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殺機
出於對羅小三的憤怒,小銀的口氣緩了緩,“你丟了銀子也不能隨便冤枉人,有話不會好好說嗎?”
商人怒極,來不及拂一拂身上的腳印子,指著一車人扯著嗓子喊道:“我再晚一步,你們就逃掉了,我哪裏還能好好說?你們誰偷了銀子快交出來,不然休想走!”
蘇淺擠在最裏麵,聞言探出個腦袋來,這樣的時候,她總是最先湊熱鬧的那個。她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道:“這位哥哥,丟了銀子應該去報官的啊,你這樣拖著我們不讓走是侵犯我們的人身權利,我們可以將你告上官府的--誠然,這個荒涼的鎮子是沒有什麽官的,不如這樣好了,你和我們同走,咱們到下一個縣城去,找縣太爺斷一斷,到底是誰偷了你的銀子--但是,哥哥,店裏還有個掌櫃和廚子,你確定不是他們偷了你的銀子嗎?”
一車的人嘴角都不同程度抽搐著。這位誰家的,忒能說。
商人漲紅著臉,哼道:“那兩人我問過了,他們說沒偷。”
“哦……”蘇淺拉長了聲,“那,我們也說沒偷。哥哥,沒別的事的話就請讓讓道,別擋我們去路。你信廚子和掌櫃的話,沒道理不信我們的。何況,你沒證據證明我們偷你銀子的。告到縣太爺那裏,少不得判你個誣陷的罪名。這誣陷加上侵犯他人人身權利,罪名已不算小了,按西月律要判半年監禁。話說,這位哥哥你丟了多少銀子?值不值得冒著被判刑的危險去報官?”
一車的人都閉口不言,悠閑地聽著蘇淺這強人的口才。連怒火中燒的小銀也不怒了,心中大呼今日算是遇到高人了。
按說一般人聽了這話該是又怒又怕的。商人大概是位嗜錢如命的,隻知道怒不知道怕,指著蘇淺道:“好個巧舌如簧的小子,就憑你這番說辭,我也不能輕信你的話。說,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銀子?”
蘇淺挑了挑眉。她都替這人臊得慌,一點商人的精明精細都沒有,真是很丟西月商人的臉。她習慣性地吸了吸鼻翼,道:“你都不信我的話了,我說與不說還有什麽意義?哥哥,在這裏拖著是沒用的,咱們還是去見官吧。”
蘇淺一口一個哥哥,叫得親熱。熟悉她的墨翼和上官皓月知道,這樣的蘇淺,其實最是冷情,說不定心裏已動了殺念。而不熟悉她的羅小三卓覃小銀,以為她這是在戲耍商人。
“見官?我看就不必了。”商人忽然陰測測地笑了,“正好來了幾位軍爺,咱們就找軍爺斷一斷,豈不好?”
遠遠地果然傳來踏踏蹄聲,聽聲音不下幾十匹馬。隻是馬離得尚遠,並不能看清是不是軍爺。
一眾人全是異樣的神色。
蘇淺上官皓月和墨翼心裏都明白,這是昨晚在軍營留下的禍根,追他們來了。雖然不怕他們,但被拖住也是件麻煩的事。蘇淺磨了磨牙,推搡了上官皓月一下。
上官皓月了然,這是嫌商人礙事了,但她夾在裏麵手腳受掣肘不方便動手,催他動手呢。他隔著卓覃長臂一伸,輕而易舉便將商人撈上了馬車,往對麵墨翼和羅小三中間一搡,三個人立時也擠成了一個坑裏的蘿卜。本就擁擠的馬車變得更加擁擠。他一縷指風彈在馬身上,瘦馬騰地跨了出去,撒歡狂奔起來。
他出手極快,商人一時沒緩過神來,目瞪口呆半晌。待明白過來,馬車已馳出數裏地。小銀握著馬韁也有些慌神,不知馬為何就瘋跑起來,費了半天勁才將馬捋順了。
軍馬的踏踏聲已經聽不見了,小銀手上的馬鞭並沒閑下來,一聲聲在空氣裏抖出響哨來,催著可憐的瘦馬狂奔在荒蕪的野道上。
蘇淺雙手托腮,目光肆無忌憚在新結識的三個人身上來回睃遊。狹小的空間裏似乎到處充斥著她的眼風,連空氣都被擠出去不少,令人覺得氧氣稀薄呼吸困難。偏這樣無禮的行為她做得很是自得其樂。上官皓月不得不再次感歎,同是皇室出品,果然品質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然則西月國的民風似乎更曠達坦蕩一點。羅小三同卓覃一副坦蕩蕩任憑檢閱的神色,抽個縫隙還端量一下山花狗蛋狗剩哥仨,禮貌這個詞語被從頭到腳由內而外徹底幹淨地忽視了。
蘇淺不言語,眾人也都不言語。車廂裏寂靜地熱鬧著,熱鬧地寂靜著。詭異的氣氛不斷蔓延,直至被生生扯上車的商人神智拉回,這種氣氛似快刀斷頸般被一劍削平,商人的尖厲嗓音橫空殺出刺透詭異的空氣:“你們要做什麽?偷了我的銀子還要害我的命不成?”
