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小節 起航（4）

  那晚是康樂樂第一次和兔斯基心平氣和地分道揚鑣。回到家躺在一樣的高床暖枕上，心境卻是前所未有的截然二至。自從被陰差陽錯穿越回來之後，整個世界就變得滿布荊棘，就連空氣都能傷人無形。而此刻，不幹不燥的空氣中夾雜著的煥然一新的窗簾上薰衣草的味道，仿佛靜謐的搖籃曲讓他感到久違的平靜。 ‘就在這裏嗎～’抬頭看著花板不禁又想起今日在河灘上的種種。想起海心無聲卻清晰可辨的一字一句。 「康樂樂你的人生就連你自己搜腸刮肚都搞不清它意義何在？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卻不僅知道，還是一目了然的。這還真的是可笑！」 「雖然你的《四季》裏沒有《夏》，但並不代表那個《夏》不存在。那個戛然而止的《夏》並沒有消失，在這裏，也在這裏。」 「康樂樂，你的春已經過去，所以你不再會是任何一朵花或者一片葉子。但如果變成別的葉子，別的花的一部分也可以視作一種價值的話。那麽它就在這裏。」 ‘變成別人的一部分嗎～’他南南自囈。捫心自問他從來都隻為自己而活，每一分每一秒不會為任何人做片刻停歇。他毫不懷疑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所以如果在原來的時空中若有人這樣對他，他必定會暴跳如雷甚至是殺之而後快。但現在他覺得：‘或許這也可以是一種活法。’ 一直以來他都將他的那些同輩演奏者視作不堪一擊的軟蛋甚至是狗屎，對他們的演奏，為之付出的努力，乃至他們的整個人生都不削一顧。然而當他已經徹底超脫和他們劃清界限的時候，他們卻對他：「謝謝你！」。這一刻因為始料不及而感到的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百感交集，讓一個長久以來顯而易見卻一直被他視而不見的事實撞進眼簾。那就是和他一樣，‘我們同樣熱愛音樂。’一點點渺的「喜歡」，便是我們所有人開始這次旅途全部的理由。 想到這兒他從口袋裏掏出那顆碩果僅存的石頭。睹物思人不禁又想起了海心。想起他兩分手時她最後的那句話：「重新出發」。頓時啞然失笑嗤之以鼻道：‘哼！上回你就叫我「重拾提琴！」然後把我坑得遍體鱗傷。而這次則是：「重新出發！」，索性連方向也省了。’ 回憶起來海心總是這樣，大手一揮向他做出一個「衝」的手勢，然後不管前方有多少暗流險阻搶林劍雨，她根本就不會管他死活。以前他隻當她是性格缺陷，但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個打骨子裏就殘忍至極的人。對於一個失去聽覺，失去音樂，失去提琴，心如死灰生無可戀的人，也沒有一星半點的憐憫和心慈手軟。對於一個失去提琴，失去聽覺，卻還是死命抓著音樂不放，欲壑難填的人，連一張粗略到哪怕隻標注了東南西北的地圖也不屑施舍給他。她殘忍都算是對這個字眼的一種褻瀆。想起海心平日對他的種種暴行和虐待，直恨得康樂樂嘎支支咬碎鋼牙。以致暫時忘了一件事，事實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驅策，心甘情願朝著她指向的方向義無反顧。 莫紮特不曾浪跡涯的音樂家是不幸的。音樂是一場不知道路在何方的放浪。可惜這次的揚帆起航將不再是為了音樂，旅途也再不會有琴聲作伴，這是一件多麽讓人沮喪和傷感的事情，但是‘如果我的頭頂上也有北鬥星的話，那麽，’ ——雖然絕望，但尚能忍受～ 沒有地圖沒有方向，這個夜晚他應該感到迷惘，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覺得不安。但是，卻是他穿越回來以後睡得最安穩香甜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