。


  這些都是和朱翊鈞截然相反的性格。卻也正是朱翊鈞喜歡的性子。


  人便是如此,己身缺什麼,便更愛什麼。


  可饒是朱翊鈞心裡再覺得朱常漵有為人君的資質,雙腿之疾總是繞不過去。縱然能以仁宗為例,堵住悠悠之口,但朱常洛卻是占著長字。


  且康健。


  思及這些,朱翊鈞對李德嬪的恨意又添上了幾分,只覺得讓她這樣全身而亡,太過便宜行事了。


  搖籃中的朱常漵睡了不過片刻,又「哇哇」叫了兩聲。


  乳娘正欲抱起喂|奶,鄭夢境卻叫她將孩子抱來。她想再試試看。


  可解開衣襟,朱常漵就是不喝,頭撇去一旁,看也不看,雙眼只盯著乳母。


  鄭夢境無法,只得把孩子復又交給乳娘,心裡酸澀不已。


  大約是孩子知道為娘的沒能護住他,害得他險些喪命。


  朱翊鈞趁著乳娘去屏風后喂|奶,雙眼放光地盯著鄭夢境雪白的胸|脯。


  「皇兒不喝,乃是謙讓。小夢……不如……」


  鄭夢境嬌俏的臉漲得通紅,扭過身去系好衣帶。「陛下想什麼呢!」


  沒了「好風光」,朱翊鈞心生遺憾,嘟囔道:「人|乳本就是養生之法,有何不可。」


  「陛下!」鄭夢境的臉紅得能滴血,「若是再說,奴家可要惱了。」


  「好好好,朕不說了。」朱翊鈞看著乳娘喂完抱著孩子出來,奇道,「都說母子連心,怎得漵兒這般與小夢不親近。」


  「怕是還在怪奴家。」鄭夢境咬了咬唇,眼淚沒能忍住。她用手背拭去淚水,「都怪奴家不好,沒能護住他,竟叫他落下此疾。」


  朱翊鈞面容有些扭曲,「不怪你,都是那庶人李氏行事不端。」見鄭夢境傷心,寬慰道,「小夢不擔心,待孩子長大些,咱們教教便好了。」


  鄭夢境點點頭,心知孩子能活下來便是自己的大造化了,母子緣分興許……就到此為止,自己也不該多求什麼。


  貪心不足,非是善事。


  朱翊鈞見她愁容不展,便想著說些趣事引她高興。他朝張宏看了眼,後者會意地從袖中取出一份禮單,交到他手裡。


  「小夢你先前不一直惦念著利瑪竇嗎?你看,這是那遠夷遞上來的禮單。」朱翊鈞展開禮單,和鄭夢境一同靠在隱囊上,指著上頭的幾個,「西琴因是樂器,只不知是何樣。聖母……像,到時候送去慈寧宮。自鳴鐘一大一小,正好小的給你把玩。《聖經》不知是何物,許是為義大利亞那處的經書。」


  鄭夢境的目光隨著朱翊鈞的指尖在紙上移動,她手指上《萬國圖志》,「這個……先前聽聞已送入宮中,怎得還列在單上?」


  朱翊鈞笑道:「朕得的那個不過是局部。此番進貢的,當是全圖。」說起輿圖,他有些慨然起來,「不曾想這世上除了大明還有這許多國家。這利瑪竇所至之地實在是不少,顯見是個腹中有物之人。朕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了。」


  張宏前行兩步,拱手道:「利瑪竇以至南直隸,想來不日即可到京城。」


  朱翊鈞滿意地點點頭,「小夢也想見他不是?到時候讓皇后召見他入宮好了,心有善意的遠夷倒不妨一見,也能增長些見識。」


  「謝陛下。」鄭夢境笑著謝了恩。


  兩隻貓兒一前一後從宮道跑進來,驚起不少都人的輕呼。它們熟門熟路地跑到內殿,一躍跳上鄭夢境的床尾,在紅色的百子被上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著毛。


  鄭夢境動了動被貓兒壓到的腳,「阿狸又重了。」


  朱翊鈞愛貓,宮中養了數十隻,最為疼愛的便是其中一隻狸花貓,取名為阿狸。內監知曉此狸奴為聖上心愛,飼養得很是精心,只觀油光發亮的皮毛便可知。若是阿狸心情好,願讓人摸幾下肚皮,上頭那堆積的肚子肉那是層層復層層。


  鄭夢境曾捏著朱翊鈞的小肚子肉,笑稱他同阿狸一般,貪嘴好吃,還不愛動,摸起來肉乎乎的。朱翊鈞也不惱,由得她在自己肚上恣意捏個痛快。


  去歲阿狸生了一胎,其中有一隻與旁的不同,通體雪白,雙眼一藍一金。朱翊鈞見之也非常寵愛。


  只可惜,這隻名喚阿雪的狸奴天生耳聾。許是通了靈性,知曉獨自難活,整日更在母親阿狸身後,寸步不離。


  鄭夢境見了阿雪,再思及己身,不免心生憐意。她拍了拍自己面前的錦被,「阿雪,來。」


  阿雪聽不見,雙眼卻明亮。它看了看正在舔爪子的母親,猶豫了會兒,試探性地慢慢靠近。等走近了,叫鄭夢境一把拎住,攏在懷裡摸。被摸得極舒服,阿雪的喉嚨里發出了「呼嚕」聲,而後團成一團,在她懷裡睡覺。


