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朱常漵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他並沒有直接朝高家下手。


  畢竟高家還有一對父子是朝廷官員, 若是拉了他們下水,就向眾人昭示了白蓮教已然侵入了朝堂,這實在是個很不妙的事。一旦事件升級發酵, 很快就會再一次淪為黨派之爭口誅筆伐, 誣陷旁人的局面中去。


  所以, 那個已經沒了雙腿的方氏兄長, 卻是個很不錯的突破口。


  原本眾人還議論紛紛,認為是雲和公主為了泄私憤, 動用私刑。有些言官還將奏疏寫好了, 看著風向,隨時都預備著上呈天子。


  現在, 卻被朱常漵和朱常治倆兄弟給扭轉了話風。成了雲和公主知悉方氏有兄長為白蓮教眾, 上門勒令方氏反省無果,怒而懲治其兄, 更大義滅親, 將此事上報天子。


  方家的兄長成了棄子。而方氏也受其累,勒令與高玉泉義絕。


  這樣的人家,都和白蓮教扯上了干係,怎麼還能讓天家金枝玉葉的公主繼續呆著呢。


  自然,唯有和離這一條路可走。


  消息一出,眾人嘩然。覺得公主不該和離的有之,可立刻就被反駁白蓮教禍害百姓,是為亂賊, 朝廷一直對其進行圍剿,豈能叫公主留下。


  言官們看著風向有些不對,立刻就將自己先前寫好的奏疏給燒了。偶有幾個古板的,雖有上疏,以為高家並未真正涉及到白蓮教中,公主和離是為大不妥的事。不過也沒掀起什麼水花來。


  朱軒姝成了大明朝第一個和離的公主,有理有據,無可辯駁。她聽從了母親的話,就連和離的時候都不曾出面,全由吳贊女一人代勞。整日在公主府內,所有的宴席也一概全推了。唯有徐光啟的夫人朱氏過府,公主府的大門才會打開。


  這下,又有了雲和公主是個守婦道之人,卻是高家做事過分,才惹來這場大禍。


  誰讓他們娶了個白蓮教眾的媳婦呢。若是當時公主上門闡明情況,就和方氏一刀兩斷,表明自己的態度,興許還不會如此。


  高家諸人,成了好事者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汪氏再沒收到過官夫人之間的宴席邀約,往日常來常往的人,現在也不再出門了。


  高玉海的駙馬之銜被奪了,高家因尚公主而得到的所有優容待遇,也一併取消。


  包括他們現在住的這所宅子,一家子人,全都被趕了出來。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讀書人,十年寒窗苦,為的便是做個官兒。可高父和高玉泉在衙門裡,整日受盡了同僚的白眼,便是主動攀談,也無人理會,只落得個訕訕然。


  無奈之下,高家父子將官兒都給辭了,決定回老家去。索性老家的宅子和田地都還在,他們身上的舉人身份也留著,往後倒不會過得太苦。


  高家走的時候,朱軒姝沒出面,卻是派了吳贊女去送東西。


  高玉海以為雲和公主還惦記著和自己的那點夫妻情分,一把從吳贊女手裡搶過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本《女則》。


  汪氏的臉白了又青。


  吳贊女將東西送到,就福了身子施施然離開。


  高家咬牙含恨,推著馬車離開了京城。


  等過了一陣子,風平浪靜之後,朱軒姝才開始外出走動。不過宴席,仍舊是不去的。一旦公主府門大開,眾人就知道,今日公主不是去徐家看望那位除籍的皇姐,便是入宮去向帝后盡孝道。


  高家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除了談起雲和公主是大明朝首位和離的公主外,再無人談起這事。


  因為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奪走了人們的注意力。


  萬曆十二九年,辛丑科的殿試已經結束了。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究竟花落誰家,才是人們真正想要關注的。


  辛丑科的進士名錄都已經出來了,只是還未放榜。朱常漵先眾人一步,看到了名錄。這也是朱翊鈞交給他的任務,讓他除了看自己挑出來的奏疏外,再親自參與到政事當中去。


  朱常漵一連看了三遍名錄,都覺得很是奇怪。他記得自己上義學館的時候,和叔父、弟弟打聽過,義學館裡頭有幾個學生還是資質很高的,一甲的可能性不高,但要考個二甲三甲,還是有這份能耐的。


  怎麼上頭,卻沒有他們提到的那幾個人名字?莫非是會試出了紕漏?故意有人從中作梗,致使這些人落榜?

