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睡美人
唐七糖的問話,聲音並不算大,卻似乎砸在了東方無忌的身上。
此時日頭已經西偏了,略帶著些許蒼茫照在東方無忌臉上,他醜陋的臉看不清神情,眼裡卻閃過無法言說的悲涼傷感。
唐七糖看著他眼神變化,沒敢再出聲刺激他,等待著他自己理清思路,自己卻也思緒萬千起來。
真是個怪人!說一出、想一出、做一出,什麼怪師父養什麼怪徒弟!但願衛曦之不會像他這樣……
可是,衛曦之真的是故意放我走的嗎?
他是放我走,還是又故意整我?
要不然,他還讓人跟著我做什麼呢?
可是,如果他不是放我走的,那,我真的走得了嗎?
夕陽里,兩個人就這麼對站著發起呆來,只有東方無忌那匹黑馬在一旁低頭吃著草,時不時抬頭看看四周。
好久,東方無忌嘆了好大一聲氣,說道:「小丫頭,走,等我先找到人再說。快帶路。」
唐七糖看看他,說道:「不然,我看還是等天黑了吧,我真聽那個女人說,要防著人,你這麼顯眼過去,人家一準逃了的。你都這麼多年找不著的人,難道今日一下子就能找著了?」
東方無忌眼睛望著那方向,吸了吸鼻子,看不清他神色,卻說道:「好。走,找個地方吃些東西。」
東方無忌這樣的人,還真是捉摸不定,但也真是高深莫測。
他前一刻還似乎在傷感里,下一刻便一把揪了唐七糖翻身上馬,駕著黑馬又跑了一段,在一處小林子里停了下來,二話不說扔下唐七糖,自己忽然哧溜一下不見了。
唐七糖正想爬起來逃,卻發現自己動不來。
唉!我什麼時候能夠有這麼好的功夫呢?那我一定得把你們師徒倆都點死!點死!
暮色漸漸濃起來,小林子里略顯昏暗,東方無忌便黑乎乎一團回來了。
他一個人在一旁忙乎著,一小會兒,便看他架起了個烤架,點了火,煙火繚繞一陣,便有絲絲肉香瀰漫。
等到他又一把拎了唐七糖過去丟在地上,唐七糖不禁抗議道:「你就不能有點紳士風度?你就不能好好的對我?你這樣,一點也不會讓女人喜歡。」
「什麼是紳士風度?」
「就是有點禮貌!對女人好一點,尊重,尊重!懂嗎?」
「對女人好一點?怎麼好?我都能把命給她了,還不好?」
「……把命給她?似乎這時代,買個奴僕,也能把命給她吧?難道把命給她的,她都要跟了那男人?」
「嘶!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話,雖然怪了點,還挺有道理呢?小丫頭,是你一個人這麼想,還是所有女人都這樣想?」
青暗夜色里,東方無忌隱在斗篷下的臉幾乎已經看不清了,只剩那對極小的眼睛,因不遠處的火堆映照,而跳著熊熊的光。
唐七糖哼了聲,說道:「我怎麼知道別人怎麼想,但女人的心,大概都差不多的吧。」
東方無忌又不說話了,唐七糖卻餓得撐不住了,說道:「你不是說要給我吃好東西的嗎?你烤了什麼?能吃了嗎?」
東方無忌不理她也不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七糖便只管自己去那火架子上看了看,黑乎乎看不清什麼肉,但此時餓了,那肉味聞著還挺香,唐七糖便只管自己拿下來,慢慢啃起來,嗯,還算美味。
可等她啃完了,連手指也舔完了,東方無忌還在那裡發愣。
唐七糖悄悄地左右四顧,小心翼翼的讓自己退後,退後,再退後,一閃身就躲進了林子里,正想跑,卻感覺嗖的一聲,一個矮小黑影便擋在她面前。
唐七糖趕緊說道:「走開,女人也有女人的事,你別擋路。」
東方無忌倒也乾脆,往旁邊閃了閃說道:「別玩花樣。就你這種小心思,也想在我手裡逃,我又不是我那傻徒弟,你逃得了嗎?快點回來。」
唐七糖只好又走遠一些,真解決了些小問題,懨懨兒又自己回去了。
東方無忌不知道在那裡摸出一個罐子,坐在火堆旁一個人往嘴裡灌著。那罐子在火光下有暗光閃過,估計是銀器酒壺之類的東西。
唐七糖無奈的也在火堆旁坐下,尋思著到底該怎麼逃。
東方無忌便開口了:「你看見她了吧?她還好吧?她高興嗎?她還說了什麼?」
唐七糖不想說話,可東方無忌這樣的人,實在不好打發,她只好隨口說道:「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看見她臉。你這麼丑還總是追著她,估計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閉嘴!不許這樣說她。她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最美還一天到晚蒙著臉?最美還心如毒蠍差點殺了我?最美還會騙你?切!」
「你懂什麼!她也是沒有辦法!她也不想的!這世上有多少事是身不由己的!」
「你懂?那你還恨她做什麼?你還找她做什麼?非要問什麼?你不是應該好好的一邊呆著,為她著想嗎?」唐七糖抬起大眼睛,對上東方無忌的綠豆眼。
聞言,那綠豆眼似乎緊了緊,竟然語塞:「……我!」
唐七糖撇撇嘴,不禁認真說道:「東方無忌,我們商量商量,你,放了我吧。
我雖不知道你和那個夫人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聽你講的,我似乎也明白一點,大概就是,你愛她,為她要生要死,為她還變成了這副模樣。
可這又怎樣呢?世上有些事的確不能勉強,比如感情,啊,愛情!愛情你懂嗎?愛情這個東西吧,它是兩個人相互的,不是你一個人非要這樣那樣!
