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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限

  而且她也那麽幹了。


  當是時,蘇淺怒發衝冠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手起手落,卻沒有拍案掀桌,而是伸手在桌上抓了個什麽東西就往嘴裏填,另一隻手搶過一把酒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餓慘了,渴慘了,形象什麽的,她本來就不大在意,此時更是全拋諸腦後。


  這光景,眾人有點心虛地望著她,良心發現地捫心自問是不是整她整的有點狠了。畢竟今日是她生辰。而她自小到大據說都沒過過幾回生辰。


  而且,這個生辰,她似乎盼了有幾個月了。因為如今她有了上官陌,她期冀著能和上官陌一起過生辰。


  可是,上官陌沒能回來。


  不但沒能回來,還杳無音訊。


  她心裏本就已經很苦,強顏歡笑過這個生辰,他們不是不知。


  有那麽一刻,溫燙的酒下肚,蘇淺想起一句很有點二的話,我喝的不是酒,是寂寞。那麽一大屋子的人,都是素日極熟悉的,此時卻覺得隔了山一重水一重,雲一團霧一團。她一個也看不清。酒下肚順著眼角就無聲地流了出來。和手中的酒一般溫燙。


  她今夜無比委屈。她覺得雖然平日彼此立場不同,但卻都是鐵瓷鐵瓷的朋友,掏心掏肺貼心貼意。是朋友就該心意相通。但此時卻想,他們不懂她要什麽,她也不懂他們要什麽。


  朋友是什麽,朋友就是往你肋條子上插刀子的人。他們沒有對她插刀子,她卻覺得那裏無比疼。


  真的像是被刀子紮一般疼。


  她曉得他們不過是和她開玩笑,隻是這玩笑開得有點大罷了。原是她先整了他們,這也不怪他們這樣整她。


  隻是,曉得是一回事,難過委屈又是另一回事。


  她灌了兩壺酒,委屈得狠了,轉過身撲在她身後的上官克的身上,油膩膩的雙手抓著他雙臂,就那麽肆無忌憚地嚎哭了出來。淚水將上官克厚實的冬衣都濕透了。上官克僵硬在那裏不敢動。她的淚水透過衣衫沾到他胸前肌膚上。冰涼的,溫燙的。像一根刺刺在他心房。


  屋子裏除了她的嚎啕聲,不聞聲息。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淚,多到收都收不住,若決堤的大江,挾滾滾之勢傾瀉而下。她原本隻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生辰不是非要過不可,但既然要過,那就和多一點的人一起快樂不好麽。


  為什麽會到了此時這種局麵,她意料之外。


  如此丟臉。如此……


  她卻收不住眼淚。手指扣入上官克的臂膀,如兩把利劍,抓得上官克生疼,上官克哼都沒哼一聲,僵硬退去,抬臂輕輕擁住她,無比溫柔地輕拍她的背。


  這樣溫柔的安慰令她洶湧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


  事後想起來自己的無狀,除了騙自己是喝醉了,她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自我安慰的好辦法。但臉已經丟了,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隻好硬著頭皮受了。總不能因為丟臉就再不相見。但窩在房間裏假裝羞慚還是要得的。


  她一連五日窩在房間裏誰也不肯見。除了看書還是看書。


  轉眼到了臘八這一日。


  上官陌一直杳無音訊。蘇淺過了最焦急的那幾日,此時竟有些麻木了。每日隻是窩在歸雲苑或者看看書或者和阮煙雨月隱聊聊天。身體好的時候,也會和楚淵或者袁靖商議一下朝中之事。女人不參政那種說法對她來說就是浮雲。她在蘇國時手握的是生殺予奪的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楚國接的是惠王的身份,楚國的政界有她無人可撼的地位。沒人敢做的事情,她都做了。而且做得風生水起無人敢站出來說個不字。


  這一日按俗是要喝臘八粥的。金子百忙之中花了蠻多的時間煮了香甜可口的臘八粥。這些日子她雖忙,卻依然每日三餐都準備得精心。上官陌走時下了死令,什麽大事也比不得她家公主的飲食大事,倘或回來發現公主瘦了,唯她是問。


  這真是個艱巨的任務。他一走她家公主就隔三差五的病,再好的營養師也難以讓一個病人豐腴起來不是。


  好在她家公主是個堅強的,病得再厲害也能強迫自己吃飯吃飯再吃飯。


  話說太子上官陌走了已經一月又半月,他走時說過至多一個月就回。他不是個容易失信的人,為何一去不回,令人難免心生疑惑。公主卻比先時平靜了許多,隻字不提他。就連作息都十分規律,夜不能寐的情況少之又少了。也沒有再派人尋找他的影蹤。


