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祭神典
上官皓月一頭如瀑似緞的墨發以一根墨玉簪子攢著,整齊順滑鋪在白衣勝雪的身後,鬢邊自然垂下兩縷,於飄逸中見隨性,隨性中見出塵。看得人呆的呆傻的傻,恨不能自此追隨身後甘做牛馬。蘇淺頭上同樣也是一根墨玉簪子,但頭發長度連挽個髻都是勉強而為,加之手藝有限,一圈碎發圍在包子似的發髻周圍,走路雀躍間發絲輕舞,一刻不得閑。好在她還有一張傾倒眾生的臉,為她拉回不少分數。高挑瘦削的身材包裹在墨雲錦袍下,益顯得清瘦如竹,此時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俏皮少年,無拘無束,倒當得瀟灑二字。
滿城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城中寬闊的廣場上。所謂廣場,是政府特意劃出來的一塊麵積相當大的場地,專供每年的祭神活動。平時有專人維護。廣場四周栽種著青鬆翠柏,皆是逾百年甚至幾百年的老樹,在冬季裏猶青翠挺拔,身姿凜然若神聖不可侵犯。做祭神典的時候這裏是最莊嚴肅穆之地,平日裏這裏絕當得起旅遊度假休閑約會之聖地,尤其是戀愛中的男女約會,壯碩的古樹絕對是最好的掩體。
西月人似乎對這位女神的信仰無比堅貞。千百年來,江山數度易主,皇姓換過一回又一回,連錢幣文字都幾度進化,唯獨這項祭神典沒有被歲月洗淡過。哪怕在最動蕩的戰爭年代,祭神典也沒中斷過。弱小的人們在無情的戰爭麵前,總希冀著這位曾守護著這片大陸的女神能回來繼續扶助弱小,化解無止境的征戰,守護這片大陸。
今夜似有天神眷顧,無一絲風。無數火把圍繞廣場,燒得旺盛。將偌大的場子照得亮如白晝。十丈高的神台,兩排長明蓮花燈沿九十九階木階從階底一直燃到神台頂,蜿蜒若兩條遊龍,龍尾在地,龍頭似在天,雙龍伏在巨石雕刻成的女神腳底,寶相莊嚴的女神滿目悲憫俯瞰眾生,無論身姿還是容顏,都美到無可挑剔。這是千古以來,人類心目中幻想出的神祗的形象,是至美與至善的化身。
幾人來時祭典已開始多時,偌大的廣場跪滿了心懷虔誠的人們。羅小三卓覃徐銀在人群後亦虔誠地跪了下去。蘇淺和上官皓月墨翼三人因不存在這個信仰,又不想讓人覺得對神祗不尊,故隱在了樹上。高台之上玄衣的祭司正手持香供誦讀祭詞。幾人雖離得遠,但因目力極好,玄衣祭司的容顏盡收眼底。
竟是位十七八歲的俊美少年,若刀削斧刻般的一張臉雖仍稚氣未脫,卻隱隱有令人隻可仰視的威嚴。
蘇淺的意識裏,祭司皆是一張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臉色,眼神犀利而深邃,頜下一縷長須,手持拂塵,身著八卦道袍,總裝出一副飄飄然若半仙神叨叨似道爺的模樣。這樣的一名美少年,徹底顛覆了蘇淺心中對祭司們的認知,或者該說是偏見。小聲對上官皓月和墨翼道:“果然沒來錯。這小祭司簡直就是個妖孽啊。”
上官皓月蹲在她頭頂上的枝椏上,居高臨下瞥了她一眼,低低道:“師兄怎麽放心一走這麽多天的。你這樣的,唉,唯一個色字可表。”頓了頓,聲音低下去,似自言自語般道:“這個算什麽,我見過比這個還妖孽的。”
蘇淺仰著脖子看他,卻沒聽見他後麵說些什麽,抬手搖晃了一下他蹲著枝椏,嗤道:“你懂什麽,食色性也,聖人都這麽說,何況你我一介凡人乎?”