我瞧著,你這個夫人不愛你,那你再怎麼做,人家也不會喜歡你,只會厭惡你。我呢,也一樣。你那徒弟,他,他,他禁錮著我,我不喜歡。所以我就千方百計要逃,就是這樣。
你放了我吧?行不行?」
林子里有片刻靜默,不遠處有回巢鳥雀在樹頂啾啾的吵鬧,火堆旁的氣氛有些壓抑,等待得人心裡沉悶。
「愛?愛情?愛情就是放棄自己?這話是你和我那個傻徒弟說的?」東方無忌忽然開口,唐七糖卻聽得心又震了震。
「我……我是有和他這麼講過。」
「桀桀桀,笑話!男女之情,講什麼放棄自己?放棄自己,還談什麼得到對方?你就只能哄哄我那傻徒弟。小丫頭,我並沒有非要強求,她若是真的對我毫無想法,那她躲著我做什麼?她不是應該即便我日日在身旁,都不動心的么?你,也一樣。我一定要把你送到我徒弟床上,讓他好好的寵著你,我倒要看看,天長日久,你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東方無忌,你太不講理了,就因為你這麼想,那個柳細腰才不要你。」
「講理?心這個東西講什麼理?我想講理啊,可這裡,它不聽我啊!」東方無忌怪聲怪氣的說著話,和黑夜一樣顏色的枯樹枝手搖動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唐七糖氣的說不出話了,東方無忌卻又一把拎過她說:「走吧,天黑了,現在去正好。好好帶路,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哪裡容唐七糖抗爭,很快她便又被丟在了馬上。
出了林子,天色果然已經全黑了,黑馬駝著黑斗篷的東方無忌,和黑衣的唐七糖,很快融在漆黑的夜色里。
好不容易逃走了一天一夜,可憐的唐七糖卻又被原封不動帶了回來,也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唐七糖累得要死,卻還硬撐著讓自己保持冷靜,看能不能有一絲機會讓自己逃脫。
靠近莊子還很遠,東方無忌便下了馬,將唐七糖拍開穴道,恐嚇著:「小丫頭,你想好了,若是乖乖聽話,我辦好了我的事,我就好好的送你回去,你若是惹得我不高興了,我就先折了你的手腳,再將你送回去!」
唐七糖不出聲,東方無忌也不管她,抓著她運起輕功,便借著夜色,迅速往那農莊靠近。
然而,農莊里一絲聲息也無,從外面看,也沒有燈火。
東方無忌在牆外聽了半天,不禁回頭看向唐七糖:「你騙我?裡面沒人?」
唐七糖偏頭想了想說:「要麼她們知道你來,已經躲了,要麼,她們……都吃了蒙汗藥在睡覺。」
「蒙汗藥?你乾的?」東方無忌怪聲音里很是疑惑。
「嗯。」
「桀桀桀,單從這一點看,我還挺喜歡你的。小丫頭,你日後若是跟了我那徒弟,你便也叫我師父吧。」
「稀罕!哼!」
「桀桀桀,走!」
東方無忌笑著,一把拎了她,飛身躍進了牆。
牆內也無人,漆黑一片,似乎一切還是昨晚模樣。
東方無忌緊了緊捏著唐七糖的手,唐七糖只好帶了他往那個巨大房間走。
輕推開門,有極細微的燈火光從裡面照出來,卻並沒有聲,只有一股馥郁香味撲鼻而來。
唐七糖只管往裡去,東方無忌卻警惕的捂住自己口鼻。
兩人再進去一些,還是沒人影。
唐七糖大膽的掀開那精緻朦朧的帷幔,卻差點絆倒在地,在即將親向地面時,感覺後頸被東方無忌一把抓了起來。
借著那淺淡火光一看,地下躺著兩個白衣女子,一動不動。
東方無忌矮身看了看,再站起來,便不再管唐七糖,只管大步往帷幔深處走去。
他迫不及待似的一把掀起那最後的帷幔,燈火光便照了出來,裡面的情景也跳進唐七糖眼裡。
只見布置富麗堂皇的室內,中間一張大床,大床上方用彩幔一點一點繞著,聯結到屋頂上,十分的繽紛好看。
床上,大紅色錦被華褥,在燈火下閃著暗啞的光,一個白衣女子和衣而卧,半幅裙擺拖在地毯上,頭上白紗覆面,隱隱的,能看見白紗后雙目緊閉,似乎好夢正酣。