  朱翊鈞攔鄭夢境入懷,輕聲道:「終有一日,漵兒也會如阿雪這般親你的。」


  鄭夢境從喉嚨里「嗯」了一聲,雖失望,心裡還是懷抱一絲希冀。


  翊坤宮新出的皇子與母不親的消息流出后,王淑蓉關上景陽宮的大門,笑得肚子發疼。


  拭去眼角沁出的淚花,她將一旁還懵懂著的朱常洛拉進懷中,「洛兒要記得,你我母子一體,在這宮裡,沒有人比咱們娘倆更親了。便是出了宮外,王家人也不可信。」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母妃會將你推上太子之位的,那本就該是你的。」


  皇貴妃又算得了什麼?子以母貴?只要中宮一日生不出嫡子,這後宮所有的皇子皇女加起來也越不過自己的孩子。


  而王喜姐,是不可能生下嫡子的。別說嫡子,怕是再次懷孕都不可能。


  王淑蓉艷紅色的唇咧得更開,臉上的笑意越盛。


  門外一個都人道:「娘娘,四殿下似是不大妥。」


  王淑蓉的好心情登時沒了。


  真是生了個討債鬼!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鬼神看不過眼,皇五女病歿那夜,王淑蓉所出的皇四女突然發起了低燒。李太后很是重視,派了太醫常駐景陽宮。但不知為何,葯一碗碗地灌下去,病卻反反覆復,時好時壞。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孩子病久了,做母親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何況皇四女的出生,本就是不受期待的。


  「知道了,去叫太醫看看。」王淑蓉沒好氣地道,低下頭望著朱常洛,又換上慈母的模樣,「洛兒,母妃身邊就只有你了。你萬萬要聽母妃的話,母妃是不會害了你的。」


  朱常洛尚不懂王淑蓉說的是什麼意思,只點點頭。


  「唉,希望我兒快快長大,這樣我們娘兒倆在這宮裡就不會受欺負了。」王淑蓉將朱常洛抱進懷裡,感嘆道。


  朱常洛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到底在為何憂愁。但他知道這個女人夜夜哄著自己入睡,將他看得極重,便是吃食都是自己先嘗一口,確定無誤,才需自己入口。日常起居,能自己做的,從不假他人之手,凡事親力親為。


  這個世上不會有比母妃對他更好的人了。


  朱常洛奶聲奶氣地道:「母妃不怕,洛兒會快快長大,為母妃撐腰。」


  一句話說的王淑蓉喜笑顏開,重重地在他臉上親了兩口,「真是母妃的乖兒。」


  望著朱常洛,王淑蓉突然想到,古有武曌借女謀害后妃……為何自己不效仿一二呢?


  細細思索,王淑蓉覺得的確可行。只待一個時機。


  說不定還能藉此讓聖上心軟,再次眷顧一夜,生下自己的第二個皇子。


  失去親女固然可惜,但若能藉此換來第二個皇子,作為保險之舉,便是犧牲了也有價值。


  王淑蓉彷彿看到了日後自己穿著大衫,接受著文武百官的跪拜,後宮眾妃,就連鄭夢境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奉承自己。


  殿外的都人聽見裡頭王淑蓉的笑聲,不由毛骨悚然。


  這日,朝會後,朱翊鈞照常去兩宮太后處見禮。嫡庶有別,先去的是較遠的仁壽宮。叫陳太后拉住叮囑了好一會兒,才放朱翊鈞去慈寧宮。


  朱翊鈞坐在鑾駕上,臉色微紅,有些彆扭,卻很是高興。


  母后還是那個母后,半點不曾變。


  慈寧宮裡,王淑蓉聽說朱翊鈞正過來,便先提出回宮。倒不是她不想留下,而是留下也是徒增朱翊鈞的厭惡,倒不如在大計事成前少見面,留在最要緊的時候。


  李太後端坐於上,等朱翊鈞行完禮,便道:「我兒辛勞,快快起來。」


  朱翊鈞前一夜在翊坤宮睡得不錯,早上起來見還早,將朱常漵弄醒了玩鬧一番后才上的朝。朝會結束后,心裡還記掛著小兒子,想著見過兩宮太后,就上翊坤宮去逗兒子玩兒。


  想著兒子小小一張臉,被自己逗得鬱悶,還不哭,只忍著,心情十分之好!

