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新中宮已定,朱翊鈞等了一陣子,見朝上沒起什麼風波,就又將自己早就寫好的另一封聖旨交由田義加印。
這次是為了冊立朱常漵做太子。
都是眾人早就猜到了的事,彼此之間早就默認了。
連著短短數十日,就將兩件大事搞定,朱翊鈞別提有多爽快了。最心愛的女子成了自己的中宮,最欣賞的兒子日後會從自己的手裡接過這個皇朝,繼承大統。
再沒有什麼不順心,不如意的事了。
針線局的人剛縫製完皇后的衣裳,還沒等歇口氣,就開始繼續忙活上了。皇太子的冕服、皮弁服,還有數套常服、道袍,都必須趕在定下的冊封大禮吉日前做出來。
朱常漵在去歲年初的時候開始留髮,原本被剃得一根不剩的小光頭,現在已經長出了毛茸茸的青茬子。他的頭髮有些硬,摸上去就像一根根的小刺,扎得人手心癢兮兮的。鄭夢境當時摸了就說,這頭髮呀,就和漵兒的性子一般。
而今成了太子,開始留髮,過去穿的曳撒以後也都該收起來了。不過這時他且不算得是大人,待日後選婚納妃,才會再擇取吉日行了冠禮。冠禮后才算得是真正成年了。
關於是否今年就立朱常漵為太子的事,朱翊鈞同鄭夢境的商量過——天子如今覺得自己有了主心骨,除了朝上的政事外,旁的都愛去尋鄭皇后說道說道。
原本他們倒覺著封后之後就冊立國本,有些操之過急。但後來算了算日子,朱常漵也差不多該是婚配的年紀了。這才覺得不能拖下去。
沒有太子的名分,朱常漵的婚配對象,就只能從直隸的適齡良民女子中挑選。這是皇子的待遇。而成為了太子,對象就從良民女子上升為有錦衣衛官職在身的武官家的女兒們。
當年的孝端皇后、劉妃、楊妃,包括已經死了的王淑蓉,家中父兄都是錦衣衛世襲。
鄭夢境本不在乎朱常漵是早一些還是晚一些,不過臨門一腳的事。但扯上了婚配,就覺得不能那麼輕易地定奪。思前想後了許久,還是決定今年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封后同冊立太子的吉日都不是欽天監給算的,朱翊鈞特地點了自己的皇叔朱載堉同利瑪竇這些傳教士,還有駙馬徐光啟一同利用新曆學的演算法來算。新的歷學已經初具規模了,但要在民間大肆刊發,怕是還不夠精細,需再琢磨琢磨,不過算個吉日吉時,卻還是能辦到的。
欽天監原本的幾個領頭人早已叫朱翊鈞給一把擼到了底,剩下的幾個都是尋常文吏,做些跑跑腿的事。沒了滋擾對象,朱載堉他們在欽天監混的風生水起,幾乎就將這裡當作了第二個家。
徐光啟更是如此,連著幾日廢寢忘食,要不是家裡人過來找人說朱軒媖胎動了,他幾乎就要將嬌妻生產的事給忘了。回去路上一算日子,發現還沒到先前算的生產之日,當下以為朱軒媖出了大事,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車衝進家去。
幸好是虛驚一場。不過朱軒媖卻是有些見紅,得好生在榻上養一養。她這胎懷著不容易,先是親弟身故,又逢生母病歿,心情的起伏跌宕於孩子也是受了極大的影響。
徐光啟見她有些不好,猶豫再三,還是向朱載堉那邊告了假,專心在家裡陪著朱軒媖。為了能安心,還特地從醫學館將李建元給請到家裡來坐鎮,連著住了十幾日,還不肯將人放走。
宮裡倒是賞賜不斷,太醫也一直在徐家鎮著。可朱軒媖身為大公主,身份嬌貴,一兩個太醫哪裡夠。鄭夢境聽說她有些不大好,當下就令心思細密的劉帶金出了宮,常住徐家,等朱軒媖生產了再回去。
諸事都安排妥當,偏孩子遲遲沒有動靜,等過了預產期,還是沒生。這下不僅徐家的老太爺坐不住,就連徐驥也三五不時地尋著借口過來看自己的小弟弟。他偏還嘴硬,只道是來侍奉母親,眼珠子卻盯著朱軒媖高高隆起的肚子瞅個不停。
朱軒媖倒也不點破他,既做了人母親,願意同自己親近,她心裡也樂意。何況自己與徐光啟歲數差得有些多,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指不定腹中的孩子將來還要靠徐驥照拂。
