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馬車慢悠悠地朝城外走去,常山接了車夫的活,卻因為車轅的另一邊坐著任性的小主人,弟弟常水只能被無奈地趕進了車裡。


  陸徵穿著車夫的衣服,靠坐在車轅上饒有興趣地四處亂看,就在這時候,他看到迎面走來的兩個捕快,頓時眼前一亮,卻又苦於對方與他並沒有交換名字,只能迎面不停地招手:「這位捕爺!」


  包錚抬頭一看,正好看見一個瘦小的車夫直起半身興奮地同他打招呼,他還在納悶,常山已經停了馬車,陸徵利落地跳下來,跑了過來,「上次匆匆一別,我都忘記問你的名字了。」


  包錚這才反應過來:「是你!」


  另一名捕快見他們似乎是舊識,便笑道:「既然是熟人,你們有事先聊著,包老弟,我去前面了。」


  包錚回過神來,向陸徵一拱手:「陸少爺,上次沒有認出來,多有得罪。」


  陸徵臉色淡了淡,他搖搖手:「沒事,在下陸徵,不知閣下姓名?」


  「在下包錚。」


  「包……包……咳咳咳……」


  包錚被他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嚇了一跳,卻不知說錯了什麼,只能無措地看著陸徵。


  陸徵搖著手:「沒……咳咳……沒事。」他只是被童年偶像的名字給震撼到了。


  好不容易弄清楚包錚的名字,陸徵止住了咳嗽,經過這一遭,兩人之間的生疏感也去了不少。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陸徵才問道:「包兄是在做什麼?」捕快是沒有巡城任務的,但看包錚他們的樣子,好似在城中走了許久了,卻像是有任務的樣子。


  包錚嘆了口氣,想到陸徵是陸侍郎的弟弟,倒也沒瞞什麼,就道:「還不是最近的剝皮案鬧得。」


  陸徵立刻露出感興趣的樣子:「我在大哥那兒見過案卷,看著挺離奇的,不過不是已經抓到犯人了?」


  包錚搖搖頭:「哪裡這麼容易,從昨晚找到現在,連個鬼影都看不到。」


  「你們是怎麼確定兇手身份的?」陸徵彷彿好奇一般地問。


  包錚老實回答:「是趙書令說的。」


  「趙書令?」


  包錚點點頭:「他原本是進士出身,但一直未等到實缺,因著寫的一手好字,於刑律又有研究,所以暫時在刑部當一個書令。」


  「他怎麼能夠確定簡余是兇手?」


  包錚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趙書令那日曾經見到簡公子進了水妙庵。後來我們也查出來,簡公子的母親就是在水妙庵過世的,他每逢忌日都會來水妙庵,那日,正是他母親的忌日。」


  「等一下,怎麼能夠因為他進入了案發……咳咳,水妙庵,就認為他殺了人?」陸徵滿腹懷疑,「那趙書令也很奇怪,他堂堂一個進士,想拜佛不應該去寺廟嗎?怎麼會去庵堂?」


  包錚將聲音壓得更低:「這水妙庵……不是拜佛的……」


  陸徵還沒反應過來:「不拜佛?那這庵堂是做什麼的?」


  包錚尷尬地解釋道:「這水妙庵是一些世家的庶女或者姨娘犯了錯,才會送過來的,趙書令是庶子,他的親生母親就被關在水妙庵里,便是他中了進士,都不曾被放出來。」


  這種背後八卦別人家世的行為不止包錚尷尬,陸徵也尷尬,他乾笑了兩聲,忽然想起先前他在陸徹的書桌上看到的那份案卷,似乎撰寫人就是姓趙,便問道:「白泉山的案子,可是這位趙書令寫的案卷?」


  包錚點點頭:「不止白泉山的案子,水妙庵的案卷也是趙書令寫的。」


  陸徵點了點頭,將這個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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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錚本是要搜尋犯人的,可聽到陸徵說要去義莊,他頓時就犯了難,讓這樣的小少爺去義莊那般晦氣的地方,若是被上司知道了,只怕要受罰,他想要勸服對方,最後卻被忽悠著坐上了馬車,乖乖地給常山在前頭指路。


  義莊在郊外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四周都是光禿禿的,只有義莊挑起的白燈籠在風中搖晃不已。


  義莊守門的是個瘸腿的老頭,外人稱他瘸腿鄭。見了他們來連忙將椅子擦乾淨,怕不幹凈,又用袖子拭了一遍。


  陸徵於心不忍:「老人家不必忙了,我們就進去看看。」


  瘸腿鄭守了這麼多年義莊,旁人因著晦氣都是對他一臉嫌惡,他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和氣的人,又是這般乖巧漂亮的小少爺,瘸腿鄭咧嘴笑了一下,想說什麼又閉上了。