  朱常漵轉了轉手腕,面色有些沉重。若真是如此,就又會牽扯出一樁科舉舞弊的案子來。


  一旦與科考相關,再小的案子,也會成了大案子。科舉是學子們唯一躋身朝堂的出路,誰都無法忍受有什麼不公平的事發生。


  朱常漵沉住了氣,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先不往舞弊上頭去想。偏也不好討要參與會試的舉人名錄,好查個分明。上頭做個動作,底下的人就會擅自胡亂猜想,進而讓事態發酵。


  朱常漵心裡很明白,現在千瘡百孔的大明朝要的是□□。在穩定中,做出一定的妥協和犧牲,換來一些改變。


  思來想去,朱常漵還是決定找弟弟過來問一問。他是皇太子,總不好老往宮外頭跑。這個弟弟卻是在此時派上了大用,又是在義學館做事的,必定知道其中的情況。


  夜裡頭,朱常治一身疲憊地回宮來,不知他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麼,吃飯的時候都打著瞌睡,幾乎要睡著了。


  鄭夢境拍了怕他拿著筷子的手,「筷子都要掉下來了。既然這般困,就趕緊吃完去歇著。」


  朱常治胡亂應了一聲,往嘴裡拚命扒飯。


  飯後,朱常漵借口消食,跑去找弟弟屋子裡頭。


  屋裡只有弟弟的打鼾聲,朱常漵一聽,就知道他是累狠了,有心想問事,看來眼下並不是一個好機會,只得暫時往後放了。


  幾日後,辛丑科放了榜。一甲狀元張以誠,榜眼王衡,探花曾可前。


  宮外如何喧嚷,朱常漵且不去管,科考進士的觀政和一甲三名的授官,也推了沒去現場。新晉進士都有些可惜,這是多好的機會,能和現在皇太子,未來的天子打好關係。


  有了帝寵,想要平步青雲簡直易如反掌。再不濟,便是經筵之時有所表現,也足以叫人記住自己。只要簡在帝心,就什麼都用不著慌。


  朱常漵耐著性子,終於等來了弟弟精神奕奕的時候。


  今日朱常治回來早,還沒晚膳的時候就在宮裡了。朱常漵拉著人鑽進了鄭夢境給自己留在翊坤宮的那間屋子。


  「這幾日你在忙的什麼?」比起義學館的學子是否參加科舉,朱常漵更關心弟弟些。


  朱常治「嘿嘿」一笑,「我知道皇兄要問我什麼。」他清了清嗓子,「這一科,義學館的舉子並無人參與會試。」他拍了拍哥哥的胸口,「可安心了吧?」


  「你怎麼知道我要問這個?」朱常漵覺得奇怪,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額頭,「也沒見你開了天眼呀,還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點,能知悉旁人心裡頭想什麼了?」


  朱常治拍開哥哥的手,「是馮大儒說的,叔父也說了,你必會問這個。」又道,「這幾日啊,我就是在忙活這個事。」


  「說說。」朱常漵給弟弟倒了杯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預備著洗耳恭聽。


  朱常治咕咚咕咚將茶水一氣喝完,抹了抹嘴巴。「原本吧,大家是說要去。不過叫馮大儒給攔著了。他說,這是義學館的學子頭一回參與會試,不可輕易行事,先瞧瞧這一科的情況如何。」