有了孩子后,朱軒媖想得就要比以前更多了。不僅徐驥過來探望,她也努力地同對方交好。
徐光啟看著朱軒媖將李建元同太醫共同商討出來的安胎藥服下,遞去一碟蜜餞,「甜甜嘴,莫要苦著了。」
朱軒媖笑眯眯地捻了一塊,放入嘴中。這蜜餞是鄭夢境親手做的,特地挑了上等的青梅,蜂蜜放得不多並不十分甜。甜中帶酸的滋味迅速在她的口中蔓延開來。朱軒媖心中一嘆,自自己母親過世后,鄭母后可真真是將自己當作親生女兒一般來疼。
「昨日驥兒又來過了?」徐光啟將碟子隨手放在一旁的杌子上。這樣矮小的凳子,自己和父親是坐不了的,也就徐驥這個腿腳靈便的人能蹲的下去。
朱軒媖點頭,笑道:「我還讓驥兒給弟弟起了名字。他挑了好幾個字,都覺得不好。最後倒是起了個小名兒,說是叫青驥,就是驥兒自己的名字。」
徐光啟挑眉,不知道為何兒子會給未出世的孩子取這個名字。
「驥兒說,他已長成,家中自貧入富,顯見是個有福氣的人。他要將自己的這點福氣分一些給弟弟,讓孩兒平安長成。」朱軒媖輕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嘴角不停地往上翹著,「我便道,若是個妹妹,這名字卻是個不妥當的。他又說,那就取個諧音,喚作晴姬,讓妹妹往後都同太陽一樣,叫每個遇上的人都高興。」
徐光啟搖頭,「都不好,都不好。叫不開口。」他也是早就想過這個事兒了,書房裡都疊了厚厚一疊紙,將所有帶馬字的字都翻了一遍,就是想不定要取什麼。回憶一下,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徐驥剛出生的時候。彼時初為人父的他,也如現今一般激動。
「不過是個名兒,叫什麼都一樣。我們家呀,還不是都盼著這小東西能平平安安的嗎?」朱軒媖舒服地靠在被徐光啟疊得厚厚的隱囊上,「以前我還覺著驥兒會不喜弟妹,現在看來,卻是我多慮了。」
徐光啟點頭,「確是,我也不曾想到。看來做人父母的想法,同子女還是大大地不同。」他略一猶豫,心裡想不好是不是將朱常漵之前對自己說的話拿來和朱軒媖商量。
朱軒媖一看夫君的面色,就知他心裡有事。「駙馬有何事?但講無妨。」
「是……這樣。」徐光啟挺了挺腰板子,「漵兒來問我,是否有意讓公主自玉牒除名。」
朱軒媖心中警鈴大作,也覺得有些一頭霧水,猜不透朱常漵這是唱的哪一出。「二皇弟這是何意?好端端的,怎麼想要我除名?」當不會是因為朱常洵為民后,他就想著要讓自己的手足都效仿了。應該是旁的一些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這個弟弟也算是朱軒媖打小看到大的。有的時候鑽起牛角尖來,性子是有些乖張,但心還是好的。
「駙馬,說說看,漵兒這是想要做什麼。」朱軒媖猜測,「必是件大事吧?」
否則徐光啟也不會這般猶豫。而且此事一定事關徐驥。
徐光啟道:「漵兒想要在禮成后,向天子上疏,令宗親中一些過不下去的人自願除籍,成為良民。娘娘也有在京中建辦書院的意思,說是會給那些除籍的宗親發放路費,讓他們入京來讀書。」
「參加科考?」見徐光啟點頭,朱軒媖半斂了眸子,細細思索。
若是今日駙馬不曾來同自己說這事,見此舉可行,自己也會入宮向父皇同母后說一回,讓自己也除籍,好令徐驥不會因科考之事而回去上海。
朱軒媖也知道,這幾年隨著徐驥年紀漸長,眼見著快要錯過科考最好的機會了。若不是自己的公爹捨不得孫子,徐驥早就除籍離京了。徐光啟嘴上不說,但心裡還是覺得難過。
若是她這一胎生的是男孩,倒還好。若是女孩子,往後隨著徐光啟年歲漸老,能不能再懷上可難說。這麼一來,徐家倒是絕了后。
左思右想,朱軒媖都覺得自己當是該除這個籍。只是由朱常漵來說,而不是自己主動提及,心裡還是有幾分彆扭。
不!不是這麼一回事!朱軒媖突然明白過來了。二皇弟之所以會主動向駙馬提出,不就是想讓徐家知道,天家知道愧對徐家,自有應對的補償之法嗎?
