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議後
蘇淺終於抬眸瞧了他一眼,沒什麽情緒,又低下頭去:“嫉妒什麽?為什麽嫉妒?”
楚淵自顧自挑了挑眉:“嫉妒別人擁有的,你卻不能擁有。”
蘇淺漫不經心哼了一聲:“表哥你真是陰損,故意揭別人瘡疤是不道德的。”言語裏盡是拿捏出來的痛楚,麵色卻是淺淡的煙雲。又道:“你別耽誤我工作,和兩位小姐聊聊去。我覺得這兩位小姐入你的後宮還行。”
兩位小姐就露出希冀又羞怯的神色來。
楚淵卻一甩明黃的衣袖,轉身對正自惴惴且不勝嬌怯的二女道:“朕同惠王有話要說,你們隨意出去逛逛吧,禦花園的景致還不錯。”
既沒有立即勒令出宮,也沒有多看一眼,君王之心莫測得如同六月的天氣。
二女內心卻有些歡喜。沒有當場拒絕,是不是就代表著有希望呢?那樣一個高不可企及的優秀男子,是她們夢一生也夢不來的。這個男子能帶給她們的無上榮寵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得此良人,一生何求。
莊重一禮,兩人心情激動地退了出去。
蘇淺抬眸白了他一眼,“你是打算做真正的孤家寡人嗎?我幫你費神挑了好久,這兩個已經算不錯的了。表哥不是曾經答應過我要放開胸懷接納別的女子的麽?”
楚淵容色淡淡,漆黑若夜空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半晌未出一語。倘或這樣的目光落在方才出去的二女身上,二女說不準會喜極而泣激動不已。蘇淺卻隻有無語的份兒,終於撐不住,自文書中收回目光,“你是要怎樣啊,皇上表哥。”
楚淵抽了抽嘴角,容色不悅:“你以前稱我父皇為皇上舅舅,如今是輪到我了麽?”
“你要是有皇上舅舅那般知情識趣就好了。”蘇淺白了他一眼,從桌案前起身,伸了個懶腰。
楚淵卻低聲:“那時你也答應我,倘或有一天,和上官陌再無可能,便考慮到我身邊來。如今我不強迫你,關於我答應你的事,你也別強迫我吧。”
蘇淺想說,如今你的人生大事就是楚國一等一的大事,是不得不的事,話到嘴邊,觸到楚淵漆黑無底的眸子,生生又咽了回去。在楚國文武百官萬千百姓眼中的不得不,到了她這裏,卻是不能。誰都可以強迫他,她卻不能。不是因為她欠他一個約定,而是因為不能無視他的用情。當初誓不會讓別人成為自己的無可奈何,如今終是多了諸多的無可奈何。
她默住,無以應答。
楚淵望著她:“西月傳出消息,要和冥國聯姻了。聯姻的雙方是……”
“我知道,上官陌和上官閑嘛。”她沒心沒肺地一笑,語氣輕鬆。
如今已經可以這麽輕鬆說出他的名字了麽?還是你太會偽裝?楚淵有些迷惑地望著蘇淺,聲音低沉:“如果,你真的決定放棄了,淺淺……”
蘇淺抬頭望住楚淵。兩雙漆黑的眸子對上,是互相都無法看透的顏色。
半晌,蘇淺驀地一笑,視線撇開,將手上一本折子遞在楚淵手上,“表哥看看這個。”
她笑得有些莫測,楚淵存著幾分疑惑,將她手上的折子接過去,打開瞄了兩眼,神色便意味不明起來。
是一本禮部遞上來的折子。洋洋灑灑一大篇,言辭懇切,理據分明,說的卻隻有一件事,便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亦不可一日無主,議請皇帝立德才兼備的蘇淺為楚國皇後,母儀楚國天下。
禮部很會拍馬屁。這一道折子說中的正是楚淵連日來心裏的糾結事。
可禮部這道折子上的怪異。
誠然,他從來就沒對蘇淺死心過,一直以來想的就是蘇淺做他的枕邊人,天下人都曉得。可是這不應成為禮部上這道折子的理由。蘇淺是什麽樣的人?那是個心思難測眼睛裏又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如今心裏是如何想的連他都不敢妄加揣測,更遑論別人,禮部又是哪裏來的膽子敢在她頭上動土?
蘇淺又在案頭折子堆裏扒拉了一回,翻出三四本折子,往楚淵麵前一遞,“看看吧,表哥,都是說的同一件事情。”
楚淵沒有去接折子。既然蘇淺說折子上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那也就沒什麽看的必要了。
蘇淺朝他挑眉,“表哥剛才想說的是什麽?如果我真的決定放棄了,你要怎麽樣?”
