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娘兩
這時候雪依舊下得很大,大片如鵝毛般的雪花自蒙著層灰霧的天空中落下,落在宮外紅紅的高牆之上，落在宮門前寬闊的空地上，將一切都染成了白色。而林池身子完全僵硬了，卻不是因為這場罕見的大雪，而是因為那聲清稚的「娘親」。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長大后的阿恨,八年過去了，曾經被包裹在淺紅襁褓中的小嬰兒長成了這麼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樣，是她永遠不敢去想的模樣。林池從大衣中露出一雙黑漆漆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充滿敵意地望著她的小女孩,眼淚先女孩一步落了下來。
敏感地察覺到林池的脆弱與喜悅,周瑾將她抱得更緊,在她試圖下地時制止了她：「你能自己走幾步？等下在女兒面前摔著了怎麼辦？」她是知道林池的,這時應當還是一副腰酸腿軟的狀態,不然也不會乖乖由她抱著了。
林池一張臉紅霞似的燒了起來，不再掙扎了，只是依舊不捨得把目光移開，彷彿要把這些年缺失的都補回來。
而小林恨眼中的淚珠卻早在林池落淚的時候便被嚇了回去,她有些無措地看著這個突然哭出來的大姐姐,心想這個壞人怎麼比我還能哭？不過小孩子的情緒不會持續多久，短暫的好奇過後，她又巴巴地看向了周瑾：「娘親，阿恨好冷，要抱。」她今年已經八歲，可撒起嬌來卻嫻熟得很，看起來就和小時候的林池別無致。
不過其實嚴謹點來說，她長得更像周瑾，只依稀能看到點林池的影子。
「阿恨乖，你不是在流火星上么？」周瑾騰出一隻手，彎下腰來撈起林恨往背上放，她是個高挑而纖瘦的女人，穿著軍裝時又有種貴族的清貴，此時，她抱著一個大的、背著一個小的，走在這茫茫雪地里，也沒有往日那種清冷的感覺，而是有種奇異的柔和。
既然小皇帝都在這裡，那麼宮中不能通車的規矩自然可以改，轉眼間，周瑾便走回了那輛銀色懸浮車前，將這一大一小放進了車裡，一面把小恨放到自己膝上坐著，一面湊在林池耳邊小聲道：「可惜，想抱著你多走一會兒的。」說著，她欺負林池不敢多動，還惡劣地舔了舔林池晶瑩的耳垂。
果然便見到林池雪一般的肌膚上立刻染上了紅暈，那紅色像是初初綻開的桃花，美麗極了。
「本來是已經打算出發啦，可是阿恨又聽說娘親你快回來了，阿恨就不想走了。娘親你走了好久，回來都不跟阿恨說，阿恨討厭你了。」雖然是這樣說著，但林恨掛在周瑾脖頸上的小胳膊卻一直樓得緊緊的，生怕她把她放下來一樣。
「是我不對，這次回來，娘親會多陪阿恨幾天。」周瑾愧疚地親親抱著她不撒手的女兒，心中感到一股難得的踏實。
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她抱著她視若珍寶的女兒，身邊坐著她苦苦追尋的妻子，人生的大事彷彿就已經了了，她仔細看著女兒的樣子，辨認她在這幾年所發生的變化，不時轉頭看一眼林池，無論看向哪裡，她那星子般的眸子里都蘊滿了溫柔。
「娘親，你還要走是不是？聯邦好遠啊，阿恨不想你再走了。」林恨可憐兮兮地看著周瑾，眼中是全然的依賴，她是這片星域中最尊貴的帝王，可也正是因為這樣，除了周瑾，誰還敢、誰還能真正與她親近呢？她也不稀罕旁人的親近，她只要她的娘親，可娘親這一次去了好久啊，久到她偷偷哭了好多次，就怕娘親不回來了。
周瑾看著懷裡懂事的小女兒，看著她眼中的單純與依賴，一股歉意湧上心頭。
小恨才八歲，卻過早嘗過了和家人分別的滋味。因為她是個小皇帝，所以很多事情，即使周瑾不願也只能讓小恨做下去，她總有一天會老去，會死去，到那時，如果小恨是個草包皇帝，誰還能服她呢？她只能讓小恨一步步按照皇帝該有的的軌跡來，也正因為這樣，小小的林恨只能待在枯燥的宮中，一日又一日地學著各種各樣的課程，她的小腦袋瓜還沒完全成熟，很多事情她都是一知半解的，但八歲的她，已經懂得不再問出「我們為什麼要和聯邦人打仗呢」、「聯邦那麼遠，攝政王為什麼要跑去聯邦呢」這樣的問題。
