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團隊
封青蔓再次見到老羅是在他老婆的葬禮上。
幾日不見,老羅看上去平靜而憔悴。憔悴明顯是因為睡眠不足,畢竟死了妻子。在老羅邊上披麻戴孝的是他的女兒,一個乖乖巧巧地女孩,低著頭,溫順而老實的樣子。
封青蔓代表他們部門給上了香,然後過去握了握老羅的手。
「節哀順便。」
老羅抬起頭點了點頭,眼袋沉沉:
「給頭兒你們添麻煩了。」
「什麼話。」封青蔓趕緊反駁,「你把家裡事處置妥當了再回來安心工作。」
老羅看了看身邊的女兒,欲言又止。
封青蔓跟隨他看了一眼那個哭紅了眼睛的小姑娘,拍了拍老羅的肩膀:
「有什麼事等這一切完了再說。」
老羅點了點頭。
封青蔓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天空沉沉的籠罩著陰雲。她站在台階上,看著遠處,莫名的一片惆悵。
溫連海走過來。
「頭兒,交通部那邊說肇事的車找到了。」
封青蔓點點頭。
「謝謝他們。抓到肇事人了么?」
溫連海搖搖頭:
「沒有,但查出來是誰了。」
封青蔓聽他這麼說便覺得話裡有話,看了溫連海一眼,
「誰?」她接著問。
「外號劉光頭的一個三進宮的小流氓。」溫連海頓了頓,看了封青蔓一眼,「是東方會的人。」
封青蔓閉上眼,不想聽到的消息就這麼直直闖進來,狠狠的打了她胸口一拳。
有幾滴雨滴落在了她的眼瞼上。
她睜開眼睛,天空開始下雨,並且雨勢來得飛快,轉眼間即是傾盆。
她側身回看溫連海,看到他關心的眼神。
「也許是巧合?」
溫連海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也許。」
封青蔓嘴角劃過一絲苦笑。溫連海果然還是站在她這邊,慣著她胡說。這種巧合的幾率也太高了,怎麼看怎麼像東方會故意報復。封青蔓,你什麼時候開始也習慣自欺欺人了。
封青蔓站在屋檐下,看著外面忽然而至的暴雨。雨幕深厚,看不清對面馬路,似乎對面馬路的涼亭里隱隱站著一個避雨的路人。
那人身高體型均與某人神似。
封青蔓直覺自己已經神志不清了,看什麼都覺得像某個人。
「連海。」她盯住涼亭里的那個人,「涼亭里是不是有個人?」她自覺應該先求證下。
溫連海定睛看:
「好像小易?」
他還是習慣叫這個名字,就像封青蔓一樣。
話音未落,封青蔓便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奔了出去!
「連海,你從左邊過去包抄!」她有那麼一瞬間懷疑了自己的判斷力,但當聽到溫連海也跟她下了同樣的判斷之後,那麼百分之百,涼亭里的那個人就可以確定了。
她在大雨中狂奔,冰涼的雨水瞬即打濕了她的衣衫,卻澆不滅她心中慢慢升騰的火焰。她盯著涼亭的那個人的人影,心中默念,別跑!別跑!讓我抓到你!
涼亭里的人影動了動,隨即慢慢朝涼亭外移動。
封青蔓加緊了腳步,別走!別走!
明明是不寬的一條馬路,在大雨中顯得特別的漫長,她使出全力奔跑依然覺得前途漫漫。
人影開始慢慢朝涼亭的另外一側移動。移動的速度並不快,卻讓封青蔓心急火燎。她緊跑了幾步,朝著那人移動的方向奔去。
封青蔓被大雨澆得視線不明,眼看著涼亭和那人就在眼前了,額發忽然被雨淋到眼前,她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再定睛一看,人影竟然不見了!
她一時間無比的困惑,不知所措的感覺重重包圍了她。難道剛才的真的是幻覺?還是真實?