  今日臘八粥喝完,宮裏有人來傳話宣她速速入宮。


  蘇淺放下粥碗,匆匆漱了漱口,就出了歸雲苑。月隱拿了披風追了出來,隨她一同上了馬車。


  一路暢通無阻來到皇宮,有小太監直接將她往皇帝寢殿引。她忽然直覺地是她大舅舅楚皇出事了。


  自她生辰那日楚皇罷朝後就一直沒上過朝,每日裏國家大事都是落在太子楚淵肩上。


  蘇淺心裏有種莫名壓抑的感覺。那日上朝時她就見她皇帝舅舅臉色不對。不,毋寧說自她打乾州回來就發現他臉色不對,呈著一種病態。


  楚國如今正是艱難的時刻,因著楚子恒造反謀逆、乾州關數番戰役、以及軒王出殯時的大難,致使楚國元氣大傷,縱然有楚淵那樣的天縱英才,要恢複國力也是需要時日。這樣的時候楚皇作為一國之主心骨萬萬不能出事。


  蘇淺的心裏更沉重了些。


  她拋下小太監施展輕功一陣煙似的往楚皇寢殿掠去。這個舅舅雖然和她沒什麽血緣關係,也不大討她喜,但他是楚淵的皇爹,他若出事,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很難過。


  楚皇住的是泰乾宮。蘇淺一縷風一般穿過殿前跪著的文武,直入殿內。


  果然是她的舅舅楚皇出事了!


  她走過去,就見楚皇直挺挺躺在龍榻上,雙眸緊閉,死灰一般的臉色。榻前坐著楚淵。才一日不見,他憔悴的不像樣子。玄色的衣衫滿是褶皺,俊美的臉此時是灰色的,連素日深邃的眸子都是混沌的。憔悴這個詞,第一次用在楚淵身上。蘇淺記憶中,楚淵哪怕是在損兵折馬被人算計得體無完膚的乾州,最多也隻是鐵寒著一張臉,冷得不近人情。憔悴二字,和他壓根不搭邊。


  蘇淺不知怎的心髒一陣抽痛。


  都說皇家無親情。她不知那是誰們說的,此時她卻是能感覺到楚淵的切膚之痛的。床上躺的那人不是她的血親,但撇去那些算計,他待她一向不薄。她不是個冷情的人。她已經如此痛了,更何況是血濃於水的楚淵。


  地上跪了一地楚皇的女人們和皇子們。或嚎啕或嚶嚶,一個也沒閑著。蘇淺此時才發覺,她舅舅楚皇生的兒子真是不少,有十幾個之多呢。大大小小良莠不齊,公主卻沒有一個。唯一的公主楚若羽此時已然出嫁去了昆國。她想起了養在民間的公主楚綠桐,吩咐了一聲:“玉公公,麻煩你去宮門外向我的侍女月隱傳一句話,讓她去禮部尚書袁大人府上接一接袁府管家。”


  玉公公去了。蘇淺俯身在楚淵身邊,伸手握住他搭在龍榻上的冰涼的右手。她的手也是冰涼的。“楚淵,你振作一下,我害怕。”她稱呼他全名而非敬稱他表哥。


  她的手是抖的。


  楚淵的手也是抖的。


  她的確是害怕的。許多年來,死亡於她來說,就像家常便飯一般,見識過成千上萬的人在眼前血肉橫飛灰飛煙滅,心髒早已是鐵打的,此時卻怕成這個樣子,委實不該。


  “皇上舅舅這是怎麽了?這些日子我見他都覺得他精神不濟,是病了?”蘇淺有一絲羞慚地開口問。


  為什麽會羞慚呢。她自己也想不通。雖然是眼見楚皇憔悴卻沒有過問過楚皇的身體,但她也沒有過問的義務不是。


  楚淵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坐著一動不動。


  旁邊有一隊太醫,都抹著額角冷汗,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蘇淺沒有問太醫什麽話。這幫子拿著俸祿耀武揚威的家夥,她實在覺得他們就是擺設,手中沒有多少料。她手搭上楚皇的脈搏。


  多少年來,她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亦和上官陌一般潛心醫術。雖然沒上官陌那般天才,但手上的醫術比太醫院的太醫們卻是高明了不知多少。


  越摸越是心驚。脈搏虛浮竟是大限的征兆。她望向憔悴不堪的楚淵。他博古通今學識淵博,想來於醫術一道也頗有造詣,這個脈象,他該是了然的吧。因為了然所以心焦,此時的楚淵沒有了平日處事的幹淨利落殺伐決斷。


  他,亂了陣腳。


  蘇淺卻冷靜。平日裏最是拖遝懶散的人在遇事的時候卻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清醒頭腦。她向著殿內跪著嚎啕哭泣的皇妃皇子們冷喝道:“都別哭了!皇上舅舅沒死也被你們哭死了!”


  哭聲戛然而止。眾皇妃和大一點的皇子們是被她犯上無禮的話驚到了。小一點的皇子則是被她的冷冽氣勢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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