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夏口
皚皚白雪,君子如玉,可我卻不是佳人。
幾次欲伸手為他拂去身上的落雪,可是,手還未起,便已落下,直直得垂在兩邊,藏進了寬大的衣袖裏。
……
次日,我早早便起了床,寒冬夜深日短,我推開窗扇,天色隻隱隱透著白,夜還未盡,銀月還低垂在天上,身旁圍繞著屈指可數的繁星。
驟然一陣冷風,我顫了幾顫,卻舍不得關窗,黑夜最能掩埋人的情緒,無論是喜是悲都能好好藏在心底,不為人所見。
微弱的燭火被寒風吹得抖擻,晃了幾晃,我的身影隨燭光在牆上拉得細長,又因其晃動又隨之微微搖擺。
我取過梳妝台上的玉簪,銅鏡裏,隱隱約約映出我的身影,朦朦朧朧看不大清,隻大約能看出個輪廓。
燈映形單影,對鏡隻一人。
我坐在梳妝台旁,將頭枕在臂上,望著鏡裏的人發呆,手裏的玉簪被我緊緊拽在手裏,不肯放,也不舍得放。
曲拂留下的信,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她說她最後悔的,便是沒有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願我,不要重蹈她的覆轍,希望我能過得比她好,至少,不要讓自己後悔。
“不後悔……”我低喃著,世界上的事哪會樣樣順心?如今的試探和不確定,隻不過是為了以後能過少一些痛苦罷了,若是終究得不到,我寧願他從不知曉我的心意,如此,做個普通朋友也是極好的。
而這一想,恍惚著,東方天色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起身將燈火剪滅。
“咚咚——”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現在不過卯時,雞還未鳴,誰會來找我?
似是要回答我心中的疑惑,門外接著響起書棋的呼喊:“姑娘,姑娘……”
我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取過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開門,書棋正站在門口焦急的來回踱著步子。
“書棋,這一大早,你怎麽來了?”
“姑娘,周都督傳來話說,稍後便要領兵前往夏口,特地來請先生同行。”書棋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道:“然後呢?”
書棋道:“先生打算自己前去,讓姑娘與趙夫人收拾行李先行回樊口劉豫州處。”
“先生要自己走?”我蹙了眉頭,見書棋點了點頭,我也顧不得此時還未將外衫穿上,隻著了件裏衣和披了件大氅便連忙向諸葛亮的房間跑去。
身後,書棋大喊著:“姑娘!小心著涼!”可我此時又哪裏顧得許多,滿腦袋都是諸葛亮的模樣,即使要走,我也要隨著他一起走!
“啪!”這或許是我第一次還未經他允許便粗魯的推開他的房門,我喘著粗氣,還未來得緩口氣,便見案上正執筆寫字的諸葛亮抬起頭看著我,神色微訝。
“先生,我不要和馬姑娘回樊口,我要隨著你一起去夏口!”我沒有拐彎抹角,開口便直接奔向主題。
末了,才驚覺這樣很是失禮,連忙向後退了幾步,走到門前,抬手敲了敲門扉含著委屈得將他望著。
諸葛亮一怔,轉而無奈道:“天色還早,怎就起來了?”
“先生……”我低低喚了聲,踩著碎布向他走去,忸怩道:“還好起得早,不然先生恐是早已走得沒影了。”我話裏大多是帶著不滿控訴,諸葛亮起先很是不解,而後又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筆起身道:“書棋最近也是起得愈發早了,著實勤奮了許多。”
我啞然,知道他話裏的含義,看著他慢慢的走到我身邊,又伸手將我因奔跑不知何時敞開的大氅拉攏:“天寒地凍,也不怕著了涼。”
看似簡單的動作,卻透著一股莫名的親昵。
我臉一紅,連帶著耳根子也傳來一陣灼熱感:“先生……”
“嗯?”諸葛亮輕聲應道,含著笑退了幾步,淡然一笑。
我腦海裏轉了幾番,想著該已怎樣的理由厚著臉皮隨著他同往,可怎麽也想不出個好的理由來,最終,也還得厚著臉皮開門見山道:“我想隨先生一起去夏口。”
諸葛亮凝視片刻,道:“我此去並非是玩……”
“我知道。”
“有危險……”
“我知道!”
諸葛亮聞言扶著額頭,輕輕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道:“如此,你還願去?”
我忙不迭的點著頭,嘴裏不住的嚷著“我願意”,怕他不同意,我連忙伸手拽著他的袖擺,擺出一幅可憐的模樣,低聲喃喃著:“先生,我會聽你的話的,絕對不與你添亂。”
事實證明,撒嬌有時的確是女人的有力武器。
是以,當我收拾好東西正打算隨著諸葛亮一起走時,曹桓卻突然出現在我房門口,慵懶得靠著門上,打了個嗬欠。
“你真要隨著他一起去?”
我點了點頭,又忽而想起了什麽,連忙道:“馬姑娘便有勞你了,我擔心還會有人要對她不利,便拖你照顧她了。”
曹桓微一挑眉,聞言瞬間失了所有睡意,直直的望著我,仿佛在揣度我話裏有幾分可信度,半晌,他臉色一沉:“你該不是真要我去護送她吧?”