這是弟弟在給自己鋪路。讓徐光啟來問,若是她鬆了口,願意點頭除籍,放棄的可不僅僅是大明朝的公主頭銜,更有每年的歲祿,腹中孩子日後的爵位。這是她朱軒媖為了徐家所做的犧牲。
自己沒了公主的頭銜,徐光啟也就從駙馬的身份脫離出來,可以被授官了。朱軒媖吃不準父皇和二皇弟會不會直接給徐光啟賜個什麼官,或者徐光啟不願接受這種無關緊要的所謂「清貴」官職,以他的性子來看,恐怕還是想在實職上做點成就的。這麼一來,家裡就不僅是徐驥要赴考了。
朱軒媖與朱常洵是完全不一樣的。朱常洵離宮后,再想入宮與曾經的親人相見,得有足夠的軍功,被授予了一定的武職后才行。倘若他一直在北境鎮守,怕也只是對著聖旨稽首,半步離不得前線。
朱軒媖卻只要徐光啟,或徐驥考中,自己就能因夫,因子得封誥命,屆時就成了外命婦,只要往宮裡遞了牌子,還是可以隨時隨地入宮去的。
「駙馬是什麼意思?」朱軒媖雖然已在心裡下了決定,但還是想先聽聽徐光啟的意思。白白犧牲給人做嫁衣,她可沒那麼傻。
徐光啟難得有些扭捏,這事他早就和父親商量過了。站在徐家的立場上,二人自然是希望朱軒媖可以除籍,自此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徐家婦。這麼一來,許多為難的問題也都能迎刃而解了。可他們也不能強迫朱軒媖一定這樣去做。
朱軒媖現在還是大明朝的大公主。孝端皇后雖過世了,但天子還在那。新任的中宮還將自己身邊的貼身大宮女派來守著,可不就是讓人知道宮裡並不因為孝端皇后薨逝而忽略了榮昌公主么。
徐光啟長入宮中,接觸到的人比父親和兒子要多得多。他更明白朱軒媖倘若決定放棄皇權,會意味著什麼。
「此事……媖兒你自行決斷便好。」徐光啟想來想去,還是不打算勸說朱軒媖硬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去走。她無論是不是公主,都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應當尊重她的選擇。
怕朱軒媖多心,他又加了一句,「不用因為徐家而做出媖兒你不願做的事。」
朱軒媖淺笑著伸出手去,握住徐光啟的手,「駙馬對我情深意重,我若只念著自己,就太過自私了。」望著對方的目光清澈如水,「我願除籍。這樣一來,夫君與驥兒都能在直隸參加科考了。先前我聽驥兒提過,直隸比起南直隸更容易考中?到時候就想想法子,讓戶籍都安在直隸,不往南直隸去了。左右秋闈還是要在京里考的,沒得兩頭跑著,太累了。」
徐光啟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反手緊緊抓住朱軒媖的手,眼中淚光點點。
「不過,還有一事尚需考慮。」朱軒媖話鋒一轉,「到時候我的歲祿沒了。嫁妝中一些東西是宮裡出來的,怕是還得還回去。往後家中的生計卻是要擔心了。」
徐家根基淺,沒什麼錢,現在能穿得上綾羅綢緞,不用愁吃喝,都是靠了朱軒媖在撐著。她自認身為主母,一大家子的吃穿還是得上心。