  倒是包錚,對於陸徵的作為卻是暗暗吃了一驚的,心中原本對他身份的一絲隔閡,竟不知不覺去了。


  四人走進義莊,頓時就覺得陰冷,更別提那若有若無的屍臭味了,古代對屍體的保管方式是很粗糙的,尤其是義莊這種地方,也得虧現在天氣涼了,不然那味道才酸爽。


  義莊大概有兩三百平方米,中間還有一些草席隔開,更顯得裡面黑黝黝的,陸徵和包錚一路向裡面,屍體都被白布蒙著,隨著風吹動油燈,落下影影瞳瞳的影子。


  陸徵一向覺得自己膽子大,不然也不會去學那個專業,可真到了這種環境,他也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包錚習慣了,也沒意識到他的害怕,只是在前頭帶路,然而走著走著,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眼前。


  陸徵一愣,頓時止住了腳步,他左右看了看,周遭是一片昏暗,包錚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


  一陣涼風吹過,陸徵頓時覺得手臂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不止陸徵,連常山常水也彷彿察覺到不對一般,常山從後方走出來,站在他的身側,只有常水依舊隱在暗處。


  有了護衛,陸徵彷彿有了底氣一般,接著往前走。


  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見前方竟似黑夜中撕開了一道口子一般,泄出些許光亮,緊接著前方忽然亮起一盞燈火,包錚的臉就在燈火上方,十分自然道:「這裡頭太暗了,你們小心些。」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他身後幽幽的傳來一聲。


  「今天這兒真是熱鬧啊。」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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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誤會解除,幾人坐下來時已經是一刻鐘以後的事情了。


  陸徵撓了撓微紅的臉,剛剛他那一聲尖叫,只怕方圓幾里都能聽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看著躲在包錚身後那人,連忙道歉:「方才是我的錯,你沒有被嚇到吧。」


  那是一個看著十分瘦小的少年,五官十分寡淡,唯有一雙眸子黑黝黝的,看著人的時候彷彿會把人的靈魂給吸進去。他聽了陸徵的道歉,從包錚身後探出半個頭,抿著唇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又縮回去。


  陸徵無奈地看著包錚。


  正巧這會瘸腿鄭端著兩盞油燈進來,搓了搓手:「這位公子,石斛向來膽小,您不要見怪。」


  陸徵搖搖頭,問道:「他叫石斛?」


  似乎是看到了親人,石斛一溜煙地從包錚身後跑出來,躲到了瘸腿鄭身後。


  瘸腿鄭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對陸徵道:「對,他是我在一叢石斛里撿來的孩子,自幼就十分乖巧,許是在這種地方呆久了,他有些怕生。」


  包錚攤了攤手:「您別看他這個樣子,這恐怕是整個燕京城最好的仵作了。」


  陸徵吃了一驚。


  原來石斛被瘸腿鄭給撿回來之後,就一直跟著他在義莊生活,仵作驗屍的時候,他就跟在一旁打下手,久而久之也就學會了如何驗屍,又加上他十分聰慧,那仵作無後,乾脆就將一身所學都教給他,後來這仵作去世,石斛便接了他的班。


  或許因為經常和屍體打交道,又加上吃穿也不大好,所以雖然已經二十好幾了,石斛還是一副少年的模樣,個子還不如陸徵高,也難怪陸徵吃驚。


  這義莊最裡面就是石斛用以解剖的地方,因此懸挂著黑布,也因為義莊裡頭昏暗,他們又沒有拿燈火,這才引發了先前的誤會。


  幾人移步到了裡面,白泉山的死者已經下葬了,如今只剩下水妙庵的死者靜塵。


  因為死狀很慘,瘸腿鄭也不敢隨意打開屍體上的白布,只是把油燈點燃,就默默地離開了。


  石斛卻沒有想這麼多,直接掀開屍體上的白布,哪怕陸徵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依然被眼前的畫面衝擊地倒退了幾步,胸口一陣翻湧,幾乎要吐出來。


  包錚撐著刀柄,圍著屍體繞了兩圈,此時距離發現屍體已經有三四天了,雖說義莊陰冷,但屍體上還是爬了不少蚊蠅。


  石斛此時已經沒有先前怯生生的樣子,十分冷靜地指著屍體的脖子道:「死者是被人勒死的,勒死之後,才被剝皮,兇手的手法十分利索,因此屍體上血肉還算比較完整。小人從屍體損壞的程度,猜測他應當是從脖頸之處下刀,刀子很鋒利,且刀刃並不長,有可能是匕首之類的。」


  蒼朮和薑片點燃的煙裊裊地漂浮著,模糊了他的五官,反倒讓那雙眸子越發明亮。


  「除此之外,死者被發現的時候是跪在地上的,血跡也幾乎都在那周圍,因此小人猜測,死者被剝皮的時候就是跪著的。」


  「跪著?」陸徵皺起眉。


  石斛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一點,不論是先前白泉山的死者,還是這名死者,都已經不是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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