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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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吐了血。
林桑榆下班回家一打開家門,就被入目的沙發上一大攤血嚇的簡直要心臟驟停,柳月不知道從廚房哪裡找了塊乾淨的抹布來,一點點的擦著濺在地上的血跡,看見她回來,還對著她笑了一笑,林桑榆三步並兩步地走過來,一把將柳月抱在懷裡。
她劇烈的心跳聲響的幾乎失控,連眼前都是一片白晃晃的霧,以至於連呼吸都忘記了,心臟炸裂一般的疼痛,抱得柳月都快要喘不過氣來。
柳月感受著她劇烈跳動的心跳聲,輕輕推了她一把,林桑榆緩過來了,放開她,柳月看著她,伸手去抹她眼角的眼淚,笑道:「生病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麼。」
林桑榆哽著脖子不說話,伸手拿過來她手上的抹布,蹲下去繼續她手中的活計,柳月從後面抱住她,安撫道:「好了,我沒事了,沒那麼嚴重。」
林桑榆默不作聲地將地板給擦乾淨了,任由著柳月抱著,過了好一會,才出了聲:「……我明天去跟公司請假。」
柳月在家裡吐了血,而她又不在家,這回她能清醒到自己去擦地板,可是以後怎麼辦?
萬一她……再也醒不過來怎麼辦?
林桑榆攥緊了手中的抹布,那血紅的顏色就像是打在她臉上的巴掌,她手有點顫抖,好一會才勉強站起身來,說道:「不,我送你去醫院,你不能在這裡拖著了。」
林桑榆說完就拿著抹布往廚房走,卻被柳月輕輕拽住了。
柳月臉色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她的手和以前一樣冰冷,毫無生氣,她說道:「我不想去醫院。」
現在外面的人都在找她,柳翹和於漸不放過b市以內任何一家大型或者小型的醫院,保密條例再完善的醫院都能被他們給挖開來,她前幾天還說給她找一家隱蔽一點的醫院就好,但是現在不行,甚至連離b市最近的t市和h市也都快要被外面的人給翻遍了,現在她哪裡都不能去,如果她不想被別人發現。
林桑榆低聲道:「……你會死的。」
柳月微笑道:「我總有一天會死的。」
柳月握著她的手,林桑榆的手臂上青筋畢現,她像是極力的在忍耐著什麼,情緒已經爆發到了極點,從憤怒傷心心疼,在心裡囫圇的悶成一團,爆炸開來,最後只剩下了落寞的餘燼。
林桑榆輕聲道:「所以,你就要讓我傷心嗎?」
你不願意讓他們傷心,所以,就要讓我傷心嗎?
柳月,你怎麼這麼殘忍呢。
柳月愣住了,她拉著林桑榆的那隻手終於撐不下去了,她默不作聲地收回了手,再也笑不出來,很多事情就這麼一句話□□裸地展現在這燈光下,她輕輕咬著下唇,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時間沉默蔓延開來,而她兜來兜去,只剩了這麼一句。
「……對不起。」
「對不起。」
當時年少,自以為掩飾的很好的相思和小心翼翼的暗戀,以為對方永遠都不會知道,所有的心思只要一個人吞下就好,不會給她添任何麻煩,甚至連她的婚禮都只能遙遙的看上一眼就落荒而逃,想她好好生活下去就好,自己怎麼樣……總是沒關係的。
這麼多年以來,都以為可以堅持下去,可是一旦那個人來到自己身邊,只要靠近自已一點點,那麼所有的心理防線,頃刻間就決堤了。
你看,你放不下,你永遠都放不下。
你以為你可以洒脫的放手祝福,可以遺忘可以忘卻可以微笑的看著她然後過自己的生活,可是只是你以為而已罷了。
所有的忍耐頃刻間便碎裂成齏粉,原來執念已經深入骨髓,永生不得解脫。
既然這樣,我可以放肆一點嗎?
你可以再縱容我一些嗎?
對不起。
柳月鬆手之後,像是在逃避什麼一般匆匆地走向卧室,卻被面無表情的林桑榆一把拉住了,而後手臂一動,把柳月狠狠地扯進了懷裡。
那是一個足以讓人溺斃的擁抱和吻。
林桑榆摟緊她,咬著她的唇,幾乎是在發泄這麼多年的苦澀和絕望,可是她心裡卻越來越絕望,她這輩子栽在了這個人身上,呼吸到柳月身上的氣息,簡直整個人都在顫抖,她死死的抱著柳月,幾乎想要勒死她。
既然你從來都不愛我,從來都不會愛我,那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呢?
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面前呢?
你是有多狠的心?