楚淵順勢在蘇淺對麵的一張藤椅上坐下來,望住蘇淺,挑眉,“那麽,淺淺,你是真的決定放棄了麽?如果你真的放棄了,我倒是可以說說我要怎麽樣。但如果你還沒有放棄,我說什麽也是白說,徒費口舌罷了。”
蘇淺嘴角抿了抿。
楚淵無論到何時,都不是個會讓人拿捏住的人。
蘇淺歎道:“我放不放棄還有什麽要緊?橫豎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看著楚淵,半晌,補了一句:“倘或我還堅持,徒增笑料給天下人罷了。”
她眉眼中似有些哀傷,可是也看不出再多的情緒了。楚淵卻覺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痛。她這樣哀傷的模樣,看起來似千帆過盡一般,眸中再無一物。
放棄了又怎麽樣。橫豎她眼睛裏再容不下別的什麽人。
楚淵坐了一回,吃了一杯淡茶,沉默而去。
翌日的朝堂,議請立後的折子又多了起來。連一向不參與這類事的刑部也遞了折子上來。楚淵端坐在龍椅上,威儀天成,態度卻是明朗:“先皇過世不過百日,如今朕尚在重孝之中,這些事不是時機。”
一句話,搪塞得一幹二淨。
禮部卻振振有詞:“先皇在世之時,最大的心願便是能看見惠王成為陛下的後宮之主,成為楚國母儀天下之人,如今先皇百日已過,正是陛下該全先皇心願的時候。”
楚淵看他的眸光有些深意。在他臉上停留一瞬,轉而落在蘇淺身上。
今日的蘇淺麵色淡淡。
擱在往日,她聽見這樣的話,大約是會立即站出來將仇報了。即便經曆了許多事之後她的烈性子已有所收斂,也不該是現在這種淡然的表情。她總該站出來說點什麽。
楚淵問的直接:“淺淺,你是什麽想法?”
蘇淺瞟了他一眼,沉聲:“我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麽?雖然我被先皇舅舅封了個惠王,但實質上還是楚國的人質,這已是天下人都曉得的事情。我這個人質,小事上確然是有些發言權的,但大事上,委實沒什麽能做得了主的。皇上這話問的過了。”
殿上百官汗了一汗。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縱然惠王她性子比往時收斂了許多,也還是個犀利的。隻是這犀利的話語,卻委實沒道出惠王是個什麽樣的心思。
究竟是讚成入後宮,還是不讚成?
這模棱兩可的態度實在不像惠王素日為人。
但既然是模棱兩可的態度,是不是意味著,惠王她有可能也是有意入主楚國後宮的呢?外麵瘋傳西月太子上官陌要同冥國的公主聯姻,那麽,是不是可以猜想,惠王她於這件事是很傷情,是以會絕了對上官陌的念想而入主楚國後宮呢?
這,確然是惠王能做出來的事。
殿上眼風飛來飛去,無聲地交流著心中的猜度。更有一幹副丞相袁靖的擁躉將探究的目光落在袁靖身上。
袁大人他一向同惠王走得近,且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大約他能曉得那二位是什麽想法?
袁大人卻穩若泰山閑如風月,一副對這件事不上心的態度。
楚淵眸光淡淡掃過百官,開口:“自然是要聽聽你的想法。這件事上,朕不想強求你,也強求不了你。”
蘇淺淡聲:“我沒什麽想法。”
群臣裏就炸開了鍋。
這個,沒想法,不就是等同於沒拒絕!
皇上如今還等什麽,不趁機將此事板上釘釘,難道還等到惠王反悔?
皇上卻真的沒有將此事板上釘釘的想法。一擺手:“退朝吧,此事容後再議。”
一片驚愕之中,年輕的皇帝已經拂袖下了丹墀,轉身出了金殿。蘇淺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自小跟隨他的侍衛楚暮有一絲不解:“陛下,方才惠王殿下那語氣,明明是鬆口了的,陛下為何不趁機趕緊將事情落實,免得惠王事後反悔?”
素來老成持重的人有一些沉不住氣。
楚淵抿了抿唇。
“楚暮,你以為,百官何以會如此大膽敢在她頭上動土?”
楚暮疑惑不解。
身後一個清淩淩的聲音:“沒錯,表哥,是我煽動群臣上疏的,是我要入主後宮的。”
楚淵的背影一僵。
楚暮也是詫異地回頭看向蘇淺。
蘇淺抿唇,“表哥,這不是你想要的麽?為何不答應百官的請求?”
為何不答應百官的請求?個中因由蘇淺自是明了。
楚淵他,是個感情上有潔癖的人。他終究做不到隻要得到她的人,便可不問她的心屬誰。
明明知道,卻還是咄咄相問,蘇淺存的,不過是個打亂楚淵心緒的意思。唯有他亂了陣腳,她才能有機可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