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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夜雨傳響街似穀

  張秋池站在清水女中的門口,低矮的屋簷在昏黃燈光照耀的夜空中悄悄探出了頭,遮擋住了淅淅瀝瀝的夜雨,張秋池手裏握著一把黑色的油紙傘,那傘也沒有送出來,此時正安安穩穩地縮在張秋池的手中。


  張秋池站在屋簷下,望著外麵的細雨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之下,反射出別樣的光彩和韻味,在這番情境當中,一股詩意自然就會超脫於涼風,穿越過冷雨,即便在寂靜的夜色當中,也會飄然升起,宛若雨滴墜落在地麵上時濺起的水花。


  張秋池望著載著鄭樹棠的黃包車從自己身邊駛去,越駛越遠,越駛越遠,直到駛向夜幕深處,再也見不著了。


  當這輛黃包車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之時,張秋池終於感覺到了陣陣涼意籠罩著自己的渾身上下,張秋池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哆嗦,呼了一口氣,那一陣熱氣,瞬間就變成一團白霧縈繞在自己的眼前,然後又漸漸地消融於夜色之中。


  白霧混於雨夜當中,宛若星子墜入茫茫大海,那白氣即將消失殆盡的最後一角,那星光即將殞沒無蹤的最後一抹,就這樣快速而靜默地印刻在無邊的時空當中……


  張秋池這時站在淅淅瀝瀝的夜雨當中,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飄飛起來,自己的心情這時候當然是飽含著不舍——自己剛結識的忘年好友離自己而去,雖是初次相逢,卻仿佛覺得已經熟識了多年。方才望著他乘著黃包車離自己而去,漸漸消失在雨夜當中,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心情便是難以言表的傷心難過了。


  可這畢竟是方才,張秋池置身於這茫茫夜空,四周也全是清涼的雨水,感受著這種寂寥又純粹的寧靜,張秋池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了。


  這時,一陣陣腳步聲從街道的另一側隱隱傳來,整齊而響亮地充滿著這條夜色朦朧的街道,“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從街道的另一側隱隱傳來,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仿佛從街道的四周一下子將所有的聲響都齊聚過來一般,清晰又嘹亮。


  這陣陣齊整的聲響仿佛是一層透明的薄毯,從街道的這一頭,鋪到了另一頭,輕柔,通透……


  張秋池這時正站在街道中間的屋簷之下,身後的清水女中的校園之中依然隱在無邊的夜色當中,幽暗而寂靜,四周沒有什麽聲響。


  張秋池站在屋簷之下,聽著這陣陣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直縈繞於耳畔,不僅久久未曾散去,反而聲響越來越大,漸漸震動著張秋池的耳膜。


  張秋池這時置身於寂然的雨夜當中,忽然聽到這陣陣聲響從寂靜無聲的茫茫雨夜之中傳來,忽然想起了四個字——“空穀足音”,這個詞語本是出自於《詩經》一書之中,後來就逐漸演變成“空穀足音”這一四字詞語。


  《詩經》中的原句為“皎皎白駒,在彼空穀”,而這個詞語的釋義就是“在寂靜的山穀裏聽到腳步聲”,後來又漸漸引申為“極其難得的言論和音信”。


  張秋池心中猛然浮現出的就是這“空穀足音”四字,雖然心中也自知眼前的街道並非空蕩的山穀,於釋義而言,並不全然相吻合,可這個詞語所表現出的意思來形容此情此景,卻是再恰當不過。


  “‘空穀足音’啊,‘空穀足音’……隻是不知這‘足音’是來自哪裏?”張秋池眼神望著昏暗的街道,口中喃喃自語,心想著自己從未聽到過這種聲響,不知道這聲響是從何而來。


  心中的驚奇之情漸漸浮現於臉上,張秋池張開了嘴巴,不斷的涼氣和雨絲鑽進張秋池的口中,張秋池並未感覺到這份涼意湧到身上——仿佛這層涼意就是清水鎮裏那星羅棋布的河水當中的遊魚一般,可以飛速地遊到一片河流當中,馬上又會以相同的速度從這片河流當中遊走。


  張秋池的嘴巴還未閉上,陣陣涼氣和雨絲仍在迅猛地鑽進張秋池的口中——張秋池看到一大群士兵正排著整齊的隊伍,踏著整齊的步伐,穿著整齊的衣服從麵前的這條街道上漸漸走來,這陣陣整齊而響亮的“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便是從這群士兵的腳下傳來的。


  張秋池當然見過這麽大群的士兵,即便是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曾見過八國聯軍攻進北京城的情形。


  當然,正因為自己那時候還很小很小,所以這段記憶便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了,可是聽長輩和家人們重述那段曆史,自己的腦海中仿佛又漸漸浮現了那段已經消失的記憶。


  而至於後來,張秋池當然也是見過很多的士兵。這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尤其是在自己求學的北平,士兵自然是再常見不過。


  可是,在這麽寂靜的夜晚,茫茫夜空中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遠處的點點燈光還在閃耀出昏黃的光亮。涼風襲人,冷雨撲身,張秋池的衣角和頭發也被這涼風冷雨輕輕帶起,悠悠蕩蕩地在夜色之中飄舞。


  更甚至就在剛才,自己還剛送走了新結識的朋友,盡管這位初識的朋友比自己要大數十歲,可自己卻和他交談得甚為暢快,在這半天的傾心交談之中,竟也忘掉了年齡與輩分之分。這讓自己頗為陶醉,同樣也頗為欣喜,張秋池還想著今後要多一些這樣的機會與他交流才是一樁美事。


  就在這樣一個哀愁和希冀並存,幽暗和光彩同在,寧靜與聲響共交的雨夜之中,張秋池在一處低矮的屋簷之下,見到了這麽一群士兵踏著整齊而響亮的步伐從夜色之中漸漸駛來。


  起初,張秋池隻覺得這群穿梭在雨夜之中的士兵,與這份寂寥的環境格格不入,就仿佛在一張畫著蕭索悠遠的山水畫之中,繪上了一朵豔麗的牡丹花,牡丹花當然絕美出眾,可放在寧靜渺遠的水墨之上,便會顯得格格不入,有著跳脫之感。


  可當這群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漸漸從張秋池的眼前駛過時,張秋池望著這群突然出現在雨夜之中的奇怪的人們,竟忽然覺得並沒有什麽奇怪的了。


  王籍在《入若耶溪》一詩中寫道:“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遊。”這詩句中所寫的正好迎合此情此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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