「且不忙,等二皇弟同父皇提了再說。此事我再想想。」她眉頭微皺,有些不舒服地在榻上動了動,「得好好想想。」
徐光啟見她好似有些不舒服,忙道:「你說的對,且不忙。而今眼下最要緊的事,便是先將你腹中的孩兒照料好了。」說罷,他挺了挺胸膛,「家中生計一事,可不是獨媖兒你一人的事。我為家主,自當擔起自己的責任來。」
朱軒媖在他的攙扶下慢慢躺下去,臉上笑得格外甜。
自己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應當就是當日偷聽了父皇同母后的話,下了嫁給徐光啟的決心。
三日後便是朱常漵冊立太子的日子。朱軒媖因秋獮案還覺得有些尷尬,心中含著幾分彆扭不想去,更要緊的是孩子還未出生,心中實在是不放心。想要差人往宮裡跑一趟,道個歉,卻不料還沒等打發人往宮裡去,鄭夢境就同朱翊鈞借了田義,勞動他上徐家一回,讓朱軒媖好生待在家裡預備生產。
朱常漵穿著太子的冠冕服,在太廟中一拜,再拜,三拜。
十幾年的心愿今日達成。說不高興,那是假的。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輕鬆,而是焦慮感。肩上的擔子變得越發重了。本不在其位時,朱常漵知道自己有許多個選擇可以挑,可今日後,擺在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
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身前的父皇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眼中滿是希冀。母后在翊坤宮領著內外命婦,還等著他回去。不知身在何處的朱常洵聽見這個消息,心裡一定也會為自己高興。
還有一心念著效仿皇叔父的朱常治。
所有的人都對自己抱著希望。
朱常漵慢慢低下頭,額頭觸地。耳邊聽著太監說著「禮成」,他站起來,面對著外面的朝臣。
最前面的是首輔王家屏,後面的則是張位、趙志皋兩位次輔。趙志皋這幾日得了重病,為了今日太子冊立的大典,還是抱著病體過來了。幸好今日老天爺賞臉,沒下雨,也沒照著大太陽曬得人心裡發慌。
「去吧,回翊坤宮見你母後去。」朱翊鈞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兒子,滿意地點頭,「讓她也瞧瞧你今日的精神。」
朱常漵臉上帶著淺笑,恭恭敬敬地向天子行了一禮。
腳還沒跨出門檻,報喜的太監就到了眼前。還是兩個。
「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榮昌公主方產下一位公子,母子均安。」快人一步跑到天子跟前的太監報了喜,往後退了幾步,心下知道今日這大喜的日子,天子必會有賞,是以並不急著立刻離開。
朱翊鈞果然喜上眉梢。朱軒媖遲遲未曾生產,他心裡一直記掛著,沒曾想竟然這孩子挑在今天從娘親的肚子里蹦出來。
這個外孫可真真是會挑日子。是個聰明的!