封青蔓此時已經跑到了涼亭里,她停了下來,用力的喘著氣,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影。
她將自己的頭髮狠狠地朝後捋去,一股懊惱和鬱悶直撞心中。
溫連海從另一個方向跑入涼亭。
「你看到她了對不?你確實看到了她對不?」封青蔓自己已經無法搞清楚這一切了,她不得不向溫連海求證。
溫連海點點頭:「我看到了,可忽然就不見了。」
封青蔓大口的喘著氣,涼亭外的雨聲忽然之間似乎變大了,刷刷的敲打著她的心房,和著撲通撲通狂奔的心跳聲。
那之後半個月,因為毫無成績,專案組被迫解散,許一如和其他人都成了通緝畫像,倒是吳學松因為貪污瀆職被判了15年。劉光頭也抓到了,因為交通肇事致死和逃逸罪被判了20年。
老羅這之後便無心工作,以前有他老婆照顧小孩,現在老婆死了,他不得不分了大把的時間給家裡。雖然他從未過問交通肇事的事兒,但封青蔓知道他心知肚明這是報復。
他看起來真的是被打擊得一蹶不振了。每天定時下班,不再積极參与破案。有活兒就干,沒活在辦公室里待著抽煙。封青蔓也由著他,她總覺得是她欠了他。若是早點能夠察覺出許一如的不一樣,便不會任由她胡來了。
很多人就是這樣,通過一件件的大事小事而改變。無論這改變是好是壞,那都是一個人的人生。
封青蔓還是那樣的上班下班,可她也有了改變,別人看不出的改變,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心底的某個角落,永遠開始空空蕩蕩,無法填滿。
她幾乎每天都要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前,去看對面樓下大廳里的那個角落。她總能回想起陽光灑落的庭院里,某人從窗邊朝上看得笑魘如花。
直到現在,她依然想抓住她,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親口問一句為什麼。這整個的一齣戲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是她再也沒有遇到過她。
有一天下班的時候,她遇到了那個記者,記者看起來是專程來找到她的。
記者瘦了很多,因為之前的行刺事件,可以看出這段時間也不怎麼好過。
兩人在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挑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封青蔓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這是一個對她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還是一個她不知道怎麼接觸才對的人。這是個多麼尷尬的場面啊,相信米希也是這樣覺得。
不過米希捋了捋長發后,鎮定了些,開口說:
「我在找易如。」
封青蔓苦笑了下,她當然知道米希找她的目的。
「我,也不知道。」她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米希睜著漂亮的雙眼看著她。
「你們應該有一點點消息吧?透露給我一些就好,其他的我自己去找。」
封青蔓咬了咬唇,她那樣美麗的女孩楚楚動人的向人哀求的話,很多人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吧。
「米小姐,」她的聲音也許顯得有些冷酷,「她是逃犯,我跟你透露逃犯的行蹤,是違反警隊紀律的。」
米希晃了晃頭:
「你真的相信她犯罪了嗎?封隊長,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怎麼看都不是一個罪犯吧?」
封青蔓回看她,眼神冷靜:
「米小姐,罪犯不是看出來的。」
米希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看著封青蔓:
「封隊長,你不是吧?」她說,「她那天過來救我的時候你也在場。如果她是黑社會的一分子,她根本不需要救我啊?你不覺得這些事情太矛盾了么?」
封青蔓內心不是沒有動搖的,米希說的這些話也的確是她幾次三番斟酌過的理由,這才是她真正搞不懂易如的地方。她前後做的事情過於矛盾,很多事情都說不過去。
可是這並不是易如徹底脫罪的理由。
「她也許救了你,但這並不代表她無罪。」封青蔓依然面容冷峻的看著米希,「這也是我們警方要努力找到她弄清楚的理由之一。」
米希托住頭,長捲髮垂下來,她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我絕對不相信她是壞人,就算全世界都認為她是罪犯,她救了我就是英雄。」
封青蔓看著她,輕輕說了句:
「那就好。」
米希再次抬頭,眼中含有淚花,她看著封青蔓,問:
「那,封隊長覺得呢?你除了官方的意見外,你自己是怎麼想易如的呢?你覺得她真的是罪犯嗎?你相信她嗎?」
不愧是記者,連珠炮似的問題朝封青蔓砸來。
封青蔓虛弱的避開了米希□裸看過來的眼神,實話說,發生這麼多事,她根本還沒來得及考慮過,她是否真的信任易如,又或者,她根本不想去分析這一切,只想專註於事實,停留在表面上的事實;又或者,她潛意識裡始終認為,只要找到易如,一切便可得到解釋。
「我的想法不重要。」封青蔓迴避了質問。
米希卻沒有這麼輕易能夠擺脫,她直直的看過來,咄咄逼人的說:
「當然重要。你不覺得你才是易如在乎的人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封青蔓便抬頭看向米希。她本以為會看到米希眼中的嘲笑和不屑,卻反倒看到了她眼中的無奈和自卑。
「你的評價對她太重要了,重要到像我這樣的人信不信她都應該無所謂吧。」米希依然看著封青蔓,眼神卻不再強硬。
封青蔓有那麼一瞬間,陷落在米希柔軟的眼神中為她哀傷,但下一刻她立即提醒了自己:
「你過獎了。你和我都不了解許一如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米希停頓下來,似乎在懷疑封青蔓說這句話的誠懇性,她細細的觀察著封青蔓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直到一無所獲。
封青蔓回看著她,無波無瀾。
米希忽然唇角一揚,微微一笑。
「封隊長,我終於知道了我和你的區別是什麼。」
封青蔓皺眉,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米希站了起來,拿起了手提包,居高臨下的說:
「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時候,我會去爭取,而你,只會等待。」
米希將手提包一挎,補充了最後一句:
「我相信易如無罪,而且,易如是我的。」
封青蔓本被米大記者深刻的教訓著,忽然最後一句沒頭沒腦的差點沒讓她當場笑出來。
易如是她的,封青蔓晃著飲料里的冰塊在麥當勞里默默地微笑,沒人跟米記者搶易如不是嗎?記者的矛頭針對錯了地方吧?
微笑慢慢就變成了苦笑。
易如不是吳學松的,易如連米記者的也不是,易如更不是她封青蔓的,易如顯然只是易如自己的,這樣一個禍害人間的人,到底誰才能贏得她的心?
封青蔓放下飲料,也拿起了自己包,走出了麥當勞。
寒冬過去,春風拂面,夜晚的空氣沒有一絲涼意,也沒有一絲燥意。可她的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她想起米希的話。她們的不同在於米希的勇敢和她的懦弱。米希說的很對,至少她能大聲地宣告易如是她的,封青蔓很佩服她。
而她呢,封青蔓環顧四周,夜色朦朧,來來往往儘是一對對年輕的情侶,她能嗎?她的答案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