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了開頭那一遭,兩人總算能夠好好說話,陸徵把一包外傷葯遞給簡余,生硬地說道:「就是路邊隨便一個藥店買的,不用謝。」
簡余接過來,只是輕輕一瞟:「千金堂的棒瘡葯,聽說很難買到的,你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
陸徵想起自己拿的吃那一籃子吃的,突然有點不想給他了。
簡余的鼻子動了動:「一品粥的葯膳,黑豆豬蹄湯,看來是特意為我點的……」
「閉嘴吧你!」陸徵忍無可忍,「就是路邊買的!隨便買的,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告訴你!」
簡余沒有再說話,可他那最後無奈又包容的一眼險些讓陸徵給氣炸。總覺得那天給他上了葯以後,兩人的關係就開始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陸徵不敢深想,連忙問他正事:「喂,你那天去水妙庵幹什麼去了?」
簡余臉色微微一僵,若無其事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當然是要查案子找出兇手啊!」
「兇手?」簡余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連我的父親都不相信我,你憑什麼覺得我是清白的?」
陸徵很想揪著他的領子告訴他,就憑老子期末瘋狂補一個星期的作業,就憑老子一個學期做下來那二十厘米厚的案例題,可現實卻是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哼了一聲:「我就是知道。」
「刑部努力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抓到我這個替死鬼,你好歹也給你哥考慮考慮。」
「我怎麼沒替他考慮了,抓錯了人,兇手只會在暗地裡嘲笑他們,然後繼續犯案的。」
簡余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陸徵連忙反應過來:「等等,不是我在問你嗎?你再搗亂我就不管你了。」
簡余乖乖地閉了嘴。
陸徵這才滿意。
「你是什麼時候去的水妙庵?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陸徵掏出一個自製的小本本,和一段粗糙的炭筆,眼神灼灼地看著簡余。
簡余有些不適應地側了側臉,想了一下:「我大概是酉時去的,快到戌時才離開。」
燕京城從戌時開始宵禁,他這的確是很晚了。
「你怎麼那麼晚才回來啊……」陸徵嘀咕了一句,又問,「那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比如……鈴鐺聲什麼的?」
簡余搖了搖頭。
陸徵又將自己的幾個疑點都問了一遍,才心滿意足地將本子和炭筆收起來,見簡余還站在那裡看自己,不由得道:「你看著我幹什麼,還不趕緊上藥吃東西?」
「我只是在想你說過的話。」簡余問,「兇手真的還會再次犯案嗎?」
陸徵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大概是吧。」
「大概?」
「大概也許可能你自己選一個,反正如果兇手要犯案的話應該也就是這幾天了。」所以這才是陸徵最焦慮的地方,如果他的猜測沒錯,很快又會有一個無辜的女孩子要遇害了。
簡余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點了點頭就不再多問。
看到簡余乖乖地去上藥喝湯,陸徵又覺得渾身不對勁了:「喂,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啊?」
簡余的動作一頓,隨即若無其事道:「認識又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
「這麼說來,我們真的認識?」陸徵有一點心慌,原主的記憶里完全沒有簡余這個人,就像有人用了提取關鍵字,把有關簡余這個人的一切記憶全部刪去了,這種未知讓他心裡惶恐不安。
簡余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認識,但不太熟,怎麼,你不記得了?」
陸徵摸了摸額頭,有些不自然地說道:「我先前受了傷,醒來以後就……有些事不記得了。」
簡余沒有說話,陸徵也覺得失憶梗實在是太傻了,還準備說幾句補充一下,就聽見簡余說:「哦,忘了就忘了吧。」語氣平淡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陸徵一肚子話憋在了嗓子眼裡,想了想,又試探性地問:「那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簡余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想知道?」
那種不好的預感又來了,但陸徵還沒來得及拒絕,簡余已經語氣平淡地開口了:「我們認識於一年前,你對我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糾纏不休還要自薦枕席結果被我一腳踹下了床……」
「胡說!」
「哦,其實是你想在上面但是打不過我最後嚶嚶嚶地跑了……」
「閉嘴!」
陸徵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他信了就有鬼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外表冷酷內心黃暴完全看不出你是這樣的簡余!初次見面你的高冷呢!和你的節操一起被狗吃了嗎!
看到他的表情,簡余忍不住笑起來,那張過分艷麗的臉上慢慢地漾開一個笑容,那是從心底里初生的融融暖意,將這陰森可怖的監牢都襯得溫暖了幾分。
「算了,逗你玩的。」
陸徵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簡余面前他的情緒很容易外露,完全被他牽著鼻子走。
眼看著探監的時間要到了,原本準備立馬走人的陸徵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一個荷包。
「好好打點一下獄卒吧,好歹讓他們給你拿件棉衣……」
話還沒說完,陸徵就眼睜睜地看著簡余大手一揮直接將荷包塞進了懷裡,態度坦然行為坦蕩,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
「你都不推脫一下嗎?!」
簡余眨了眨眼,十分無辜:「推脫什麼,你不是本來就打算給我嗎?」
大哥你去當強盜吧憑藉你的邏輯你一定能夠在那個崗位走上人生巔峰的!
