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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傷情(1)

  月隱自去拿棋盤,蘇淺這廂慵懶地打一個哈欠,搬個凳子坐到蘇允洛對麵,胳膊肘支在他書案上托著腮瞧他翻閱卷冊,迷蒙著大眼,道:“這樣下棋也沒什麽意思,需得有個賭注才有意思。”


  蘇允洛挑了她一眼,“你的紈絝之名果然不是白當的。要什麽賭注,說吧。”


  蘇淺裝模作樣略做沉思,道:“我上山來一個月有餘,都沒吃過一頓好吃的,嘴裏都淡出個鳥來了。不如,若是我贏了,洛帥就讓人給我做頓豐盛的。若是我輸了,我就給洛帥做頓豐盛的。”


  蘇允洛好笑地看著她,“嗬嗬,看來是峽天關條件簡陋委屈公主了。好,成交。不管本帥輸贏與否,都為公主奉上一頓豐盛的美食。”


  月隱將棋盤搬到案上放妥,無語地瞥過來一眼,心想公主你是有多久沒吃上一頓像樣的飯菜了,為了一頓飯菜居然連和人鬥棋約賭這樣的招數都使出來了。她埋怨蘇淺道:“放著好好的別院不住,放著好好的太子妃不當,公主偏來這個煉獄場受罪,沒有像樣的吃住也就罷了,身上臭得都沒法聞了!再看看外麵山下血跡斑斑,蒼蠅亂飛,臭氣熏天,若是染個什麽疫病,看太子殿下不鏟平了峽天關!”


  蘇淺將黑子抓一把在手中,隨意下了一枚在棋盤上,笑道:“本宮慣用黑子,洛帥沒意見吧?”又扭頭對月隱道:“你多慮了。我如今雖然體弱,卻是不怕各樣病呀毒呀的,山上的人都染病我也不會染病的。倒是你,不行就回上官陌那裏吧,別真染個什麽疫病。況且,我看,你也確實需要回上官陌那裏接受再教育,越來越欠管教了。”


  蘇允洛落下一枚白子,臉色變得難看。疫病、水、糧草,正是困擾峽天關的幾大難題,再被困下去,不必葉清風同郗道淩攻打,幾十萬大軍便會被病死渴死餓死。上官陌教導出來的這個小侍女,果然與眾不同,極擅攻心之道。


  怪不得能得蘇淺的心,蘇允洛心下暗想。


  月隱奉上兩杯茶水,又從袖中摸索出一個絹布包,一層層打開,裏麵赫然是一小撮酸梅肉,往蘇淺麵前一放,賭氣似的道:“臨行前太子殿下說道公主愛吃這個,尤其是下棋的時候愛吃這個,不然準會輸棋,所以命我帶了來。依我看,公主倒不是差這一口吃的。”


  蘇淺挑眉:“那你說我差的是什麽?”


  月隱哼了一聲:“罷,我操什麽閑心。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回頭見麵抱頭痛哭的時候,倒是我們做奴婢的裏外不是人。”


  蘇淺扭頭瞪著她:“你來了不到一日,已氣得我心肝肺都痛。罷,你走吧,回去告訴上官陌,他既斷了送我的劍,便如同斷了對我的情,叫他不必再徒勞,我和他的情已然如斷劍不可再續。”


  月隱一驚,不敢置信地望著蘇淺,蘇淺臉上除了怒意卻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緒。


  “快走快走,害我錯了好幾步棋。不想看見你。”蘇淺不耐地揮揮手。


  月隱再度氣結,半晌,一揮袖:“不識好人心。走就走。”抬腳就往外走。


  蘇允洛把玩著一粒棋子,悠悠道:“外麵兵荒馬亂亂箭橫飛的,公主讓她一個小女子走去哪裏?和一個小丫頭置氣,公主何苦?”


  “沒規沒距,沒得丟人。”蘇淺氣惱地將一枚棋子落下,卻是落錯了位置,惱道:“瞧瞧瞧瞧,又錯了。”


  門口的士兵雙槍一格,麵無表情地道:“外麵不安全,請姑娘不要亂走。”


  月隱一跺腳,急道:“公主,這是要怎樣,不叫人在這裏呆,又不叫人出大帳,是要為難死人麽?奴婢命賤,受不起這樣的折騰,不如給奴婢來個痛快的!”


  蘇淺手中一把棋子唰地揚在了她身上,怒而起身,厲聲道:“誰教你的規矩?在主子麵前要死要活的!這是上官陌教你的麽?混賬!你們讓開,讓她走,這樣的丫頭不要也罷!”