林桑榆近乎是把自己從她身上撕下來,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輕輕推了她一把:「你先回卧室里,睡一覺,我去做晚飯……我不會帶你去醫院,明天我會請一個相熟的醫生過來看看……沒關係,有我在呢。」
「你就當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吧,是我一時衝動了,對不住。」
柳月病危的事情,到底還是瞞不住了。
林桑榆請來的醫生嘴不太嚴,離開之後就將柳月的行蹤給透露了出去,柳翹和於漸很快的就找上了林桑榆的公寓里。
柳月還是被柳翹和於漸帶了出去,進了b市最好的醫院。
林桑榆也沒辦法,就算是柳月再不同意,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便也就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好在柳翹和於漸都不怪她的隱瞞,相反還十分感謝她,畢竟柳月是自己出走的,林桑榆好心收留已經是盡到了朋友的最大的幫助。
柳翹和於漸以前和林桑榆以前都認識,雖然多年沒有見面,知道柳月這一段時間一直都寄住在她家之後,也十分過意不去,說如果林桑榆願意,隨時都可以來探病。
誰都知道柳月的病已經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只能用藥物拖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柳月住的是高級加護病房,柳翹和於漸隔絕了一切人的探望,這裡非常安靜,最多只能見到幾個護士腳步匆匆地走過去,在加厚隔音的病房裡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柳月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呼吸了。
她連呼吸都需要靠著輸氧管,臉上毫無血色,整個人徹底瘦成了皮包骨,皮膚變得乾裂和粗糙,一天有二十個小時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甚至連攝入營養都需要插管,每天在昏昏沉沉的時候醒來,看見的是柳翹和於漸焦急而又勉強的微笑,卻再也沒有看過林桑榆。
她再一次地從昏迷中醒來,費勁了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臂,拉了拉陪床的柳翹,動了動唇:「……」
柳翹看著自己妹妹這個樣子,心裡難過,柳月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是聲音太小,柳翹急急忙忙俯下身去,靠在她的耳旁,努力地想要聽她在說什麼。
柳月:「……桑……桑榆……」
柳翹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想要哭出聲來,抹了把自己的眼睛,咬緊牙關努力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是想見林桑榆嗎?」
柳月點點頭,就這麼幾個字和幾個動作,幾乎費勁了她所有的力氣。
林桑榆是晚上過來的,作為柳月高中時候最好的朋友,柳翹和於漸都很放心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麻煩她特地跑來一趟了。
這家醫院也比較偏遠,她趕過來的時候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點點頭,坐在了床邊上。
今天晚上她來陪床。
柳月其實很安靜,平日里大多數時候都是昏沉地睡著,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
可是誰也不會知道死神到底什麼時候會來帶走她。
晚上林桑榆從淺眠中驚醒,卻發現柳月半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床邊的窗帘沒有拉上,月光從外面傾灑下來,她的眼睛很亮,似乎有萬千星光斑斕,柳月甚至已經半坐了起來,手上也有了一點力氣,手指撫摸在她的臉上。
林桑榆愣了一下,還是將她的手給放回被子里。
柳月坐在床上,安靜的看著她,她的眼睛里有了點活人的神采,精神氣也好了許多。
簡直就像是迴光返照一般。
林桑榆知道她這是快要撐不住了。
她心裡一片空洞洞的茫然,她就要死了,很快她就會從這一段求而不得的宿命中解脫出去,總有一天她會忘記她,遇見另外一個女人,或者男人,都沒關係,她並不是完全的同/性/戀,畢竟她這輩子只愛過柳月一人而已。
愛的太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執念些什麼,愛著她的這麼多年,有時候竟也會是覺得是恨的。
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為什麼這茫茫大千世界,那麼多美滿團圓裡面就是不能容下一個自己呢?
本來應該感覺到痛快的,可是又太痛了,就像是心口中那一道陳年的疤被硬生生地撕裂開來,又像是扎在自己心尖上的那根刺被猛然拔了下來,心口不停地在流血,止不住的流血,從她的心口蔓延至了喉嚨上,幾乎讓她喉嚨中瀰漫出了一股血腥味。
那麼痛,那麼空,又那麼難過。
要不然她為什麼會哭呢?
柳月虛弱地笑了笑,抬起手來撫摸她的眼瞼:「別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精神好了許多,連說話都順暢了不少。
可是林桑榆太痛了,痛到連呼吸都牽扯著心口上的傷口,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她不想讓柳月看到她這個樣子,在柳月眼裡她應該一直都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敢於打賭跳二樓,什麼事情都不往心裡去的林桑榆,而不是現在這個自己。
柳月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過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特別難看?」
林桑榆搖搖頭,捂住了自己的唇。
你不會不好看,你無論變成什麼樣子,在我心裡都是最好看的,就算你滿臉皺紋滿頭白髮再也不年輕,你也永遠都是最好看的。
可是她再也不能看見她變成那個樣子了。
柳月又笑了笑:「那就好……」,她說完這句的時候眼皮一沉,幾乎都能感覺到生命從自己身體里流失的那種感覺,所有的身體機能都在慢慢衰退停止,只有一絲執念懸著她的生命,她終於撐不住了,躺回了被子里,眼睛已經閉上了。
「其實我是知道的。」
柳月的聲音又輕又慢:「那年高二的時候,你偷偷親我,我是知道的。」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也不太懂,有點不敢相信,很多事情我都後知後覺,這麼多年就過去了……我們也這麼多年沒有見過。」
「對不起。」
很多感情還來不及體會,時光如流水,卻再也回不去了。
流光已逝多少年。
林桑榆聲音顫抖,她喉嚨嘶啞,脹的難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她顫聲道:「你有喜歡過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柳月聲音太輕又太低,沉默許久,才輕輕道:「……有的。」
有的。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會說謊。」
林桑榆聽到這兩個字,竟然有些想要嗤笑出聲來,她沉默半晌,看著她已經緊緊閉上的眼睛,嘶啞的聲音蔓延在安靜的病房裡面。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要再遇見你。」
柳月頓了一下,她紅了眼角,良久后輕聲應道:「……好。」
年輕的時候不懂事,曾經以為如果有一天,能聽見心愛的人說一聲她喜歡自己,就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算身死也再無遺憾。
可是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人到了這個歲數才發現,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愛不愛自己,已經不是件多重要的事情了。
她愛了她這麼多年,愛得太過辛苦,早已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就算得償所願,那又怎麼樣呢?
她真的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再去愛上另外一個人。
她註定孤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