東方無忌手掀著帳幔,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燈火將他矮小的身子投射成長長的影子,直鋪陳到唐七糖身邊。
唐七糖慢慢靠近,她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那麼心狠手辣,素未謀面,便要隨意活埋自己,卻又能讓東方無忌這樣性情古怪的人,四處找尋於她,還說為了她受盡苦楚。
白衣襯著彩床,床上的人分外惹眼。
床頭的蠟燭所剩不多,蠟淚順著那黃銅的燈盞架子,一點一點滴成了蠟潭,火苗在蠟淚里搖曳,照得床上的人似乎在輕輕浮動。
唐七糖鑽過東方無忌掀起帷幔的手,一個箭步到了床前,一把便扯開了那長長的面紗。
這,是怎樣的容顏啊!唐七糖怔住了。
錦被如火,襯得白衣女子肌膚如玉,看不出年紀,或者說她的容顏沒有受年齡的影響;一張鵝蛋臉十分勻稱,勻稱的找不出瑕疵,只覺得她的臉,連臉龐的線條都無限美好。
眉如遠山,鼻挺唇秀,左側嘴角,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襯著她彎彎翹翹的唇角,無端多了些俏麗。
此時,她睡著,均勻的呼吸著,那身軀,便十分自然美好的將她勾勒成一個睡美人,山巒起伏,凹凸有致。
這還真是一個美人,少見的美人,怎麼看怎麼好看的美人啊!
唐七糖正看得獃獃的,卻感覺自己忽然飛了出去。
東方無忌一把拎了她脖頸便隨手甩了出去,唐七糖被卷在一幅帷幔里,隨帷幔一起落下來,滾成一團,不能動了,只看見東方無忌一步一步正靠去床前,靜靜地看著那女人。
房間靜得可怕,能聽見那微弱的燭火嘶嘶的燃燒,透過朦朧紗帷,東方無忌的身影似乎一直在發抖。
他矮小的身影靠在床邊,一身黑衣愈發的難看,黑樹枝般的手伸向女子白玉般的臉,突兀得讓人不忍看見,他卻將手停在那裡,任黑白兩色強烈的對比。
好久,他的手撫上女子的臉,極小心的動了動,又觸電似的放開。
再看好久,東方無忌卻雙手緊握成拳,矮小的身子抖動得厲害,忽然「啊」的大叫一聲,狠狠拍出一掌,打在室內的一根柱子上。
柱子似乎晃了晃,紗幔下的唐七糖並看不真切,卻聽見「嗶剝」之聲慢慢從那柱子頂上傳來。
很快,屋頂有碎瓦碎磚掉落,柱子搖晃起來,帶動著整個屋子似乎都在搖晃起來,唐七糖不能動不能喊,只嚇得瞪大了兩隻眼睛,恨不得靈魂能逃出去才好。
灰塵開始瀰漫,大量的瓦塊帶著風掉到下來,蠟燭滅了,微弱的光亮卻隨著屋頂現出的一個窟窿一起進來。
柱子開始搖擺起來,帶動更多的磚瓦一起掉落,塵土飛揚里,東方無忌卻兀自站在那沉睡的女子床前一動不動。
唐七糖心急如焚,眼看著那粗大的柱子要倒下來,屋頂一角坍塌的面積越來越大,幾乎有碎瓦砸到她了。
周遭一切混亂而詭異,轟轟然的坍塌世界即將來臨,醜陋的男人卻只顧著看床上的女人,當那根大柱子傾斜著照唐七糖這邊倒下來時,唐七糖無望的閉上了眼睛。
卻在下一息里,感覺身子一輕,整個人似乎離了地。
睜開眼看,卻見東方無忌抱著那白衣女子,用腳鉤了纏著唐七糖的白紗,縱身從屋頂破洞了躍了出去。
有碎瓦塊打在唐七糖身上,幾乎和坍塌下來的屋頂擦身而過,堪堪然飛出洞口,身下,已經是柱子倒地的轟隆聲和四揚的塵土。
飛上屋頂,東方無忌一腳輕勾,便將唐七糖甩在一邊,又只顧著看他懷中的人。
巨大的甩力撞得唐七糖渾身疼痛,卻驚訝的發現自己能動了,她小心翼翼的從紗幔裡面爬出來,趴在屋頂上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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