朱翊鈞向第二個太監揚了揚下巴,示意他上前。
那太監不急不躁地上前一步,他要說的事,可比榮昌公主生產重要一百倍。「恭喜陛下,恭喜太子,總兵劉綎率軍親自沖堅,游擊周敦吉、守備周以德分兩翼夾擊,於後山奪關,追奔播州楊賊至養馬城。后與南川、永寧路合,連破龍爪、海雲險囤。播州大捷!」
話音方落,朝臣們看著朱常漵的目光就不一樣了。
如果先前侄子出世,還能說巧合。這個捷報卻是向眾人揭示著大明祖宗、各路菩薩仙人的意思。
朱常漵乃天命所歸。這是連老天爺都認了的。
朝臣們跪拜太子越發誠心了,就連朱翊鈞也覺得是祖宗在保佑著自己。能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幸也榮也。當即就宣布了大赦天下。
朱常漵藏在袖中的手握得越發緊。這對自己而言是好事,可以少去許多旁的聲音,可從另一方面來講,也是捧殺。
正在翊坤宮中等著太子回來的鄭夢境也是這樣想的。往後她和朱常漵要走的路會越發地艱難,便是行錯極小的一步,都會招致旁人異樣的目光。
事情已成定局,還有什麼法子呢。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走,將所有的苦處都給咽下去。
鄭夢境揚起笑臉,一連串的賞賜從嘴裡吐出來,令吳贊女立刻清點了禮單,將這些早就預備下的東西送去徐家,給朱軒媖添喜。
「娘娘可真是有福氣。」一位外命婦恭賀道,「奴家先前在宮外倒是見過一回太子……」
坐在她身旁的婦人奇道:「怎得?太子還出宮過?」她環顧左右,見也有人和自己一樣覺得奇怪的。
天皇貴胄不在宮裡呆著,怎麼跑去宮外了?
那外命婦一臉驕傲,「我可見過好幾次呢,太子在宮外看起來都與旁的公子哥兒不一樣,通身的貴氣。那一回我離得近,見太子讓千戶給兩個乞丐兄弟賞銀,令他們這對患難兄弟去尋個營生,找個活計糊口。大明朝能有這樣的太子,真真是國祚。」
朱軒姝聽著底下的人連聲誇讚著弟弟,也覺得特別驕傲。這件事她也知道,不過是聽朱常洵偶然間提起的。
想起這個流落在外的弟弟,朱軒姝心裡就不是滋味。一直最想讓漵兒做太子的就是他了,如果今日洵兒也在此處,不知心裡得有多高興。
朱常漵自太廟回來,同鄭夢境打了個照面,行了禮,就離開了。翊坤宮滿是內外命婦,他到底是男兒,不能多待。
太子所居的慈慶宮已經被打掃乾淨了。先前朱常汐住過的氣息全部一掃而空,半點也不見。
朱常漵在慈慶宮裡裡外外走了一圈,問著身邊的太監,「可是母后布置的?」
那太監弓著腰,一步不離地跟在他身旁,此時聽主子問話,上前一步回答:「正是娘娘。前前後後得有好幾回了,每回都覺得差些什麼。」他朝里殿努了努嘴,「還特地將殿下屋中的一張舊書桌給搬了過來。」
朱常漵微微一笑,最懂自己的果然還是母后,「那張桌子便是母后不叫人搬來,我自己也要去取。」
這太監是朱翊鈞在下旨冊立太子后特地給朱常漵撥過來服侍的,先前並不是在翊坤宮待著的,所以對翊坤宮的事知道的並不多。不過見太子如此重視,心裡便記下了這一筆,以後定要讓那些負責洒掃的宮人仔細著些。
慈慶宮對於朱常漵而言並不陌生。當年朱常汐還活著的時候,他就是這裡的常客,幾乎是每日都會來一趟。現在物是人非,朱常汐薨逝,自己則成了慈慶宮的新主人。
跟著朱常漵的太監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瞄著他的表情,哪怕微微動了動眉毛,他的心就開始提起來,想著是不是哪處有不對勁的地方。
見他這般小心翼翼,朱常漵覺得好笑。「你叫什麼名兒?」此人雖是撥給了自己,可之前一直都是在慈慶宮負責布置,兩人沒什麼接觸。身邊服侍的人多了,朱常漵也沒什麼耐心去記住每個人的名字。