  口中喊著讓開,手上的棋子早已波及門口的侍衛,月隱被棋子打得一個踉蹌,侍衛卻沒有她那一身卓絕功夫,倒地便沒了氣。後麵的侍衛麵麵相覷,不敢動彈。蘇允洛一揮手,指著斷氣的侍衛,向簾子外冷冷道:“拖下去。”


  吩咐完了,蘇允洛轉回頭望著蘇淺,道:“以前就聽說公主脾氣不大好,回回進宮都搞得宮裏人仰馬翻。今天算是有幸見識到公主的脾氣了。我看,這棋還是免了吧,不如公主隨我去外麵看一看戰況。”


  蘇淺冷笑了一聲:“殺人,有什麽好看的。洛帥自己去吧,我困了,就在軟榻上歇會兒。”


  蘇允洛看著她一甩袖,果真走到牆角往榻上一躺,閉上了眼睛。“蘇遠之真是把你慣壞了。”良久,他聲音怒沉地道。


  蘇淺狀若熟睡,一聲未出。


  蘇允洛站在門口,雙目慍怒地望著她,半晌,甩袖而出。門外傳來他的厲聲:“保護好公主的安全。”


  離去的腳步聲漸遠,直至聽不見了,蘇淺才倏然睜開了眼,望著月隱,愁眉深鎖。


  “已經走遠了。出去時氣得劍斬了兩名士兵。”月隱輕歎了一聲,全沒了方才委屈的模樣,掀開帳簾,望向被火光映紅了的天空,血腥夾雜著震天動地的嘶喊洶湧而來,蘇淺袖手一揮,帳簾被放下。


  卻在簾子放下那一刻,帳簾之外夜色之中,熟悉的氣息刹那湧入感官。蘇淺倏地起身,身形一晃來到營帳門口,伸手掀簾,顫抖的手指用力過猛,生生將布簾扯了下來。守門的侍衛一驚,雙槍交叉攔住去路:“公主,外麵危險,公主還是呆在大帳裏安全。”


  蘇淺掃一眼外麵密密麻麻嚴陣以待的侍衛,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沉聲道:“本宮一生從未殺過自己的子民。在今夜之前,不管你們是被逼背叛蘇國,還是自願跟隨蘇允洛,還是你們助紂為虐坑殺昆國數十萬士兵,本宮念你們曾經是蘇國子民,都沒打算追究你們。但如今在本宮眼中,你們已經不再是蘇國人,和蘇國沒有半分關係,如果你們執意要阻擋,本宮不介意雙手沾上你們的鮮血。”


  山下嘶喊聲震天,中軍大帳外卻一片凝肅,靜得似乎能聽見呼吸聲。侍衛們肅殺的表情裏夾雜著難以名狀的羞慚。須臾,齊刷刷跪倒一片,整齊劃一的聲音在殺氣彌漫的夜空裏格外刺耳:“甘願領死。”


  蘇淺並非不明白,她從這裏走出去,便意味著他們要在今夜死去。但她沒打算因此就要留下。她和月隱唱著雙簧把蘇允洛氣走,為的無非是要出去。從開始便注定了這些人的命運。她能給他們的,不過是個體麵的死法,他們在懺悔中平靜地接受死亡,總好過在恐懼中被蘇允洛砍下頭顱。


  她一步一步靜靜地從侍衛跪倒的夾道中走過,每走一步,烈火錦如輕雲翻飛,數十人無聲無息地倒下,盞茶時間,中軍大帳前已是一片寂靜煉獄。被殺的人不曾有過反抗,殺人的人亦未曾有過猶豫。


  月隱亦步亦趨跟隨在她身後,望著她決然卻又清寂的背影,有一瞬,月隱覺得,她和太子殿下像一個合體人,一行一動一顰一笑都如出一轍,就連絕情時候不經意會把手握成拳的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月隱為她覺得心疼,卻沒有辦法解她心憂。


  這是蘇淺她不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情。


  片刻之後,蘇淺和月隱站上了峭壁。


  箭矢成陣如疾風流過,金戈鐵馬聲震動著耳膜,火光血色刺眼耀目,血腥味團團將人包裹。


  戰場既是煉獄場。


  十數萬大軍的激烈廝殺之外,一抹月白的影子遺世獨立。尊華清寂的姿態仿佛處身之地不是人間煉獄,隻是燈火闌珊的清淨地。蘇淺覺得眼眶眥裂般疼痛,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無論在哪裏,她的眼裏能看見的,不過是個他罷了。


  此時她卻不想看。


  一高一低,隔著人海煉獄相對,即使不看,她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甚至,看著他,他隻是在她眼裏,不看他,他卻心裏眼裏血液裏無處不在。


  須臾,她無奈地睜開眼,朝他看去。相隔太遠,並不能看清他的麵容,她卻能感知他此時緊抿的唇,微蹙的眉,她曉得,他餘外再不會有多餘的表情。她也曉得,淡然外表下,他內心所有的波濤洶湧怨恨嗔癡。


  “公主,沒看見蘇允洛。”月隱在她耳邊輕語。


  她並未有多大驚詫,隻是眉目蹙得極深。她其實也猜到蘇允洛不過是要借個機會脫身。今日戰場上這些死傷的人,不過是他脫身的屏障。她來峽天關後曾想拚死一戰也要把他斬於劍下,但也怕死也未必能將他拿下。他的武功,不在她父皇之下,陰謀詭計更在她父皇之上,他們共同的祖宗上官月明的一些邪門歪道,他更是學了不少,況隻身處在他數十萬大軍的勢力下,她自忖連一分成功的幾率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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