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秦良玉在石砫雖是土吏之妻, 不過當地本就不甚富裕, 大明朝又抑商, 所以許多好東西都不曾見過。


  此番入京, 所見所聞, 都不由令她驚嘆。尤其是那個自鳴鐘,看著稀奇古怪的,卻是能極精準地算出時辰來。又因這幾年有史賓帶領月港商船出海,不斷將西夷的東西傳入京中,不少女子的飾物都隱隱帶著西夷的趣味。


  秦良玉雖習武, 卻不是個莽婦, 尋常也愛舞文弄墨,在家穿著女裝, 也會煩惱戴什麼釵環。這次到了京中,不知跑了多少趟首飾鋪子。自市井買來的首飾釵環, 幾乎堆滿了整個屋子。


  鄭夢境所賜之物,正是投其所好。


  金銀珠寶,朱翊鈞自有賞賜,是早早就預備下的。他二人有心想要拉攏石砫馬氏,想扶持馬氏替代楊氏的位置, 好穩固播州一帶。


  是以在賞賜何物之上費了不少心神。幸好有朱常治這個耳報神,整日在宮外閑逛, 正好撞見秦良玉在宮外添置這些東西,趕緊回來上報。


  鄭夢境細觀秦良玉的表情,心下鬆了一口氣。看來是賞對了, 也不枉她親自去庫房挑揀。


  宮中所造之物,雖比不得宮外時興,但卻勝在精巧,用料也絲毫不省。十足的赤金,拇指般大的紅寶,米粒大小珠子攢成的珠花,造型也別具一格,與民間之物全然不同。


  秦良玉原想辭了賞,到底年紀輕,面子薄,舍不下這些心頭好,「謝娘娘賞賜。」這句謝確是真心實意。


  「不過是一些女子用的瑣碎之物。」鄭夢境笑道,「能得夫人歡喜就好。」


  秦良玉耳尖微紅,有些不好意思。鄭夢境也不多提這些,只將話題轉向播州之亂上,有意引著秦良玉多說些戰場之事。


  後宮不得干政是一回事,中宮有意了解民生又是另一回事。這兩者之間的分界有的時候極為模糊。秦良玉自己是個不拘一格的女子,也不在乎這些,將楊氏肆虐播州之事挑不嚇人說了一些。


  鄭夢境摒著呼吸聽完,拍了拍胸口。「地方行省送上來的奏疏不過是紙上的字,有時為了掩飾也寫得模糊。今日聽了夫人一番話,才知戰事艱辛不易。」


  秦良玉笑了笑,沒說話。她並未說的是,楊應龍在大敗幾場后,成了紅了眼的困獸,令所佔據的各寨各屯苗民對父奸女,面夫□□,更在當地掘墓焚屍。種種慘狀,不忍聞,也不忍說。


  「國泰民安方是重中之重。」周氏嘆道,「百姓手無寸鐵,面對此等窮凶極惡之人,束手無策,唯有坐以待斃。」


  鄭夢境肅然,「說得不錯。」她能猜到秦良玉並未對自己全盤托出,想來那些事要麼不能擺在檯面上說,要麼就是慘不忍聞,就連她這個經歷過的人也不願再去回憶。


  鄭夢境也不強迫,拉著秦良玉又說了一會話,啟祥宮就有人來了。道是馬千乘見過朱翊鈞準備出宮去了,讓人過來請了秦良玉一道走。


  「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鄭夢境起身相送。


  周氏見狀也忙道:「天色不早,奴家同秦夫人一道去吧。」她向鄭夢境福了福身,「改日得了空,再入宮來陪娘娘說話。」


  鄭夢境牽了她的手,「求之不得呢。」又特地讓劉帶金替自己將她們送出宮。自己獨坐在殿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翊鈞送走了馬千乘,對著私帑的賬本唉聲嘆氣。