周瑾低下頭親了親林恨還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蛋，見到女兒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心中高興，面上雖還是有些淡，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周瑾已經是極高興的了：「我把你阿娘帶回來了，她的身體好了很多，你見到她，高不高興？」
林恨吃了一驚，小嘴可愛地張開了，急忙轉頭看了看林池。之前在車外，林池一直被裹著臉，她是沒看清楚這個大姐姐的樣子的，這時候再看一眼，才發現這個壞人的長相和阿娘的照片好像。
林池卻被她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她很高興，很高興能和女兒在一起，只是，只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女兒。
到底要怎麼辦呢？她真想把女兒抱在懷裡呀。
「阿娘？」林恨的小小的脊樑不自覺地挺直了，就像是周瑾的翻版一眼，她看著林池，猶豫了半晌，小小聲的喊了聲。
林池捂住嘴唇，晶瑩的眼淚又滑落下來，一串一串的，珍珠一般落下去，無法止住一般。
「你去阿娘那裡，親親她好不好？她這些年也一直在想你，看到你就高興得哭了呢。」周瑾給林池擦掉眼淚，輕聲對著林恨道。
這些年來，她一直小心注意著小恨對林池的感情，一有空閑，便會同她說一說林池從前的趣事，也會在林恨心中灌輸「阿娘是愛你的，只是身體不好，需要在偏遠星球的行宮休養」這類觀念，那些年裡，她心傷於妻子的逃離，但她也一直堅定地認為，阿池對她們的女兒是有感情的，是她，是她當年態度太強硬，不懂得自己的銳利已經傷了林池太深，把林池生生逼得逃走了。這都是她的錯，而林池，她不應該承受女兒的疏遠。
她們的女兒本也不該對阿池感到疏遠。
林恨聽了周瑾的話，有些心動，但第一次見到阿娘的她還是有些怯怯，想到剛才她以為她是搶娘親的壞人還瞪了她，還把她瞪哭了，她就有些不敢過去。
周瑾再在她軟軟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這次沒有刻意壓低聲量了：「好了，你阿娘這些天可哭了好多次呢，眼睛現在還有些紅腫，你去哄哄她，她就不哭了，不然明天起來，她會眼睛疼的。」說到「哭了好多次」的時候，她挑起眼梢來曖昧地忘了林池一眼，又愉悅地眯了眯，眼中那絲深沉，是阿恨看不懂，卻能令林池瞬間羞紅臉頰的某種暗示。
林池果然便立刻明白了周瑾所說的「哭了好多次」是指的什麼場景，她果然便臉紅了，羞惱地嗔了周瑾一眼，恨恨地磨了磨牙，卻礙於女兒在身邊不能去「教訓」這個總是喜歡調笑她的女人。
這樣一來，她也忘記了哭泣。
而林恨則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她還沒有學會藏住心事，心裡想什麼，面上就是什麼樣，好猜得很。周瑾瞧著女兒這副模樣，心裡知道火候夠了，便將女兒抱了起來，直接放到了林池懷裡，而阿恨果然也乖乖地鬆了手，轉而抱住了林池的脖頸。
女兒溫軟的身體一到懷裡，林池便僵硬了身子，她無措地舉起手，想要抱一抱女兒，卻又擔心惹得女兒不快，直到女兒主動樓上了她的脖子，親了親她還殘留著淚痕的臉頰，她才敢拍著女兒的背，將她抱在懷裡。
小恨是個微胖的小女孩兒，就像林池小時候那樣，不怎麼長，不是清瘦的，而是帶著一些嬰兒肥。小胖手、小短腿，摟在懷裡軟乎乎的，她可能剛喝完牛奶，身上還帶著一股好聞的奶香，怎麼看，都是個很可愛的小孩子。但結合林池與周瑾的基因來看，不出五年，這孩子的身量就會像竹節一樣拔長，一日長得比一日高，很快就會長成個窈窕的小姑娘。
小孩子的身體向來會比大人更熾熱一些，阿恨這方面應當是遺傳了林池，小臉蛋兒是熱的、小手也在剛才就回暖了，不像周瑾，無論何時都是冰做的一般。林池珍惜地抱著女兒，看著她那雙與周瑾極相似的桃花眼，心中柔軟的一塌糊塗：「恨兒，是阿娘。」
母女連心，一開始的生疏過後，林恨竟能很安穩地呆在林池懷裡，周瑾看著這娘兩間逐漸火熱起來的氣氛，心中還是有些感慨。
小恨挑人，小時候只喜歡巴在她身上，旁的宮女和奶媽，即便身軀比總穿著制服的周瑾要柔軟，林恨也是不讓抱的。
可此刻看來，她待在林池懷裡，竟還有些不想離開的意思。
周瑾靜靜凝視著正在「相認」的娘兩，水光瀲灧的桃花眼裡，春風般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