枝椏晃動,上官皓月被晃了個趔趄,忙穩住身形,笑道:“聖人說的禮儀道德你和師兄都不通,倒是這句都通了。”
蘇淺向上翻了個白眼,“還連累到你師兄挨批了。世人眼中你師兄可是禮儀大家,簡直就奉為天上神祗了,即使日日和我出雙入對同眠共枕也不妨礙世人對他的仰慕,你拿我和他放在一起說,忒高看我了。”
“他就是個金玉其外的,世人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上官皓月不屑道。
蘇淺唏噓了一聲,“你這句說對了,我也是被他迷惑了,而且還迷得五迷三道的。”目光回到神台上挺立如鬆似柏的少年祭司身上,如看一朵花,一件稀世奇寶一般,邊看邊品評道:“這祭神典真是悶死人了,沒什麽看頭。唯有那個少年還值得一看。喂,阿皓,你說這少年是什麽背景啊?長成這樣,這氣質,品種肯定錯不了,肯定是世家子吧。嘖嘖,才學也了不起,這比梵文還晦澀難懂的禱詞他居然能信口拈來。羨慕嫉妒恨啊。”
樹下虔誠而跪的羅小三目光往樹上瞥,笑道:“大典完了會有篝火舞,那個很好看,還有神賜酒喝,比咱們今晚喝的那種酒還要烈上幾分。”
蘇淺眼睛亮了亮,明眸顧盼尋找神賜酒擱在了哪裏。偌大的廣場上,除了人頭還是人頭,酒一滴也未看見。明亮的眸子染上些狐疑。上官皓月居高臨下看著她道:“還在地下埋著未啟出來呢,就在神台左麵那根軒轅石柱下,大約一會兒就會啟出來了。”笑了一聲,繼續道:“酒色財氣你倒是占得全。好歹你也喜歡點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什麽的。”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我占了其中一樣啊。”蘇淺水眸俏皮一眨,萌意頓生。
上官皓月手中把玩著一截柏枝,無語地遠眺神台。明明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無一不精,卻活得像個女混混,小酒鬼。天下間再找不出這樣一個女子,隨心而活瀟灑恣意,也再找不出這樣一個女子,滄桑得如一株老樹,枝葉蘺蘺,覆住的是無數歲月刻畫成的年輪。
神台上的少年祭司已然頌完禱辭,正雙手挽出數個印伽,印伽落在軒轅石柱上,似是開啟了什麽機關,石柱下的大地應聲裂開,托出一個碩大的黑色酒壇。少年祭司如玉的雙手一揮,壇上蠟封被內力震碎,化作細塵隨掌風飄散。
不過是一個武功造詣頗高的少年,看在普通人們眼中,卻是神乎其技,仿若法力高深的神祗一般。皆惶恐膜拜下去。
酒香清冽瞬間籠罩半城,雖非絕世上品,但醇度之高,確然是人間少見。少年祭司手持一碗符水,緩緩傾入碩大酒壇。
再一揮手,不知何處竟起樂聲。隱隱絲竹有如清泉過山澗,又似鳥鳴滿幽穀,令人煩憂頓去,塵心忽遠,如置身三清之境。此樂聲竟有淨化人心之妙用,操琴之手不知是何等靈巧。
羅小三卓覃徐銀從地上站起身,立於樹下,抬眸看著樹上,隻見樹上三人一個蹲得比一個高,最上麵是蘇淺,跟著是上官皓月,最下麵是墨翼,三人的姿勢如出一轍,宛若棲息樹枝的--大雞,呃,不,大鳥。大鳥。
羅小三噗嗤一笑,“三位公子,大典已畢,下來跳舞喝酒吧。”
蘇淺還在遠眺神台上的少年祭司,聲音飄搖:“那個少年祭司,你們認不認識?”
三人齊齊一笑,搶著答話的卻是徐銀,許是要報被小羅小卓二人拆穿身份的仇,道:“何止是認識!簡直熟的不能再熟。他就是咱們修羅十三中最道貌岸然的一個,叫鍾雲,最喜歡冒充祭司什麽的,精於玄學道學佛學,實際上就是個有文化的神棍。那個撫琴的,定然是鳳七姐姐,聽這琴聲,大約還在十裏之外呢。鳳七姐姐來了,想必戚蒼哥哥也來了。哇,今晚熱鬧了哎。”
蘇淺水眸眯了眯。不明意味的情緒不過一閃即逝,眼角挑出抹笑意,道:“是嗎?小銀你去找他們過來一見吧。”輕身一跳,落在樹下,拂了拂粘在身上的柏葉,眸間的笑意在火光的照耀下愈發明媚,晃得人眼前一道炫光。
徐銀似乎和鳳七戚蒼二人尤為親近,話裏話外都是對二人的傾慕和依賴,蘇淺話音落,他人影已消失在人海。
說話間廣場中已燃起無數堆篝火,歌舞乍起,遠不是蘇淺想象中的跳大神般的歌舞,帶著些民族的色彩,卻又不全是,隻覺得歌悠揚舞曼妙,似入了歌肆舞苑,有種旖旎的味道。
依稀聽見有人唱道:“輕雲蔽月兮邈邈,月出輕雲兮皎皎,共明月兮關山路遙,盼團圓兮夢魂苦勞。”領唱的男子聲音空靈飄渺中略帶滄桑,一出聲便扣住人心弦,將人帶入傷感的意境中。歌聲飄來的方向似極遠,飄飄渺渺。蘇淺頓在原處聽得一時入神,歌聲斷了良久依然未回神。
上官皓月拍拍她的肩,笑得有些不明意味:“走了,再晚了酒要被搶光了。”話落,身姿瀟灑地穿過載歌載舞的人群往碩大的酒缸走去。
蘇淺搖頭輕笑了一聲,眸光掃視一圈見羅小三卓覃已不見了蹤影,墨翼更是不知去向,想來是好酒之人奔酒而去了。追上他的腳步,邊走邊道:“什麽祭神典,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月老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