我點頭道:“自然。”
他冷哼一聲,轉過身子不再看我:“你倒是自在,把我推給他人。”
我一愣,倒不知他這是鬧得哪般情緒。
此時已經旭日高升,馬文璐已經隨著曹桓先一步前往樊口。而我,則隨著書棋與諸葛亮等著周瑜的到來。為了方便,書棋為我尋來一身男兒裝,較之前所穿著的合適許多。
書棋第一次見我穿男兒裝,目瞪口呆還不忘誇了一次瀟灑,我甚是歡喜的笑笑,覺得他是個愛說實話的好孩子。
我正埋頭整理自己的衣擺,周瑜便已率領大軍而來。見到我們時,眼裏含著一絲莫名的笑意。
因有了前日的綁架事件,連著我看周瑜的目光都帶著一絲懷疑,暗自將目光移向別處。
周瑜似是認出我來,輕笑道:“顧姑娘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傻子都能聽出他話裏暗藏的譏諷,書棋看了我一眼,抿唇不語,估摸著心裏替我將他“問候”了一遍。
我從容一笑,即使心裏不快,卻依然開口道:“多謝都督誇獎。”
他見我應了,唇角微微上揚,也沒再說什麽。
大軍出發,一陣陣的腳步聲和馬蹄聲擲地有聲,黑色的盔甲在陽光下散發著點點光芒……
城牆上,小喬一身綠衣嫋娜得站在牆頭,丫鬟在她身旁打著紙傘,為她遮去驕陽。
我抬頭望去,她的視線與周瑜的相交在一起,雖然不知他們的眼裏各自有怎樣的情緒,不過我想定是一個不舍,一個擔憂。
直到那目光交錯開,我還來不及收回自己的心思,小喬卻突然美目流轉看向了我,嘴角微微上揚,含著一抹似水溫柔的淺笑。
我努力想要禮貌的回她一笑,可是前日的事依舊是個坎,壓在我的心頭。這樣的溫柔如水的笑,根本不能讓人聯想到那日將匣子送於我們的人,可是,那染了花香的匣子又的確是她送與我們的……
其實想想,即使是她做的又有什麽不對呢?若換作是我,我不定也會和她一樣那樣做,隻為了自己心愛的人。
懷著心事,我勉強扯出了一抹算是和善的笑容,又隨即轉過身子,將那抹綠色身影拋之腦後。
出了柴桑郡,便走了水路。
我們與周瑜一同登舟,架起帆檣,迤邐望夏口而進。
水上較陸地暖和,諸葛亮與周瑜負手立於船頭,似是交談甚歡。
我靜靜的站在他們身後,書棋則在船艙裏收拾東西。我不喜見周瑜,不論他與綁架我的人有沒有聯係,我都覺得他是一個無法讓我放心的人。在曆史上,他與諸葛亮是對頭,並且多番想要致諸葛亮於死地。三江口一戰,周瑜便埋下了第一個圈套,即使我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卻也不得不妨著他,不為諸葛亮擔心。
一路走來,因是在水麵,倒也沒有顛簸。
離江口五六十裏時,船隻依次第靠岸歇定。周瑜在中央下寨,岸上軍隊依西山結營,周圍屯住。
下了船,周瑜派人為諸葛亮紮棚,卻被諸葛亮婉言謝絕,隻在一葉小舟內安身。
周瑜也就隨了他,待分撥已定,才邀諸葛亮共同議事,我本不打算同去,卻也被周瑜一齊邀了去。對此,我與書棋皆是不解,周瑜邀諸葛亮是為了談戰事,可邀我做什麽?
我看向一旁正煮茶的諸葛亮,卻見對方隻是淡笑著向我搖了搖頭,表示同樣不解,無奈,我也不能拂了周瑜的意,隻能硬著頭皮隨著諸葛亮一起前去。
我與諸葛亮到了軍帳中,與眾人一一敘禮之後,方才落座。
這裏除了諸葛亮和周瑜,其餘眾人也隻將我看做是諸葛亮的隨從,我原本打算與以前一樣站在諸葛亮身側便好,周瑜卻喚了人為我添了坐,我一怔,眾將士也是微愣,直直的看著我和周瑜。
一個無名小卒,若能得到周瑜親自賜座,我無疑因感到一個皇帝欽點官員一般的榮幸,可是事實上,我卻愈加對他防備起來,用一句老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誠然,我雖不知自己哪裏有對周瑜有用之處,可也不會覺得他是突然好心,叫我來,隻是為了讓我在眾人麵前漲一次臉麵。
我看向諸葛亮,見他點頭,我方才坐下,自然也忘不了躬身向周瑜道了謝。
見我已入了座,周瑜方道:“昔日曹操兵少,而袁紹兵多,曹操之所以能反敗為勝,是因用了許攸之謀,先行斷了烏巢的糧草。而今日曹軍八十萬,而我軍卻隻有五六萬,應當先行曹軍的糧草,方才能夠取勝。”他說著,突然看向諸葛亮,似笑非笑道:“瑜已派人探聽到曹軍的糧草全部屯於聚鐵山,先生久居漢上,熟知地理,還煩請先生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等人……”周瑜頓了頓,後麵的話不言而喻“瑜自然也會派兵千人,待星夜前往聚鐵山斷曹軍的糧道,協助先生。先生與瑜各為主事,還望先生莫要推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