  這回可是連自己最後的一點錢都給送出去了。


  兩宮修繕,朱翊鈞是不想了。但努|爾哈赤的朝貢賞賜必須得給。這關於到大明朝的國威,也關於朱翊鈞作為帝王的面子。


  可是囊中空空,再想震懾人家也辦不到。


  朱翊鈞無奈地嘆一聲,將賬冊合上,隨口問著馬堂,「今日皇后那處如何?」他倒是不擔心小夢會與人起衝突,只怕秦良玉太過謹慎,並不好拉攏。


  「娘娘與周孺人、秦夫人說了半晌的話,末了特地讓劉都人親送。」馬堂臉上帶著慣有的淺笑,將底下人回報上來的事兒總結了一下。


  朱翊鈞點頭,「皇后辦事從來都有分寸。」頓了頓,又道,「駙馬的人選,可都挑好了?」


  馬堂點頭,「挑好了,人都讓東廠查過了,都是身世清白之人。」他早就等著朱翊鈞問這話了。將帶在身上的名單遞給朱翊鈞,「還請陛下過目。」


  朱翊鈞接過名單,並不立即看。他朝馬堂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待會兒。」


  馬堂不言不語地退出去,出殿的時候還將門給帶上了。


  朱翊鈞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去里殿,躺在榻上,怔愣地望著頂上帳子。


  當年那個拉著自己彈奏西琴的小丫頭,而今長成了即將要婚配的大姑娘。


  朱翊鈞將手蓋在眼睛上,遮去自己的視線。他的心跳得很慢,一下一下,沉穩,有力。卻又忽然揪在了一起,有些鈍鈍的疼。眼淚從指縫裡擠出來,沾得滿手都是。


  他的姝兒要嫁人了。


  朱軒姝此時還在宮外,磨著姐姐留她住一晚。好不容易得了母後點頭,能出宮一趟,只半日有什麼能玩的。


  朱軒媖搖搖頭,道:「而今我這裡又非公主府,也沒有什麼侍衛。要你出了事,我受罪倒也罷,連帶上公爹同驥兒,可就不好了。」


  朱軒姝還不肯放棄,「我這次來並未擺了公主的儀仗,就像尋常人串親戚那樣,誰會知道我住這兒啊。再說了,錦衣衛不也在嘛,讓他們充當一下侍衛也是可以的。我的好姐姐,你就應了我吧。」


  「不行。左鄰右舍也是看到你的,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背後想的什麼。」朱軒媖非常堅定,「錦衣衛守完值,也是要回去的,難道你還要拖著人家一晚上見不到家人不成?」她笑眯眯地戳了戳妹妹的額頭,「都十七了,還同孩子一樣。我要是母后,就不讓你嫁出去了。」


  朱軒姝噘嘴,「可拉倒吧,母后現在最想我嫁了。每日就知道讓都人們督著我做女工。姐姐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這些。」


  「那就做些喜歡的事。」朱軒媖懶洋洋地道,「待你日後嫁了人,就知道了,想要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可是難上加難。」


  朱軒姝不信,「有宮人在也不得閑?」有一群幫手在身邊,還需自己勞神什麼。


  「這就是我倆的性子不同了。我嘛,喜歡凡事親力親為。你倒是像了母后的性子,是個好享受的。」朱軒媖牽了她的手,將她扶上馬車,「路上小心些。看你這嘴噘的,又不是以後就見不著了,下回再來也一樣。」


  朱軒姝扳弄著指頭,「下回是下回了。」


  「好啦!」朱軒媖將一包東西塞在妹妹懷裡,「替我向父皇母后問聲好。」


  這個朱軒姝倒是應得爽快。


  馬車緩緩駛離了徐家,朱軒媖臉上的笑也漸漸收了。


  徐光啟抱著徐駿走過來,「怎麼了?」


  朱軒媖搖搖頭,從他手裡接過徐駿,在兒子臉上親了親。「我只是有些擔心。」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姝兒的婚事,怕是有些艱難。」


  徐光啟奇道:「雖說好事多磨,可前頭不已經有過一次了?」他說的是那場秋獮。


  「我也不知道。」朱軒媖心頭有些說不出的煩躁,「父皇當會從國子監的監生和錦衣衛中挑人。哪個好,哪個不好,輪不著我置喙。我只希望姝兒成親后……」


  徐光啟見她不說了,被吊在那兒有些心痒痒,追問道:「成親后?」


  朱軒媖猶豫了一下,「成親后,姝兒要是轉換不過來身份,怕是親家變仇家了。」


  這些女兒家的事,徐光啟就不太能摸得透了。他自己想,覺著不過是一次人生必經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就好了。妻子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每個人都要長大,天潢貴胄也不例外。


  朱軒媖閉上眼,靠在夫君的懷中,將這些煩躁的情緒統統從自己身上趕走。


  她的妹妹是父皇的心尖尖,皇后的掌上明珠,哪裡還會有不長眼的讓她不痛快呢?

  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吧。


  萬曆二十六年,九月。


  朱翊鈞收到了努|爾哈赤的上疏,因女真族中事務繁多,奏請延後入京。朱翊鈞自然樂得高興,都沒跟人商量,大手一揮,馬上就答應了。


  空出的時間越多,就越能想辦法如何解決沒錢的事兒。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亟需辦了。


  萬曆二十六年,十一月。


  皇后鄭氏所出皇次女,正式冊封為雲和公主,下嫁安徽籍國子監生高玉海。婚期定在明歲一月,公主的冊封禮也在一月,婚前舉行。


  朱軒姝拿著聖旨,有些茫然。自己要……成親了?


  其實朱軒姝是見過高玉海的。鄭夢境怕女兒太過抵觸,所以特地偷偷瞞過朱翊鈞,帶著她去看過一回。


  不過現在,她已經忘了高玉海到底長什麼樣了。滿腦子都是要成親這件事,心裡陡然有些彆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再也不敢熬夜了……牙齦腫的痛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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