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這條路, 朱常漵小時候走了無數遍。現在重拾記憶, 似乎並不顯得難。他循著無人行走的宮道,慢慢地靠近自己的目的地。
胡冬芸抱膝坐在宮門前,單薄的衣衫浸滿了露水, 上頭還有不少蚊蟲停駐。她一動, 這些擾人的蟲子就飛離開, 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 又飛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她用力擦了臉上的淚,將頭埋在膝蓋裡頭。身上好癢, 卻似乎怎麼撓也撓不到最癢的地方。愛乾淨的她, 本是每日都要洗一遍身子的,而今此處也沒法子, 只得忍了。最叫人難受的是, 這一天一夜裡,沒有水也沒有吃的, 餓得慌, 也渴極了。
胡冬芸舔了舔乾裂的唇,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遍布結痂的手上又添了一道新的傷痕,她饑渴地吸允著湧出來的血。雖然並不多,卻能勉強濕潤下嘴唇。
可終究解不了燒得厲害的,空空的胃。
胡家家境殷實,胡冬芸又是家裡唯一的女兒,排行最小,頂受長輩們和手足的疼愛。這份罪, 哪裡吃過?
胡冬芸能撐到現在,不過還賭著一口氣。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太子一定會想法子來救自己的。
殿下,絕不是那等無情無義的人。胡冬芸擦了臉上的淚,不斷說服著自己。
朱常漵拎著個小包袱,繞著景陽宮走了一圈。這處廢棄的宮殿,已經沒什麼人會經過了。他偷摸著將單保昨夜偷放在角落裡的梯子拿出來,靠著牆放好,用力拍了兩下,確定不會倒,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胡冬芸抱著雙膝發怔,聽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芸兒?」
她猛地抬起頭,向四處張望著。
「芸兒。」
胡冬芸騰地一下站起身,提起裙裾,穿過雜草叢,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繡鞋被從土裡露出來的草根勾住,掉了一隻。灰撲撲的羅襪踩在泥濘的淤泥上,變得污穢不已,腳底的觸感也難受極了。不過這些都抵不住心裡對這聲音的歡喜。
朱常漵總算是見著了自己的太子妃。不過一夜的功夫,人就憔悴了許多。髮髻早就散了,精緻的簪釵環佩不知掉去了哪裡。身上的羅緞衣裳也臟污一片,底下的裙瀾沾著草和泥巴。
「接著。」朱常漵將小包袱往下一丟,穩穩地丟進胡冬芸的懷裡。
胡冬芸將包袱打開,裡頭是一包白糖糕,還有一個水囊。她迫不及待地將糕點往嘴裡塞,實在是太餓了,看見了吃食,胃燒得越發厲害。
吃了一半,胡冬芸突然想起什麼來,趕忙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自己,將背緊緊地貼住牆,借著屋檐遮去自己的身影。
朱常漵站在梯子上,不斷地探出身子來,「怎麼了?」因身子太往外,險些就要掉下去,他不得不重新站穩了,不再探出去。「芸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胡冬芸抱著東西,拚命地搖頭,「不是的……奴家,沒有哪裡不舒坦。」她的眼淚滴在乾乾的糕點上,將白糖糕給浸濕了。
「那你怎麼不出來見我了?」朱常漵壓低了聲音,「你再忍一忍,很快,我很快就帶你從這裡出去。」
胡冬芸捂著嘴,拚命點頭。半晌,才哽咽著道:「奴家叫殿下瞧見不妥當的樣子,真、真是……」
「原是為著這個。」朱常漵的心裡一松,「沒什麼的,別往心裡去。你我既為夫妻,就該遇著難處時相互扶持著往前走才是。無論芸兒是什麼模樣,在我心裡都是好的。」
朱常漵好生將太子妃安慰了,又說了一些叮囑的話。他心裡有些懊喪,只覺得自己還不仔細。方才見胡冬芸穿的衣裳,夜裡頭必定是凍著了。也不知有沒有凍壞了身子,自己應當帶件暖一些的袍子過來的。
胡冬芸等朱常漵離開后,抱著吃食,倚著牆,一點點混著淚水慢慢啃著。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太子說的話。還記得小時候,偷看了兄長的書,裡頭寫著漢武帝的劉夫人,因著病了,不願見帝,唯恐病中的模樣叫人瞧了不喜。
男子之情從來淡薄,自己,自己何德何能,於殿下的心中佔了一處呢。
想著想著,肚子也不餓了,胃似乎也感覺不到燒了,只是小腹的疼痛感越來越厲害。
胡冬芸慢慢蹲下身,抱著肚子呻|吟出來。