那太監心裡樂了,看來自己是入了太子的眼。當下小步跑到朱常漵的跟前磕了個頭,「回太子的話,奴才名喚單保,以前是司禮監的,上旬調到了慈慶宮,往後就是服侍太子的人了。」他笑呵呵地又磕了個頭。
聽說翊坤宮的主子們都是好性子。皇後娘娘過去還是淑嬪的時候,就不愛動板子打人,後頭一連生了四個皇女皇子,也都是像極了娘娘的脾性。宮人也是惜命的,知道哪處好,愛往哪處去。
「單保?」朱常漵將名字在嘴裡默念了幾遍,「這名字倒是不錯。」他背過身子轉進殿里去,「你師父是誰?」
太監入宮都有分個師父跟著,所以朱常漵有此一問。
單保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到朱常漵的身後,帶著笑音地答道:「回殿下的話,如今在陛下身邊服侍的秉筆,便是奴才的師父。」
朱常漵的腳步頓了頓,繼續往裡走。原來是父皇跟前有人,難怪會分到自己這裡來。
單保見太子不說話,有些擔心會不會將自己從慈慶宮給趕出去。他師父雖然是田義,但也私下使了不少銀子才有現在這身份。若是讓太子給趕回司禮監,先頭那些銀子可就都白花了。
朱常漵倒是沒這念頭。見多了宦官禍國,可他也沒到投鼠忌器的地步。大明朝的皇帝愛重用太監,一則是因為打小相處出來的感情。馮保、劉瑾,這些人都是皇帝身邊的大伴,可能自出生起就在身邊服侍了。二來是不斷加強內廷的權利,利用他們與無法控制的外朝形成一個平衡。
在朱常漵看來,沒必要對太監視如猛獸,利用得當還是可以做出點事情來的。只有了魏忠賢的先例后,他不敢再賦予內廷太大的權力了。這乃前車之鑒。
朱常漵沒說讓單保走,也沒說旁的什麼多餘的話。單保小心了一陣后,心裡給這個新主子記了一筆。這是個不大好伺候的貴人,往後自己得小心著些。可能留下來,他還是高興的。
禮成后,朱常漵就著手上疏,想將自己同鄭夢境先前商量過的事正式提上行程。但如何說服父皇同意,卻是有些難,還得讓朱載堉在旁協助一二。
為此,朱常漵跑了一趟欽天監,親自同皇叔父秘密商定后,就去做準備了。
意外之中的驚喜是朱常洵寄來了信。他是沒資格看邸報的人,但是大赦天下還是聽說了。雖然晚了一些時日,但總歸還是知道了。實在情難自已下,便寫了一封信差人送去鄭府,讓自己的舅母替自己跑個腿,送去宮裡。
沒能親眼看著哥哥穿著皇太子的冠冕祭拜太廟,受朝臣跪拜,對朱常洵而言的確是個遺憾。可不管怎麼說,只要最後的結局是好的,那便一切都好。
宋氏接了信,立刻就套了馬車入宮。鄭家是宮裡的常客,守門的侍衛也都見多了,遠遠見著是鄭府的馬車,只草草檢查了一下,就放人進來了。
鄭夢境一聽是朱常洵送來的信,高興地都哭出來。「嫂嫂快取來我瞧瞧。」又迭聲讓人將朱軒姝找來,「太子同治兒還在學里,等他們回來了再看也一樣。」
朱常洵的信並不長,開頭寫了自己現於北境某處,一切安好,還說朱軒姝先前縫在衣服里的銀票派了大用場——半句抱怨也沒有。後面就是恭喜母親封后,還有兄長被冊立為太子的事。
鄭夢境將信翻來覆去地看,還覺得不夠,嘴裡埋怨道:「這孩子,怎得也不說現下在哪兒,便是告訴了我們,也能寄信與他啊。」心裡卻覺得高興極了。念了那麼多日子,總算是有個音訊了。起先沒消息的時候,鄭夢境沒少做噩夢,生怕兒子在外頭無處遮風擋雨,病了渴了餓了,身邊也無人服侍,過得好不凄涼。
現下看這封信,筆力有勁,一如既往,似乎過得並不是那麼差。鄭夢境就放下心來。
「給我瞧瞧。」朱軒姝湊在母親身旁,早就想看了,只是見母親一直在看不好意思開口要。現在有幾分等不及,就著母親的手看起來。「這小子,還知道寫信回來。」
她拍了拍心口,「幸好那時我一時想著要給他做一件衣裳,派上用便好。」