  「哀家聽聞今日朝會之時,東閣大學士提出冊封太子,叫皇兒回拒了?」


  朱翊鈞臉上笑容微滯,他知道李太后提起此事是為了什麼。


  「確有此事。」朱翊鈞還是恭敬對道,「皇后尚年輕,日後若有嫡子出世,恐朝局有變。」


  李太后差點衝口說出「皇后不會再孕」,話到嘴邊又趕緊咽下。


  「皇后多次流產,太醫也說恐無法再生育。依哀家之見,倒是早早立下太子,以免出現國朝不穩。洛兒年幼聰慧,觀之確有人君之象。陛下以為如何?」


  朱翊鈞差點甩袖離開。


  朕覺得不如何!就憑他是都人之子,朕便不會將他立為太子。


  多年母子情深,相攜走過數十載,雖偶有間隙,朱翊鈞到底不願與生母撕破了臉。


  「且長大些再看。」大明朝皇嗣單薄,常有皇子未長成而夭折的事發生。前腳剛立為太子,沒過幾年人就病歿夭折,也是常有的事。


  李太后並未再說話,但面有寒霜,足見心裡對朱翊鈞的話很不滿。


  朱翊鈞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做出了妥協,「朕今晨已下了旨意,舅舅可承襲武清伯,世襲。」


  外戚世襲爵位,這在大明朝極其少見。張居正還在世的時候,李太后曾有意,卻被擋了回來,心中終是遺憾。朱翊鈞其實根本未曾下過此令,不過若李太后願意退一步,離開慈寧宮后,這道旨意很快就會被送到李家。


  李太后斟酌了片刻,終是點頭,嘴上說得很是客氣,「你舅家毋須殊榮太過。」


  朱翊鈞知道這是母親的退讓,無奈道:「朕心中知曉分寸。」


  母子二人就此再沒了話。李太后對朱常漵不感興趣,朱翊鈞也無意聽她講太多朱常洛的事。坐不到一刻鐘,朱翊鈞便起身離開。


  皇帝離開后,慈寧宮便有些寂寥。


  李太后還是坐在原處,只心中想著,自己是不是太過頭了些。


  可憶起昔年先父帶著一家剛入京時的窘迫,哥哥為了生計不得不入宮為內監,自己在裕王府為仆被欺凌的艱辛。李彩鳳還是再次堅定了自己的立場。


  她要保住李家的榮華,不再回去過苦日子。李家於朱翊鈞,是舅家,有血緣之連。可李家總要生子,這一點血脈到了最後只會稀薄得不能看。外戚榮耀靠的是帝寵,無法簡在帝心,便會一代代消亡下去。


  窗外夕陽如殘血,鮮艷無比。


  李太后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起當年那個面秀眉目,美髯當胸,意氣風發的男子在自己千秋節當日所相贈的《白燕詩》。


  「白燕飛,兩兩玉交輝。生商傳帝命,送喜傍慈闈。有時紅葯階前過,帶得清香拂綉闈。」


  李太后喃喃地念著熟記於心的詩句,聲音越來越低。臉上一涼,手撫過,滿是濕意。


  他的確當得文正之謚。


  李太后閉上雙眼,心中有否悔意,只有自己知曉。


  宮外,身著藍色直身,頭戴方巾的利瑪竇站在京城,不由感慨北地與南方的不同。他與身旁的羅明堅神父對視一眼,發現對方與自己同樣激動。


  他們不遠萬里而來,便是為了傳教。正愁不知如何開頭,偏接到了大明朝皇帝的接見旨意。


  真是天主保佑!


  利瑪竇與肇慶當地的不少學子名士交好,從他們的口中探聽得知正是自己所做的《萬國圖志》引起了皇帝的興趣。這次他特地帶著自己重新繪製的新版《萬國圖志》前來當作貢品,希望可以就此在京城留下。


  說來也巧,這日史賓休沐。出宮的他正在市集上閑逛,恰好與利瑪竇二人撞見。史賓見過利瑪竇的畫像,一眼就認出來。他不動聲色地跟在二人身後,聽著他們不時用流利的漢話與攤主小販們交流,偶爾又用自己聽不懂的遠夷話彼此溝通。言談舉止並未有出格之處,甚至遠勝於不少紈絝。


  史賓暗中點點頭。又見禮部官員前來,不願叫他們看見自己,多生出是非來,便提前回了自己在宮外的宅邸。


  史賓在京中的宅邸不比馮保,地方有些偏遠,不過一進的小宅子,布置得卻是雅緻。他坐在搖椅上,慢慢晃著,望著院中那顆參天大樹,心中不由想,此二人果真能有法子叫皇後娘娘再次懷上?


  想了片刻,他搖搖頭。


  前幾年王喜姐再次滑胎時,太醫曾對兩宮太后和朱翊鈞私下提過,皇后不太可能再次懷孕。


  生下嫡子,更是難上加難。


  史賓手中的蒲扇從手上滑落,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夢中,他看到了鄭夢境,手裡拿著一枝折下的梔子花,朝自己笑著。


  似遠又近,似真亦幻。


  史賓的嘴角不自覺地上翹著。


  院中微風起,吹動大樹上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