  他捻著根本不存在的山羊鬍須,學著馮大儒說話。「所以大家就都沒去,由著馮大儒尋來各科的考題,一人一個座兒,不許交頭接耳,仿著會試時候的模樣,先練起來。」


  「這幾日我忙的,便是巡場,還有批閱考卷。」朱常治很是得意,「馮大儒還誇我好來著。」


  朱常漵一臉嫌棄,「就你,還好?你好你怎麼不去科考啊。」他捏了弟弟的臉蛋,「被人不走心地誇幾句,這尾巴翹上天了,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了都。」


  朱常治揉巴著臉,很是委屈,「我這不是沒除籍嘛,怎麼去參加科考。」小小聲補充道,「倒是想,可沒那條件啊。」


  「那……情形如何?」朱常漵比較關注這個。馮大儒的意思,不管弟弟明不明白,他確是清楚了。


  義學館現在的名氣太大,京里的人都盯著看呢,若是這次的辛丑科,一個都沒上,往後可就得身敗名裂了。還有誰會將自己的孩子送過來?還有誰會再上門送銀子?

  萬曆朝的會試收錄比例是極低的,一百個裡頭,能入殿試的,不過五個。全國起碼有兩萬名學子,最終也不過一兩百人可以最終留下。這個留下,便是得以觀政、授官,一朝飛上枝頭。


  朱常漵想要的,是讓受了天家恩惠的學子們,哪怕只有一兩個,最終獲准進入朝堂,成為天子的助力。也許其中會有人因利益的關係,而轉投旁人,也是正常。不過這樣的人,心裡自當明白,往後他是不會再有什麼機會了。


  起碼在自己和父親手裡,絕不會有什麼機會接觸到權力的中樞。


  朱常治見兄長似乎在想事兒,也不去打攪。他舔了舔自己的嘴皮,自己動手又倒了一杯。


  朱常漵回過神來,又問了一遍,「情形如何了?」


  朱常治笑道:「我看叔父和馮大儒的樣子,應當是不錯的了。」他向皇兄眨眨眼,「我看皇兄心裡頭急得很……」


  「能不急嗎?」朱常漵苦笑。明歲,三十年,努|爾哈赤南下納貢,安的是什麼心,他和母親彼此心知肚明。萬曆三十一年的時候,王家屏就要病逝了。萬曆三十二年,才會再開一科,到時候義學館才有機會可以躋身朝堂。可那時候,沈一貫早就成了首輔,勢不可擋。


  再有三十三年的乙巳京察。


  朱常漵只覺得焦頭爛額,什麼事兒都擠在了一塊兒。


  卻聽弟弟道:「兩宮重建,乃是大喜事,皇兄為何不向父皇稟明,明歲加開恩科呢?」


  朱常漵一愣,見弟弟狡黠一笑。


  「努|爾哈赤現今乃我朝心腹大患。沒撕破臉前,彼此自然面上相安無事。待他入京,見到我大明朝人才濟濟,難道不是一個下馬威?告訴他大明國祚綿長,趁早歇了不該有的心思。」


  朱常漵望著弟弟,好似第一次認識他一樣。「這些……你怎麼想到的?」


  朱常治默了一會兒,「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啊。四皇兄在遼東,究竟同誰在打,我還是知道的。」


  朱常漵站起身,將弟弟一把摟過,眼中含淚。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弟弟已經不知不覺地長大了。


  朱常治卻有幾分不好意思,「皇兄,別呀……我、我大了。」


  「我知道。」朱常漵哽咽道。


  朱軒姝站著門口,看了好一會兒的兄弟情深。看夠了,才敲了敲敞開著的門,「用膳了。」說罷,朝他們笑了笑,轉身離開。


  兄弟倆相視一笑。


  朱常漵用絲帕掖了掖眼角,理了衣裳,同弟弟一前一後的出去。


  加開恩科,自然是可以。接下來如何,就全看義學館那頭運作了。


  鄭夢境的身子還沒大好,不過已經可以下榻了。朱翊鈞現在也幾乎是日日都來翊坤宮同她一起,只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