宋氏笑道:「在外頭旁的不論,銀錢是能通鬼神的。要我說吶,殿下這事兒可真是做的好。」
鄭夢境也很是讚許地點頭,「上回我就想問了,這法子是誰告訴你的?」
朱軒姝紅著臉,有幾分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從話本子裡頭看到的。雖母后說多看這些不好,但現在看來嘛,還是有幾分用的。」
鄭夢境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往後還是得少看,哪裡會有這許多的什麼才子佳人?都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己胡亂瞎想出來的,就為了哄人玩兒。」
朱軒姝噘了嘴,也不反駁。這幾日鄭夢境為了能較好她,多次請了宋氏入宮來給朱軒姝講講宮外的事,聽多了之後,朱軒姝也就慢慢地脫離了原本的天真,回歸到了現實中來。
不過有些小愛好,一時半會兒還是丟不掉。
朱常漵和朱常治下了學后,早早在文淵閣外等著的太監就來報說宋氏來送朱常洵的信。二人聽了后,連肩輿都沒坐,一路從文淵閣跑回了翊坤宮。
朱常治第一次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瘸了腿的兄長也能跑得和自己一樣快。
一路跑到翊坤宮,朱常漵都顧不上請安,開口就問:「洵兒的信呢?在哪兒?取來我看看!」
鄭夢境揚了揚自己手中的信,笑著遞給了兒子。
朱常漵拿了信立刻如饑似渴地看起來,越看鼻子越酸。
「好好兒的,怎麼哭了?」鄭夢境被他的眼淚給嚇到,那信自己也看過許多回,上面並沒有寫什麼特別催人淚下的東西啊,「我都沒哭呢,你又是哭的什麼。」
朱常漵吸了吸鼻子,「洵兒一定是在外頭過得很不好。」
鄭夢境忙道:「此話怎說?」一定是自己收到洵兒的信,太過興奮,所以才沒發現其中的破綻來。
朱常漵哽咽了一會兒,等平靜下來后便道:「洵兒的性子母后不是不知道。若是真過得不錯,哪裡會不同我們說?便是這般一字不提,才最是叫人揪心。」他望著朱軒姝,「若是有法子,洵兒斷不會拆了皇姐給他縫製的衣裳。你不知道,那夜接了衣裳后,洵兒別提多高興了,穿在身上都捨不得脫下來,便是躺著了還一遍遍地摸著。」
殿內一片寂靜。
鄭夢境幽幽一嘆,「那有什麼法子,這路,是他自己選的。沒人能替他走完。」
朱常漵手勁加大,將信紙的邊緣給捏皺了。
不是的,這條路並非是洵兒自己選的。他也是那個推波助瀾之人。若是有錯,也有自己的一份。
晚上朱翊鈞過來用膳的時候,覺得大家都特別安靜。雖說食不言寢不語,可這樣抑鬱的氣氛,實在令人奇怪。「這是怎麼了?」他看了一圈,「怎麼一個個都不高興的模樣?」
鄭夢境強打起精神來,「今日我嫂嫂入宮來,送了洵兒的信。」
這下朱翊鈞連飯都顧不上吃了,「信在哪兒?快拿來給朕瞧瞧。」見宮人去取信,還埋怨鄭夢境,「小夢也是,都不同朕說一聲。」
鄭夢境只說了句,「奴家忘了。」就埋頭吃飯,再不想多說一句話。
朱翊鈞將信前前後看了幾遍,嘆道:「洵兒在外頭歷練倒是有好處,看起來長大了不少。」他望著放下了筷子的鄭夢境,「信中的用詞看得出來斟酌了許久,總算是改了他過去的魯莽性子。」
鄭夢境懶懶地應了一聲,徒留朱翊鈞一個人在那兒興奮,「回頭朕得找人去查一查,這信是從何處送來的。好知道洵兒現今身在何方。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朕這個做父親的又何嘗不是。」
朱常漵往嘴裡扒了最後一口飯,目光灼灼地盯著父親手裡的那封信。
一定要加快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