心塞的陸徵什麼話都不想說了,利落地轉過身離開。然而他剛走了一步,卻被人拉住了衣袖。
「幹嘛!」陸徵沒好氣地問。
「沒事,就是覺得……你來看我,真好。」
陸徵愣住,他沒有回頭看對方的表情,但那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他的心口上擦過,讓他的心臟一下子又麻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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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通道那頭傳來一陣喧嘩。還未等陸徵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走了進來,旁邊跟著臉色灰敗的獄卒和一臉苦色的包錚,兩人想攔又不敢攔,卻絲毫阻止不了這個人的步子。
那書生也看到了他和他身後還未鬆開他袖子的簡余,冷聲道:「大人千叮呤萬囑咐不許外人探監,倒不想你們知法犯法,趙某必要將這件事稟告給劉尚書。」
陸徵皺了皺眉頭,這才發現這書生十分眼熟,正是曾經在大哥書房見過的趙學謙。
趙學謙也認出了他,眉頭緊皺:「陸三少爺,便是您家世過人也不能無視國法,何況嫌犯身犯之罪極重,為法理不容,您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法理是法理,人情是人情。」陸徵不滿道,「案子還沒有結,簡余還只是嫌犯,我倒不知道探個監還能扯得上國法了。」
他說的也沒錯,嫌犯家屬賄賂獄卒送些東西或者見人一面,這哪朝哪代都有,幾乎成了共識,官員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未如此被人上綱上線地拿出來討論。
「然則您與嫌犯一不是兄弟二不是朋友,素未相識為何要來探監?再者陸大人是此案的主審人,您是他的親弟弟,無緣無故地來找一個嫌犯,您又讓外人如何看待陸大人?」趙學謙不急不緩地說道。
陸徵愣住,竟不知該怎麼反駁他。
趙學謙步步緊逼:「大夏律第二十七章云:犯十惡者,既不決,當以犯者論。第四十三章云:笞以上、死以下,皆有贖法,其犯十惡者,不用此律。又有增補:犯十惡者,不可受衣食錢物,唯臨刑可予親屬饋食、櫛發、拭面。」
陸徵聽得一腦袋糊塗,可看到一旁的包錚和獄卒都是一臉灰敗,也知道自己這是被趙學謙給抓住了把柄。
對方有理有據,陸徵的反駁就顯得十分蒼白,他不由得問道:「趙先生,我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過你?」
趙學謙仍然是一臉正氣:「在下並非針對閣下,只是看不慣律法被踐踏。」
他說完,就聽見陸徵身後傳來一聲輕笑,皺緊眉頭:「嫌犯何故發笑?」
簡余放開了陸徵的袖子,舒展身體站直:「趙先生,你說那天在水妙庵看到了我,可誰又能證明作案的不是你呢?」
趙學謙皺緊眉頭:「仵作已經斷定死者死於子時之後,那時在下早已歸家,左鄰右舍皆可作證。」
「既然那時你早已回去,又如何斷定我那個時候沒有回去?」
趙學謙沉下了臉色:「若閣下那時已經歸家,為何德城候府未有一人可為你作證,且閣下功夫高強,宵禁時要避過巡城營耳目亦是不難。」
「所以你就斷定我有罪?」簡余突然就笑了,「憑你的臆測就說我殺人,我是否也可以告趙先生你誣告呢?大夏律上對於誣告的處置是什麼呢?好像有革除功名這一項?可惜我大夏律不如趙先生背的熟,不如你來告訴我?」
趙學謙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陸徵簡直對簡余刮目相看,這趙學謙嘴皮子多利索啊,居然被他給懟住了。
正在這時,通道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趙書令不過是根據他所見如實說出,自有刑部官員斷定,不需要一個嫌犯來多嘴多舌。」
趙學謙似乎鬆了口氣,對著陸徹行了一禮:「大人。」
陸徹對他微微頷首,又看著陸徵說:「這個時候你不是正應該在家中念書,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想起陸徹對自己千叮呤萬囑咐不許他和簡余扯上關係,結果現在被抓了個正著,陸徵的內心有一點小尷尬,但還是勇敢地看著自家大哥:「你們抓錯人了,兇手另有其人。」
陸徹臉色不變:「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陸徵愣住了。
「你一不是刑部官員,二不是京兆府的捕快,這個案子要怎麼辦何須你來指手畫腳?」
陸徹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陸徵的頭上,他獃獃地看著對方,然而陸徹冷漠的表情就像是一個面具,將陸徵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
「既然常山常水沒看住你,那就再加幾個人。」陸徹說道,「來人,送三少爺回家。」
陸徵被人半強迫性地帶走了,只來得及向簡余投去一個擔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