  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用了膳,朱常漵將父親叫走了,「兒臣想和父皇去御花園走走。」


  朱翊鈞挑眉看了看胡冬芸,「今兒不同太子妃一道了?」他朝鄭夢境投去一眼,「看來朕今日比太子妃更得漵兒的喜歡。」


  「說的什麼渾話。」鄭夢境推了他一把,「同兒子一塊兒去消消食吧。留太子妃同我一起說話。」


  朱翊鈞笑道:「還嫌沒說夠吶,整日里就你們倆在一起。」


  「要你說那麼多。」鄭夢境推著他往外頭走,「快走快走,留下也礙眼。」


  朱翊鈞笑著和兒子一起出去。


  翊坤宮離御花園並不遠,朱翊鈞也沒叫鑾駕,和兒子慢悠悠地走過去。


  「要同朕說什麼?」朱翊鈞知道兒子一定是有事。


  朱常漵有意叫父親往坤寧宮的方向去,父子倆站在即將竣工的坤寧宮前,借著月光仰頭看了一會兒,轉去了前頭的乾清宮。


  朱常漵看著父親的表情,「父皇,兩宮即將建成。下旬父皇該搬回乾清宮去了吧?」


  「是啊。」朱翊鈞有些懷念。很小的時候,他就是在乾清宮生活的,搬離了這麼些年,雖然在啟祥宮也習慣了,不過乾清宮的意義卻是不一樣的。


  這裡是整個紫禁城的中心,是帝王威嚴的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朝臣不斷上疏,讓他下旨重新修繕乾清宮的原因。換言之,坤寧宮可以不修,但乾清宮卻一定要重建。


  朱常漵慢了幾步,從身後陳矩的手裡將燈籠接過,順勢朝他使了個眼色。陳矩會意地垂眸,領著宮人停了一會兒,離前頭的貴人主子有一些距離了,才重新動起來。


  「兩宮既已建成,父皇何不考慮加開恩科?」朱常漵道,「這也算是一樁喜事了。」


  朱翊鈞搖頭,「是喜事,可還沒到加開恩科的地步。」他背著手,斜睨著兒子,笑道,「又在打什麼主意?說說看。」


  朱常漵在他前頭走著,手裡捧著燈籠領路。「我哪裡能有什麼主意可打的?不過是……」他偷偷看著父親,發現對方也正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兩人的視線恰好撞在了一起。他有些心虛地收回了目光。


  「不過是什麼?」朱翊鈞笑道,「同朕說話還有什麼可怕的?漵兒,朕雖是天子,可也是你父親。」


  朱常漵點頭,「是。」想了想,說道,「今歲發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母后病了,太子妃也小產。我尋思著,做些好事,沖一衝這煞氣。」


  「牽強。」朱翊鈞淺笑著搖頭,「叫人上太廟去祭祀,或是上廟裡頭捐點香火錢,不也能沖煞氣嗎?」


  朱常漵忙道:「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


  朱常漵垂首仔細看著路,將地面上的小碎石都踢到邊上去,免得讓父親踩到。「求神拜佛,倒不妨造福百姓。」


  這倒是有些道理了。


  朱翊鈞點點頭,目光如炬地看著兒子,「你想說的,其實並不是這些。」他搖搖頭,「漵兒,朕在你眼裡,究竟是個父親,還是天子?」


  「這……兩者有區別嗎?」朱常漵輕聲問道,「無論是哪一個,都是漵兒的血脈至親。」


  朱翊鈞卻道:「不一樣。將朕看作是天子,你自當有所保留,可以使盡你所有的小心思。可若是面對一個替兒子擔心的父親,合該全無保留地信任。」


  朱常漵張了張嘴,一時心亂如麻,竟不知要說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加更。通宵一晚上,我萎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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