伴隨著他尖厲的嗓音,身子也極快地動了起來,雙手推出向蘇淺嫩白的脖頸鎖去。
蘇淺怔愣著看著他有些灰白的雙手如鷹爪般鎖向自己,一時沒什麽動作。一則事發突然,她來不及躲避;二則車廂空間狹小,她無處可躲;三則商人的手法委實詭異迅速,連她這樣生死關上常踏足的人,也有些震驚了。
此時若還硬說商人是個普通商人,而不是衝她的人頭而來,她都甘願自己洗淨了脖子將人頭砍了奉上。
現實的處境卻並不比甘願自己洗淨了脖子將人頭砍了奉上更容易些。雖然她身邊的上官皓月和對麵的墨翼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她自己的身手也不差,商人未必就比他們仨高明到哪兒去,卻壞在挨挨擠擠坐得太近行動都受了掣肘,即便此時出手即刻便可要了商人的性命,那之前也是她須先奉上人頭。
間不容發的時刻,商人的身子卻吊在了半空中,雙手在蘇淺脖頸三指處亂舞卻一分也不能靠前。“痛啊痛”的嘶吼聲刺得幾人同時捂住了耳朵。
眼前的情景令人啼笑皆非。商人油光水滑的發髻正掛在了車頂的一顆木楔子上。木楔子上不知抹了什麽膠,將他的頭發牢牢粘住,他若強行再往前哪怕一丟丟,勢必連皮帶發要撕掉一大塊。看商人的動作似乎有寧願掉皮掉肉也要給蘇淺一刀的決心,卻在頭發被掛住的時候已失了動手的先機,墨翼手上的一把寒光爍爍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頸動脈處,他此時哪怕動一分也會立即鮮血迸流命喪當場。
在高手如雲的境況下還敢於隻身埋伏伺機動手,商人無疑死士一枚。死亡迫近,商人的眼眸中隻有毅然決然的狠戾,脖子一偏就要往匕首上抹去。蘇淺細長的手指夾著匕首輕輕一撥,商人脖子抹了個空,頭皮卻連帶揪得生疼,他痛哼了一聲。
蘇淺冷笑了一聲,看著商人的眼眸道:“原來死士也會怕痛。我以為你抹脖子上吊的,連死都不怕,居然揪一下頭皮都會痛得直喊,真是沒種。你主子是腦子有病才派了你這麽個不成器的來刺殺我的吧?”
羅小三和卓覃驚詫地看著她。她除了嘴角一抹似嘲似諷的冷笑,全身上下都透著閑散,仿佛從未遇到被刺殺一事,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一個要刺殺她的死士一般。她才是那個不怕死的。
上官皓月情緒不著痕跡地鬆了鬆。即便心裏百分之一千地肯定蘇淺不會有事,商人出手的那一刻他還是緊張到心髒快要迸裂,他身體已經做好了替她擋襲的準備,若非看到羅小三出手將一根木楔子掛住了商人的頭發,他便會毫不猶豫將蘇淺護在身下。
羅小三。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個機靈的店夥出手之快,連他也沒看清他是以何種手法將一塊木頭釘入實木的車頂的。誠然,他從一開始就沒把堅持上車的店夥羅小三和堅持請他們三人坐車的卓覃當做是普通人,但身手好到這種程度,還是讓他訝了一訝。
商人眼中的戾氣和殺氣被蘇淺的悠然震得有些無處安放。作為一名死士,見多的是人之將死時的極度恐懼之態,將生死置之度外氣勢凜然的偶也見之,但直麵生死時悠然若觀花賞月般的,卻真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非這人不是傻子,隻能說明這人比閻羅還冷血。
恐懼之色一分一分加深,隨著蘇淺的笑容每清朗一分。
蘇淺忽然懊惱地伸手扥下了束發的墨玉簪子,一頭如墨柔絲順滑地垂散開來,雖半長不短的,卻難掩她清麗絕色。她調皮地衝商人齜了一下牙,有些喪氣道:“穿了男裝也瞞不過你們這些西月狐狸的耳目,剛踏上你們的地頭就殺將來了,真是氣死人了,氣死人了。不裝了不裝了,這男裝一點也沒意思。”
她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羅小三和卓覃的臉同時紅了紅。紅過之後又震驚地望著蘇淺。蘇淺對著兩人撇了撇嘴,似嘲似諷,又非嘲非諷。
上官皓月好笑地看著她,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刻她想的居然是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