空寂無人的廢宮之中,只有她一個女子孤獨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朱常漵一回到慈慶宮,就召來了單保。「劉氏的屋子可搜過了?」
「搜過了。」單保躬身道,「並未發現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奴家領著人,屋裡屋外查了十幾遍,褥子都給拆開了,衣裳也全拆了,並未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
朱常漵動了動嘴,「趙氏呢?」
單保頓了頓,「趙淑女這幾日都呆在自己的屋子裡,輕易並不出來。不過奴才一直有叫人盯著。」
朱常漵垂下眼,轉動著手上的扳指,「差人出宮,去趟趙家,就說趙氏在宮裡頭染疾,病死了。」
單保將腰彎得越發低了,「奴才領命。」
「再差幾個嘴碎的,上翊坤宮去。」朱常漵皮笑肉不笑地朝單保看一眼,「該說什麼,做什麼,你心裡應當是有數的。」
單保淺笑著點頭應和,「這點小事,奴才自然是能辦妥當的。」
趙氏被拉進偏殿的時候,面上全是恐慌。她不知道單保到底要對自己做什麼。自翊坤宮出事後,她一直謹小慎微,處處留心,後來就連屋門都不出了。她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還有什麼地方是能夠叫人捉出錯來的。
單保抱著拂塵,沖她點點頭,「趙淑女,得罪了。」他耷拉著眼皮,眼珠子轉了轉,身後的太監會意地上前,將人給綁住了。
朱常漵根本就沒在慈慶宮多待,不過喝了口水,就上翊坤宮去了。
鄭夢境晌午後就醒過來了,只是全身還沒力氣,坐不起來。幾個孩子圍坐在她身旁,一臉關切地看著她。
「都圍著我做什麼,不是都說醒了就好了么。」鄭夢境掃了眼欲言又止的兒子,「知道你要說什麼,已經讓帶金去領人了。」
朱常漵的聲音在喉嚨里滾了滾,「謝母后。」
「謝我做什麼,這事兒確是你父皇做的不對。」鄭夢境嘆道,「你也別怪他,當時是氣昏了頭。也怪我,要是醒著,定能攔下來的。」
朱軒姝握著她的手,「母后才醒了,別多說話,傷神。」又對弟弟道,「等會兒我親自去瞧瞧太子妃,你就在這兒侍疾。」說著眼睛朝外頭瞥了瞥。
朱常漵微微側頭,用餘光往殿門那頭掃了眼,立刻會意地點頭。「那就有勞二皇姐了。」
朱軒姝起身,「什麼勞不勞的,還不都是我弟妹。我都還沒同她說過幾次話呢,就那嬌嬌的小模樣,合該你捨不得。」說罷,轉身向走進來的朱翊鈞行禮,「父皇。」
「你也來了。」朱翊鈞點點頭,「今日就在宮裡頭住下吧,來回兩頭跑著,累。」
朱軒姝甜甜地應了,朝榻上的鄭夢境看了眼,「父皇將母后的心尖尖給罰了,母后不高興呢。」
朱翊鈞一愣,旋即歉意地笑了笑,「彼時沒查清楚,的確不該那麼對太子妃。」又轉向朱常漵,「不過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太子妃依然有嫌疑。漵兒,你心中當有數才是。」
朱常漵感受到袖子被人拉動了一下,眼睛一轉,見母親正沖自己使眼色。他趕忙起身,向朱翊鈞行禮,正色道:「自然不應徇私。」
朱翊鈞見兒子上道,很是滿意地點頭,「事涉你母后,此事乃宮闈陰私,萬不可落人口實。必須有理有據地服人,不能叫外頭說我們尋了替罪羊。」
朱常漵點點頭,讓開了位置。
朱常治見父親顯然不希望他們杵在這裡,當下就拉了兄長出門。朱常漵心裡躊躇著,是不是趁著這時候表現一下,心裡有些猶豫。弟弟見他有些不甘願,咬著耳朵道:「不去瞧瞧皇嫂?」
朱常漵到底心裡挂念,同弟弟一起告退。
鄭夢境心裡只道是三郎又更粘著自己了,一得了空,就上翊坤宮,便道:「前頭的事不忙?」
自然是忙的。可朱翊鈞哪裡放得下她,生怕一眨眼,人就又睡過去,再聽不見她說話了。牽了手,搖頭道:「這些日子都還空著,且不算忙。有大學士們幫著朕。」
鄭夢境想了想,試探地問:「那楚藩的事,可有什麼章程了?」
「這不是你……」話剛出口,朱翊鈞就打斷了自己的話,想了一會兒,「朕也拿不定主意。」
鄭夢境閉了閉眼,「當日陛下可是好不給漵兒面子,奴家都聽說了。他到底是國之儲君,又沒說錯話,凶他做什麼。」
朱翊鈞有些訕訕,「往後不會了。」
「不會?奴家才不信。」鄭夢境將手從被子底下伸出來,主動牽住了朱翊鈞,「陛下總愛將心事藏著,誰也不告訴。可不說,又豈會叫人知道陛下心裡是怎麼想的?」
朱翊鈞臉色微紅,轉了頭去,似乎有些鬧著彆扭,「朕……也沒,藏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身體不大舒服,好像要感冒了,一直頭暈,肚子也不舒服。小天使們先將就著看,明天我努力多更點,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